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

　　“好事情，好事情！”墨言里在门口大喊着，然后笑嘻嘻的走进院子，他的脸微红，左手拿着半瓶喝剩下的黄酒，一身酒气凑到墨宛兮身边，“我跟你讲，今天你走大运了。”“舅舅，你又喝多了，我一整天都呆在家里，哪里来的好事情。”墨宛兮摇了摇头，远离了几步，这个时候要是还不走远，免不了被舅舅缠上唠叨个没完。
　　“唉，此言差矣！我今天可没喝醉，你今天虽然呆在家里，可是舅舅不是出去了吗。来给我倒杯茶，听我跟你讲。”墨言里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等着墨宛兮倒茶。墨宛兮倒好茶水，坐在一旁，看这架势，舅舅好像当真遇到了什么好事。
　　墨言里缓缓的朝茶水吹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得意的说：“我今天出门遇见我的儿时发小了，你猜他现在怎么着？”“不是经商发了财，就是做了官的。”墨宛兮回答道。没点钱和权势也惹不着舅舅这样高兴。“聪明！”墨言里忽然睁开眼睛，那得意样子，好像自己发了财升了官似的。
　　墨言里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他现在在司令部做了个文职小头头。我请他喝酒叙叙旧，聊着聊着我就问他你们那缺人吗？我说我有个外甥女，现在马上要毕业了，写得一手好字，英文也不错。你猜怎么着？”墨言里又是一脸笑意，脸上的皱纹堆成了一朵菊花，“人家给了我面子，答应给你谋个职位！这小子也不白做人情，从我这顺走了十块钱。不过也值了！这个家很快就能宽裕宽裕了!”
　　墨宛兮听到这并没有感到高兴，说：“舅舅，我们之前不是讲好了，我要继续读大学的。”“宛兮，你读完大学之后呢，不还是要找个工作然后嫁人生孩子？何必呢！况且你母亲留给你的钱也不够你上大学的！”
　　“舅舅，我可以半工半读，勤工俭学，反正钱上的事我是不会麻烦你的。”
　　“人家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这不是傻吗！你以为是发小就能轻轻松松答应我，不是你舅舅我厚着脸皮低三下四的求着人家，拿钱给人家！”墨言里看到外甥女这么倔，脸瞬间就拉下来了。茶杯掷在桌子上，洒了一桌面茶水。
　　“反正我就是不去！”
　　墨宛兮也不肯退让，跑回自己房里，偷偷的哭了起来。墨宛兮母亲去世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一支钢笔还有一小笔钱，她还记得母亲临走的时候指着钢笔喘息地对她说：“读大学，读硕士...”母亲连高中都没有上完就辍学了，上大学也是母亲对她的一个心愿。而自己也常常憧憬着成为新时代独立女性，有更多的知识，见广阔的世面，决不像藤蔓一样只靠着依附才能存活。工作在她那里并不急，即使这是个好机会，对宛兮而言，还有什么能比在无忧无虑的年纪里读书更让人快乐呢？
　　墨宛兮父亲死的早，母亲又在前年病逝，她在这个家里常常觉得形单影只。舅舅是个酸文人却没有文人气，靠在私塾教小孩子之乎者也为生，总想攀炎附势，却也苦于没有出路。对自己死去的姐姐留下的孩子多少还是疼爱的，但是这种寄人篱下的疼爱也是不能和双亲的爱相比的。舅母总是嫌自己让家里多了一副碗筷，背地里免不了唠怨舅舅。只有舅舅和舅母的孩子小可，单纯善良，让墨宛兮觉得在这个家里有一丝被人理解的暖和气。墨宛兮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哭的伤心。
　　晚饭的时候舅舅来敲门：“宛兮呀，置气归置气，饭还是要吃的，事情我们再商量嘛！”“你起来！”舅母把舅舅挤走了，说道：“宛兮开门，饭我给你端来了，和你舅舅生气也得吃饭呀！”墨宛兮擦了擦眼泪，起身开门，舅母来敲门总不好置气不给开。门刚开，舅母一阵风似的走进来，把饭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拽着宛兮坐下。“今天啊做的都是你爱吃的。来来来，快吃。”墨宛兮蜻蜓点水般吃了几口，舅母在旁边观察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许久才说：“宛兮呀，我都听你舅舅说了，他不让你上大学是他不对，回头我去说他。”墨宛兮倒是吃了一惊，这话可真不像是从舅母嘴里说出来的。果不其然，舅母话锋一转,又接着说，：“但是宛兮，你母亲留给你的钱对于你上大学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剩下的钱你舅舅可没本事替你凑，你也知道他那人，没什么出息。要是你边工边读多辛苦，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吃得消。我呀觉得，你完全可以先去试试你舅舅替你谋的工作，这并不是不让你上大学，你可以趁机会多攒点钱当学费，两不耽误。等你攒够了学费再上学也不迟呀。而且你舅舅给你找的这个工作多不容易呀，托人情那十块钱可是下了心血的，难道打水漂不成？”
