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本（原名：独活）

　　一九一二年，春节刚过，属于年味的喜庆还未曾完全散去。冰天雪地中，一户府邸中从传出了热闹的响动。清晨天还未亮，东方的天际上只有薄雾掩盖以后的蔚蓝。奉天城中乔府门口便传来了划破天际的那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周遭被吵醒的人心中虽有不悦，但也终究只是抱怨了两句便沉默的起身。

　　今日是二月初七。也是奉天城中北方十三行中乔老爷爱女成婚的日子。乔老爷名为乔森，为人和善，虽然也有一些商人身上特有的吝啬和铜臭味，却总体上来说是个好人。祖上做什么不甚清楚，只是他当年来到东北的时候不过十七八岁，而后三十年，他以一人之力，白手起家，赚得了诺大的家产。如今他已经是接近五十岁即将步入迟暮之年的男子，一双儿女也正刚还二八年华。

　　乔老爷早年丧妻，只留下一子一女，他本人并不贪慕女色，如今家中只有两房小妾，还是当年乔夫人陪嫁的丫鬟。这位乔老爷并不是那种会宠溺儿子的人，反而十分苛刻。

　　如今正逢乱世，歌舞升平的太平祥和不过是在残垣断壁上的脆弱粉饰，只要暗中的那些推手运作，大规模的战争随时都会爆发。他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富商在国难之前，犹如浮萍，纵然万贯家财，抵不过枪林弹雨。这一点，乔老爷看的清楚极了。所以，他对自己的儿子要求极其严苛，但与对待儿子不同，乔老爷十分疼爱他的独女，便是今日出嫁的乔小姐。

　　乔小姐闺名唤黛眉，虽然年幼丧母，但却被乔老爷保护的极好，接受的也是最正经的旧式教育。平日读女则女戒，绣花弹琴，像是这个时代中大多数的女性一样的温婉，顺从。

　　她生的一副菩萨心肠，也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明媚皓齿，温婉端庄，今年年方十六，早在十三岁的时候，前来求亲的人便近乎踏破了乔府的大门，可是乔老爷一直都没有同意。直到年前，乔小姐的婚事才终于被乔老爷定了下来，对方是一个青年军官，前途无量。

　　那青年军官名叫顾长歌，是个能在大帅府中说得上话的人，这样的青年才俊是多少奉天城中少女想要嫁的理想夫婿，偏偏他最后选了乔黛眉。

　　当然，这婚事自然不是顾长歌对乔黛眉一见倾心。虽然世道已经变了，不再是女子出门需要遮住面颊，露着手臂小腿的新时衣裳遍布大街小巷，新思想不断的冲击旧的社会形态意识。

　　但……他们确确实实的毫无瓜葛，除了这一纸婚约。

　　看似风光霁月的外表下是本质不变的钱权交易。顾长歌有权，却是个无亲无故的穷小子，若非是当兵赚到了功勋，他时至今日早已是一撮黄土掩骨。乔家有钱，北三省大部分的布行生意都被他们所垄断，然而这不是个有钱就能好好生存的时代，为了在这个时代更好的活下去，依附权势毫无新意。

　　而今日，便是乔小姐出嫁的好日子。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原本只有悉悉索索声动的大宅变得热闹起来。来来回回忙碌的下人在院落里穿梭，时不时的交谈。

　　少爷呢？”乔老爷此时逮了一个丫鬟随口问道。

　　抱着红绸的小丫鬟见是老爷问话，诚实的摇了摇头，回答道。“回禀老爷，不知道。”

　　“你去忙吧，看到少爷的时候记得跟他说，来找我。”说着乔森挥了挥手，示意小丫鬟继续去忙。眼见那小丫鬟身影走远，而后乔老爷才忍不住面上露出不悦，低声的道。“远山这个混小子到底去哪里了？一早上也没见到人。”

　　乔老爷已经老了，他对于日渐长大的儿子已经越发的失去了掌控，那个与乔黛眉双生的男孩渐渐的在成长起来以后有了更多的属于自己的秘密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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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城中与乔府呈对角线位置的私宅中，少年撑起身体，脚步有些踉跄的从床上起身。他努力不让那些妄图支配身体情动的意念上涌，甚至暗中用牙齿咬唇，一阵血腥气蔓延在口中。他是个对别人狠心，对自己更加狠戾的人。

