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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与海棠【下】
十 玉与海棠【下】
“后皇嘉树,橘来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年岁虽幼,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我见他走了,追出门来,从海棠阵阵香风里,传来他的吟诵声,一唱三叹。“宋大人!”我唤他,他止住脚步,玄色下裳落满了粉红色的花瓣。
“谢谢您的裙子!”
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他缓步出了院落,佩玉仍是响地铮琮,渐行渐远,便闻不见声音了。
我就着阳光,仔细地翻开望舒留下的竹简,楚文本就诘屈聱牙,好在和小篆相差不远,勉强可以识得几个字。这里的书简多数尘封,只有用牛皮细细编过的一卷,光洁如新。而那卷书上的黑漆,是历经千年不会销蚀的珍品。
【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旁边有一列朱批小字,连笔下来,潇洒飘逸。“何为道?道欲使人何所之?”
再往下,是【逍遥游】我竟是看不懂了,愈来愈汪洋恣肆的文字,愈来愈令人惊叹的思想。
只觉得身处北冥,大鹏振翅的翮翮声撞击着鼓膜,黑漆描画的文字旋转成一个个如火焰般跳跃的符文,手指触碰到上面,灼得生疼。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卷简单的书简,望舒一定会过来取走它,毕竟所有关【道】的东西,他都讳莫如深。
“夏姬,单独给你的食物没有做出来,和老爷们一起吃饭罢。”我得知,女孩儿的名字叫做阿椒,今年才到望府来服侍。
“卜尹回来么?”
“卜尹日落时分在高台观荧惑,确定今秋收割的日子。”她一脸崇敬地对我解释:“我们卜尹啊……可是七国最厉害的大巫师,去年大旱,颗粒无收,他向上天要雨,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第八天早上,乌云密布,顷刻间暴雨倾盆……”巴拉巴拉讲个没完。
我心知不好,阿椒未必知道别人的用心,便道:“我不饿,你回了大家就行。”
“主家婆婆说,您必得去。”她拉住我的衣角,道,我在她的双眸里,看见了躲闪和担忧。
她领我穿行在望家的府邸里。乍看,一条道路是笔直的,到了尽头却发现原来的建筑消失不见,却是一处转弯,看着亭台楼阁近在眼前,却走不到台阶上去。明明前方是座假山,山下的池塘里有两条锦鲤,可捞起锦鲤塞在石头窟窿里,假山便开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便是宴饮所在。
望府恢弘气派,西北角筑起高台,台下花木扶疏,若要上台,须登九十九级阶梯,度万壑千岩,迷花芳草,才可登上。掀开纱帐,只觉粉香扑面,掩盖了锅子里的肉味。
我眼睛不太好用,看人也只是模模糊糊,每个人面前摆着一个或三个青铜鼎,每五个人旁边,立一只青铜酒樽,仙鹤铜灯,貔貅铜香炉,分居屋子前后。
“孟夏见过主母,主母万福。”我搜肠刮肚拼凑了问安礼仪,屈膝道。
主母的面容隐在昏黄的灯火里,皮肤细腻,鬓角乌黑,看起来不似望舒的母亲。她淡淡点头,道:“坐下。”
我寻到席末的座位,跪坐下来,对面是位长得很美的姑娘。她眼睛深,眉毛浓,模样像极了望舒,听旁人的交谈,她是庶母所生的女儿。当她俯下身子饮酒时,唇角漾出一抹迷离浅笑,不过大多数时候,她的眼神饱含着茫然的不甘。
按照周礼,大夫宴饮时,五鼎盛饭食,士人三鼎,平民无鼎,大家族须击种列鼎而食。我面前只有一晚戎葵汤和菰米饭,还有些芦荟叶做的小菜。我不知宴饮礼数,索性什么都不吃,免得落人话柄。
“孟夏,你来这里,可知是为什么?”主母的慵懒的嗓音传到我这里,已经十分微弱。我慌忙下席,道:“孟夏不知。”
“方才在查检内库时,卜尹的一卷符文不翼而飞,孟夏可有看到?”
我一愣:“什么符文?”奇怪,自己家丢了东西,反而怪客人?什么强盗逻辑!
“主母……阿椒见到半个时辰前,夏姬在翻阅那卷符文……她不让奴和比别人讲,本来晚宴她原亦是不敢来的……”阿椒跪在主母身旁,声音清晰地说了什么。
屋里的檀香有些太浓了,喘息都有些困难。
半晌,有人来报:“主母,符文的确在夏姬房里。”
我急得喊道:“和我有什么干系?不过是贼喊捉贼!”两个提剑的武士从屋子的阶下上来。
“瓜田李下,不能再有一个秦国的妖女了。”
双手被反剪在背后,骨节咯吱作响,似乎下一秒双臂就会被生生扭断。
阿洛?阿洛在哪?为何月余来音信全无?望舒为何偏偏把符文落在我的房间,为何又偏偏今晚去观星………偌大的天下,如斯遥远的时空里,我该相信谁?到底是谁在陷害我?席末的少女,闭着眼睛,啜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斟酒,夹菜。
哗啦,凉丝丝的酒水泼到我发上,顺着颈子淌到贴身的小衣里。额头上的酒,滑落在睫毛尖,迷得眼睛看不清东西。
妖女……细作……四面都是这样低低的咒骂声。
我头疼得很,快要炸开了,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世界,果然,我就是这样,到哪里都想逃,逃到死角,再也挣扎不出。
“这个小家伙,怎么惹着你们了?”
一把温和的嗓音在宴饮厅玄关处洒下,有如金秋穿堂而过的风,凉爽却舒适。我抬头只看见了一双似曾相识细长的眼睛,和那人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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