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垣二 天潢贵胄

　　第八章水龙吟

　　兄弟两人就这么悠闲自得地散着步，等到红烛短无堪堪将灭之时方才向原处回转。

　　走了不到一半路程，那盏小灯就闪了两闪归于黑暗了。

　　两人也不惊也不扰，仍旧那么从从容容地走着。尹惟慎看不见，可他的阿旭看得见，他只要握紧他的手，跟着他向前走就好。

　　黑暗总是让人感觉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静谧林间，悄然幽邃，尹惟慎开口打破宁静“不知阿旭今年准备送我什么礼物贺我生辰？”

　　尹惟旭轻轻柔柔地笑了--虽然尹惟慎看不到，但他可以感觉得到，甚至能在心中想象出来：他的阿旭眉目都柔和起来，嘴角噙一缕和煦的笑意。

　　他的阿旭在面对他的时候永远都这般真诚温软。

　　他听见他薄唇微张的声音，听见他夹着一丝暖和的笑意说道：“我还没想好呢。自从那次之后，似乎什么礼物都不似那般合你心意。”

　　他也禁不住笑起来“一朝入住太和，无需再屈居人下，忍气吞声；亦无需谨小慎微，藏拙露怯。得以一展才华，纵情高歌，尽吐胸中郁气，何其快哉？”

　　胸阔意舒，意气风发间，这番话说的快活淋漓，有声震八荒，气冲九霄之势。

　　一时间林间簌簌，余音不绝。

　　似乎被他这番情绪感染，尹惟旭紧了紧握着他的手，亦是洒然一笑“对极！对极！有此基点，何愁将来无能登临神阙，遨游太虚？彼时对坐琼楼，慷慨豪饮，再看此时云遮雾挡，便是烟波浩渺尽在脚下，长空大日亦在掌中！”

　　一番话意态雄浑，境界高远，胸襟广阔，直激的尹惟慎一腔热血涌上心头，雄心壮志凌云破霄，一股豪情汹涌激荡，恨不能仰天长啸，自此上天捉月，入海潜游，极尽潇洒之能事，穷极俗世之风流。

　　他看着黑暗中尹惟旭那双熠熠生光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和他一样的熊熊野心，那样剧烈的燃烧着，带着誓要席卷天下改天换地的胆识气魄。

　　是的，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他们就应该是这样的！

　　生而为人，当上九天揽明月！

　　便应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该是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他无可抑制的大笑出声，胸中阴霾一扫而空。

　　尹惟旭看着他那般慷慨开朗的大笑，也笑道“此景当笑！此情当歌！”

　　尹惟慎停下笑声，直直望向他“正是！”

　　然后望向空中明月，感叹道“但愿此景常在，此情不消，任他潮涨潮落云卷云舒，我亦岿然！”

　　尹惟旭亦点头笑道“然也。”

　　两人这一番对话可谓毫无顾忌直抒胸臆，恣肆张扬慷慨激昂，其声响彻林霄。

　　原地站着的傅清合、何静怡两人亦能耳闻。何静怡只是温雅一笑，眸中钦慕自豪隐现。傅清合却是神色微变，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整整六年，他竟从未真正看清他身边的这个懒散少年！

　　先不说其中含义，单只是那样一番话，就不可能出自一个胸无大志耽于享乐年少无知的轻狂少年。

　　瞧瞧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胸无大志？耽于享乐？年少无知？轻狂少年？

　　别开玩笑了！

　　当真只有他爹傅桥那句“智计卓绝，城府渊深，风姿天纵，才情无双”才能描摹一二！

　　仿佛醍醐灌顶般，傅清合在这一瞬之间想过两人六年以来所有画面。

　　为何尹惟慎和尹惟骁都是课业平平却偏偏尹惟慎从未被隆景帝训斥反而多有赞赏？

　　为何尹惟修直言上谏狠狠拂了隆景帝脸面，一向刚愎自用最是爱惜羽毛的尹苍宸却生生咽下了这口气，除了之后一直不怎么待见他外也确实没有在暗地里给他小鞋穿？

　　为何尹惟骁一向横冲直撞无法无天甚至冲撞了隆景帝新欢却也没真个被怎么样，禁足之后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反而自此之后丽妃处处不顺，即使有所怀疑也什么线索都找不到？

　　为何尹惟慎得以搬离皇后所在入住太上皇夫妇的太和殿？

　　………

　　为何尹惟旭年仅六岁时就能得当朝首府如此盛赞？

　　怪不得！怪不得！

　　如此天资，如此心机，如此人物，又岂会这般容易被自己看透？

　　恐怕这六年来的一切不过都是这人故意表现出来给自己看的！

　　而自己也就那么毫无知觉的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傅清合一时心潮乱涌思绪纷繁，不知不觉间就已跟着尹惟旭回了紫兰殿偏殿凤来阁。

　　这凤来阁本来的名字也不叫这个，可自从尹惟旭住了进来，便是谁也记不得它原来的名字了，所有人都只知道凤来阁--五皇子尹惟旭所住的凤来阁……

　　傅清合看着檐下朱漆金字的匾额一时间思绪万千，正感慨间忽觉一阵拉力自右手传来，向前一个踉跄拌在门槛上，下意识地一脚前撑右手回握猛的向自己一拉左手做势就扣向对方咽喉处。

　　等到他猛然回神才竦的一惊，生生收住势头却不料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个倒仰形象尽毁，又冷不防被人捉住了手臂给拉了回来。

　　他慌忙站定，有些尴尬地看着面前的秀美少年--这人刚刚用几句话打破了一直以来在自己心中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形象并变得深沉似海不可捉摸起来，如今自己就在他面前闹了这么个笑话。

　　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他看着脸上带着无奈又夹着点儿善意的嘲弄的尹惟旭心底里不知怎么的突然生出一股火气出来--这个家伙就是一直像这样一般把自己耍的团团转并带着这种令人讨厌的表情站在一边在心底尽情的嘲笑着自己的吧？

　　真是，令人十分想揍他！

　　虽然私底下恼恨气愤，但傅清合仍然不动声色地严肃着一张脸“饱含歉意”地说道：“在下此前行为多有不当，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尹惟旭看着傅清合那张棱角分明刚正肃然的冷脸，听着这么句一语双关“怨念深重”的话，心里头怎么着怎么觉得怪异，怪异的同时还挺好玩。

　　他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脸--毋庸置疑，这是一张英俊的脸，英俊中透着勃勃的朝气。眉角飞扬，带起一股冲天的豪壮，虎目微敛，掩去其中的慑人锋芒，平直的嘴角紧绷成一条线，尽显出武者的坚韧和刚强。

　　这是一张男子气概十足的脸。尹惟旭不得不这样承认，即使他实在有些嫉妒。

　　而马上，这个被他所嫉妒着的男人将会得到一个只属于他的艰巨的任务。

　　而他也必将完成。

　　为了胸中那股燃烧着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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