　　他的身后，床榻上一片狼藉。一名青年慵懒的拄着下巴侧卧在床上，锦被盖在他的胸口，细碎的红色痕迹从他脖颈蔓延至看不见的被子之下，他的眼神锐利，看着少年的身影，嘴角挂着有些森冷的笑容。那是猎手玩弄猎物于股掌之间的目光。

　　“他人怕是怎么也想象不到吧，混迹堂口的乔少爷也会露出那么迷人的表情。”青年说着，脸上露出一种回味的神色，似是在回味享受，那些销魂蚀骨的滋味。

　　“顾长歌，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我觉得恶心至极。”身形纤长的少年丝毫不在意自己正被人盯视着，回以一个嘲讽的恶狠狠的嗤笑，从地面上捡起前一夜被粗暴扯落的长衫，把他们重新穿回身上。如同瓷器一般白皙的皮肤很快被彻底的掩盖在暗色的中式长袍下面，再也不负刚刚旋旎的风光。

　　“远山，你可以换一个词，除了恶心和变态……比如喜欢……”顾长歌完全不在意乔远山的这些话，语气不咸不淡的说着，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况且……我们很快就会成为一家人，经常见面。”

　　乔远山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手指青白，用力的抓着领口上的扣子，半晌又颓然的松开，垂在身侧，什么也没说，他在忍耐。每个人都有一道心底最深处的底线，他也不例外。
　　于之他来说，心中那道底线就是他姐姐。

　　争吵毫无意义，若是他能够改变这一切的一切，阻止父亲把姐姐许给面前这个人，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去做，但是并不能。

　　这是一件让他无能为力的事情。

　　顾长歌又笑了，他的笑声很轻，似乎是被少年人那副隐忍不发的表情愉悦到了。他也从床榻上那混乱不堪的地方上起身，随手抓起长衫披在身上，一步一步带着压迫的走到了乔远山的面前。微微弯下腰，喷涂着炙热的气息在少年人的耳畔。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露出这样无能为力却又想要抗争的表情，每次见到你这样我都会忍不住想要更过分的欺负你，蹂躏你，让你哭喊着直到彻底屈服的那一瞬间……”

　　乔远山死死的瞪着面前的青年，松开的手掌再一次被握紧成拳头。他在愤怒，心底那些被压抑住的各种情绪再次上涌，仇视，怨恨，屈辱……

　　顾长歌似是看不见这些一样，他又说道。“天亮了，你该回去了。”说完了这些话，他又凑近了少年一寸，冰凉的唇落在耳垂，留下一个眷恋缠绵的吻。而后他绕开了少年所站的位置，走向放置着他今日要穿着的那一套衣服的柜子。

　　乔远山一直站到顾长歌穿好了一身黑色的军装才从那种混合着各种情绪的状态中再次脱离，他瞪视着与他视线相对而露出笑容的男人，冷哼了一声，摔门扬长而去。

　　冷风呼啸着吹进了原本温暖的烧着炭火的屋子，瞬间冰凉。顾长歌没去管少年人的离去，又从抽屉中抽出了手枪别在腰间。指尖摩擦着冰冷锐利的武器，这时他的脸上有一丝茫然划过，很快又变成了平日里有些散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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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太阳完全的展露出了头角，挂在天上，散发着暖意。吹吹打打的声音从街面上传来，行人纷纷张望着，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黑衣军官笑着从街道上走过，脸上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

　　直到人影走远，窃窃私语声响起。对于顾长官和乔小姐的婚事，在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他们来说都是触不可及的人，这样的一对看似虽称不上门当户对却也般配的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只觉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掩埋在所呈现的表象之下，那是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的权钱美色的交易，他们无从得知。

　　在这样的一个乱世，才子佳人般的爱情故事只是一个童话，属于生活的，永远只是那赤果果，血腥的无可奈何、还有充满坎坷的荆棘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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