楼外楼

　　我想，我这一生，过得很值。至少，终于有一个人让我感觉到了心跳。

　　风月楼，我特地精心打扮，一袭淡绿色的绸衣，一根梅花簪，我在楼上弹琴，特地等着他到来。
　　“你叫什么名字？”
　　“花弄影。”
　　那个男孩笑了，眉眼说不出来的好看，“好名字。”
　　我很诧异，过往的18年，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太过艳，这是第二次，有人夸我。甚至不忌讳触了他的名讳。
　　第一次，是六年前，荀灏把我领回了家时。
　　我当时欣喜若狂地以为这个男孩子喜欢我，想照顾我，才会把我领回去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缺少几个像我这样既忠心又是练武好苗子的奴才。

　　“我叫张影。”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叫张影，但我只是对着他笑：“好名字。”
　　“这个姑娘，我赎了。”
　　我以为他和别人一样，所以在心底只是冷笑。

　　一切都很平静，我和张影也在我的预期中逐渐熟悉起来，我想，男人，也就如此。
　　直到那一天，月光清清，我一时兴起，对他说：“将军，我们比一场吧。”
　　荀灏以前说我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可是像他和张影一样的高手，我是胜算为零。但即便如此，荀灏还是让我来了。
　　张影挑了挑眉，把随身的佩剑给了我。
　　我虽知道他身手不凡，却还是招招不留情，毕竟，他没有武器。
　　我觉得我疯了，似乎忘记了我的任务，只是想逼他出手。
　　张影不知道是没想到我武功不差，还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出手，有些诧异。不过，随即就面带微笑，恰到好处地躲过我一招又一招。

　　我微微有些愤怒，招式越变越快，也越发凌厉。张影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不知什么时候侧身直接劈手击中我的手腕，把剑打飞。我一下没稳住，跌坐在了地上。
　　我看着剑锋在澄澈的月光下微微泛着骇人的白光，突然想起六年前，荀灏也是如此，打飞了我的剑，只不过当时他任由那把剑划破了我的手臂，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血似乎住不住了似地往外涌，我硬是没哭，直勾勾地望着荀灏。
　　他连看都没看我，冷声道：“起来，继续。”
　　他不知道，那一夜，我流尽了所有的眼泪。因为我终于知道，那个好看的男孩子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不过，眼前的那把剑并没有像想象中那般落在我身上，我看到在距离我眼睛一寸的时候，张影直接抓住了又薄又锋利的剑头，然后生气地把剑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让我一下子清醒，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不肯相信。
　　“你疯了？”
　　我望着他开始流血的手，有些失神，那血似乎比我当时流的还要猛，他到底，抓得有多紧？
　　他看我不吱声，有些慌乱，“弄影，没受伤吧。给我看看。”
　　我躲开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声音有些发颤：“你流血了。”
　　“我皮糙肉厚，不怕。”张影勾唇，“你不一样。”
　　我哽咽了，却始终没有一滴泪流出来，我想，不可以，他只是骗你的，他们都一样。
　　“我当然不一样，流血的又不是我。”
　　“弄影，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你受伤是无所谓的事。”
　　我起身，故意没有看张影失神的目光。

　　从那天起，张影再也没有找过我。过了一段时间，我想，他的伤，应该好了不少。这样，就算真的交手，也不用担心再一次伤到他了。

　　荀灏派人寄密信给我，让我尽快动手。
　　风月楼的一切，都是荀灏安排的，他知道张影其实内心还是向着荀誉的，他会臣服于他，完全是听从荀誉的安排。于是，他震怒，又碍于张影的身份，所以，让我演一场戏。
　　可我知道，这一场戏，无论我有没有演好，都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不怕。
　　我只是突然有点可怜荀灏。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可我偏偏却选择了月光如水般温柔的夜晚，就像那晚。无论他是故意也好，无意也罢。
　　我推开门，这应该是从那晚起我再一次见他了，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屋里点了几盏灯，张影虽是个将军，却也看了不少书。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古籍，入府以来，我从没进过他的房间，他也没要求过。
　　细细打量一番之后，我才想起来今天要来刺杀张影。听说他最近很累，我想，谁知道是不是姑娘找多了。走到他的床前，我看见他很安静地躺在床上。张影虽是个将军，安静时的眉眼缺少了平时眼光里的凌厉。细细打量，他的确长得很好看。目光移到他平放在身侧的手，摊开他的手掌，那道伤痕虽然愈合了，但还是有些触目惊心。我皱了皱眉，他没有好好养伤。

　　“怎么还不动手？”
　　床上的人抽走了手，我掌心的温度也逐渐凉了下来。
　　“这不是吗？”我拿出随身的短剑，随意地抓在手中。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到你的第一天起。”
　　我轻笑，虽然猜到他可能已经知道，却也没想到这么早。
　　“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聪明。”我不由得赞叹，我终归也只不过是一个棋子而已。
　　“你会杀我吗？”
　　“张影。”我对上他幽暗的眼眸，“我杀不了你。”

　　坐在床上的人猛得起身，一下子抽出我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往胸口刺去。我虽愣住，却也是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手。
　　我的心有些抽动，虽然及时抓住了，可张影的衣服还是逐渐被染红了。
　　“你杀得了。”
　　“你疯了？”
　　似曾相识的话。
　　“那你现在知道我当时的心情了吗？”
　　我不敢看他，我怕我会崩溃。我只好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短剑插回剑鞘。虽然是小心翼翼，却还是沾到了张影温热的血。
　　“弄影，你喜欢我。”
　　我苦笑，“那又怎样？你觉得很有成就感？”
　　张影掰正我的身体，认真地对上我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喜欢你。”
　　我的心猛然收紧，眼睛很模糊，我知道，我哭了。
　　“可是张影，对不起。”
　　张影，对不起，我没有办法陪你。
　　张影，对不起，我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天色朦朦亮了，我知道荀灏在门外等我。如果我处理不好，他会亲自动手。
　　“怎么样？”
　　“我没杀他。”
　　“你要知道，如果他不死，死的就是你。”荀灏有些震怒。
　　我望着他，对他笑：“如果他死了，我还是会死，不是吗？”
　　这次荀灏没有说话。
　　“荀灏，你知道你为什么想杀那么多人吗？因为你知道自己得不到他们的信任，所以你愤怒。可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从来就不在乎别人！”我知道今天自己必死无疑，可是我绝对不会让张影死。等张影醒来，他依旧是那个英俊潇洒的男孩，遇见我，只是一场噩梦而已，“我已经通知张府的人有刺客了，所以你别再轻举妄动。我劝你也别想杀尽张府所有的人，毕竟，我已经特地准备几个漏网之鱼。”
　　“哼”荀灏冷笑，“不错，果然是我调教出来的。”
　　“荀灏，我不是威胁你，是求你。我求你不要杀张影，我知道我自己没有资格和你谈条件，从6年前你把我领回去，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原来你还记得。”
　　“可是这么多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那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我深吸一口气，“所以，今天，就当是我求你，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我没有等荀灏回答，拔出短剑，上面还沾着张影的血。我笑了，我感觉很幸福。当剑头一寸寸地靠近我的心脏时，我想：刚才张影刺伤自己时一定很疼。
　　我看不清荀灏的表情，只是又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还好，张影在梦中，他一定不会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张影，你不知道，我爱你。
　　可能比你想象中的，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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