　　墨宛兮听舅母的一番话，表面是为她，实际是心疼那十块大洋和这个让她不再吃白饭还能补贴家用的机会，但是也说的不无道理。墨宛兮一时也没了注意，只好对舅母说：“舅母，让我再想想。”舅母看到宛兮的话软了，态度没有之前那么强硬，倒是放心了，笑着说：“行了，你好好吃饭吧，我先出去了。”就走了。
　　晚上，墨宛兮到院子里踱步，想解解麻绳般的思绪。突然有个小手拽住了她的衣服，她一回头一把把小可搂到怀里，道：“你个小坏蛋！”小可被抓住了，大声笑着叫着。然后小可使劲搂住宛兮的胳膊，像荡秋千似的，身体悬空一晃一晃的，问道：“听我阿妈说姐姐你要工作去了。”然后他又跑到婉兮后面咯吱她痒痒，“那我们是不是就有钱了，就可以买好多糖了？”
　　墨宛兮沉默了许久，然后刮着小可的鼻子说：“等姐姐有钱了，给你买好多好多糖果，多到吃坏了你的小牙！”宛兮低头看小可的衣服，都是舅舅的衣服改小的，如果自己挣钱了真的会让这个家宽裕不少。
　　宛兮牵着小可的小手，在院子里走，小可就像是个小天使一样，一看见他纯真的眼神，听见他的声音，所有的烦心事都暂时随风而逝了。
　　这个晚上，墨宛兮想了许久，关于母亲，关于自己，关于大学，关于小可，关于舅舅，甚至关于那十块钱，一夜未合眼。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决定会改变她的一生，改变她之后遇到的人，改变她之后要走的路。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墨宛兮出乎意料的说：“我去工作。但是我以后还是要去上大学的。舅舅给我找工作也不容易，等我挣钱了会把钱还给舅舅的。”
　　舅母没想到墨宛兮这么快就转变主意了，忙笑着说：“什么钱不钱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以后多想着你舅舅就是了。”
　　舅舅也吃了一惊，这小丫头平时倔的像头驴似的，八头牛都拽不回来，这回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他高兴的说道：“看来今天我也能安心喝几盅了。”于是哼着小曲进屋拿酒去了。
　　“你舅舅呀没什么出息，这次倒是办了一件好事。”舅母乐呵呵的把饭盛到小可碗里。
　　墨宛兮放下碗筷，说道：“舅母我吃好了，我今天约了同学，先出门了。”
　　“去吧，去吧。”
　　墨宛兮走出胡同口，再往前走一会就到了红庆百货公司门口，她和同学约好在这里集合。墨宛兮走了一会，就看见远方一个女学生朝她挥手，笑意盈盈。她叫王碧池，是和她最为要好的女同学，平日里一起做功课，一起上学放学，无话不谈。“你终于来了。”王碧池边说边拽着墨宛兮朝百货门口走。
　　“你这是要去哪啊！”
　　“去百货公司啊，听说最近新上了好多新玩意！”
　　“你是发财了怎么着。”
　　王碧池笑了笑，说道：“没钱买还不许看看呀！”王碧池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每次笑的时候都很好看。
　　她们两个走进商店里面，东瞅瞅西看看，左边是高档香水、貂皮大衣，右边是新进的时髦小洋装，这些东西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这时王碧池不小心把身边柜台上的一款新进高档口红碰掉在地上，她连忙捡起来说：“对不起，对不起。”百货小姐从她的一身打扮中估计出她也买不起，冷着个脸，查看口红的包装并没有什么大碍后在她们身后轻蔑的哼了一声，这一声重重的打在了王碧池的心里，就像是一颗石头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出了百货商店门口，王碧池似乎还没回过神，闷闷不乐。墨宛兮这时看着王碧池，她肤白，天生的美人坯子，只是家里穷，没得穿那些五颜六色的好衣裳，画精心的妆容，若是给她换上一身衣服，指不定能把很多富小姐比下去呢。墨宛兮安慰王碧池：“这些人啊都是狗眼看人低，别理他们。”
　　王碧池笑笑耸了耸肩，换了个话题说：“对了，毕业以后，你准备干什么？”
　　“我舅舅求着他的一个发小给我找了份工作，我准备先去工作，攒了钱，还是要去读大学的。你呢？”
　　“我可没有你的抱负，我呀，就梦想着能嫁个好人家，然后做个阔太太。真羡慕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们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两个好姐妹你一言我一句拉开了话匣子，打打闹闹，好似即将毕业也并不能分开她们，她们畅想未来，谈家庭，谈学业，甚至谈论爱情，把能说的话都讲了一通。讲累了就躺在了草坪上歇息。阳光照在她们身上，正是妙龄时，王碧池用手遮挡阳光，然后突然回过头望着宛兮，缓缓的说：“宛兮，你，我，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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