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夏未晴

　　藏匿于旧城区青石小巷里的吾南书屋，同往常一样稀稀疏疏没多少人，有些冷清。
　　新来的同事性子有些活泼好动，在一旁嘀嘀咕咕念叨着太无聊，司晴看她一眼，无奈笑笑。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多，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静的环境，没有新书要整理的时候，她都是看看书，或者看着那些看书的人。
　　点一杯咖啡，捧着一本书在玻璃窗边的小沙发窝上一下午，待到天黑，才踩着夜色离开。这样闲暇的人并不多，因此常来的都是那几个熟悉的面孔，所以当有陌生面孔出现的店里时，司晴的目光自然就会被吸引住。当然，也许是因为在这里看书的人大多都穿着随意，那个人的西装皮鞋却显得有些突兀，让司晴不得不多看两眼。
　　多看了几眼，司晴才发现那不是陌生面孔，而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并且准备下班之后就去拜访的人。
　　柳箬走进这间文艺气息极浓的小书屋，心里想着总算是明白了司晴为什么给人感觉清清淡淡很有书卷气，无非是环境造人。
　　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吧台的司晴，见司晴也看到了他，柳箬没有犹豫，大步走向司晴。
　　“司小姐，你好。”估摸着司晴可能不记得他，柳箬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过去。“我是柳箬，有事情想跟你谈谈。”
　　“我…”司晴没有接名片，想到上次的事，有些尴尬。“你的名片我有，而且我也知道你叫柳箬，不用自我介绍了…”
　　她记得？挑了挑眉，柳箬将名片放回口袋。
　　“既然你记得，那我就直切主题了，我想请你为…”
　　正说着，司晴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有些慌张得看了看手表，低声道。
　　“你说话太大声，打扰到客人看书了，等我下班后再谈可以吗？”她可不想让别人知道居然有人找她拍广告，这听起来有点像个笑话。
　　见柳箬点了点头，司晴才将手拿开，指着一处空位示意他过去坐，转身进了吧台。
　　出去打了个电话让守在巷口的秘书先走，柳箬再一次踏进书店时，司晴正好端着一杯香味浓郁的咖啡走过来。他看了一眼，没有接过。
　　“我不喝加奶的咖啡！”
　　不喝？司晴端着咖啡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有些尴尬。想了想，索性端起杯子低头喝了一口。
　　“我自己喝。”
　　说完，面无表情地扭头就走，还偷偷吐了吐被烫到的舌头。
　　这…
　　对司晴的行为感到有些诧异，柳箬扶了扶额，从一旁抽了本书坐了下来等她下班。公司事忙，但对他来说，为新产品找到最合适的代言人，让新品完美推出，才是他最重要的事。
　　看完了一本书已是三个小时之后，书屋里的人已经走完了，柳箬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脖子，抬头，却见司晴趴在吧台上睡得正香。昏暗的灯光下，她的长发散落，几乎遮了一整张脸，隐隐约约看得到一双紧闭着的眼睛。
　　突然来了感觉，柳箬掏出手机，正要拍下这一幕，那双眼睛倏地睁开。
　　“闭上！”柳箬皱了皱眉，命令的口吻。
　　嗯？司晴不明所以，准备起身。
　　“你不要动，把眼睛闭上，我拍一张。”那边的柳箬又换了个语气，有些无奈。
　　好吧！想到待会还要跟他谈“生意”的，想到他或许能让她有机会光明正大得接触栾戈，司晴乖乖地趴着，闭上眼。大约一分钟后，她听到皮鞋踩在木地板上清脆的响声，有人伸出手，在她发上别了个小夹子。
　　“可以下班了吗？”
　　睁开眼，柳箬就在眼前，许是他气压有些强，司晴突然有些紧张，点点头，不敢出声。
　　“那走吧！先去吃饭。”柳箬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出了书屋。
　　背上小包包，司晴跟同事说了一声，立马屁颠屁颠跟上。
　　切开了淋满黑椒汁的牛排的那一刻，司晴突然有点懊恼，刚刚柳箬说边晚餐边谈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想到电视剧里但凡是总裁级别的人都喜欢吃西餐，还有不熟的牛肉，这简直是越有钱活得越原始了！
　　“怎么不吃？”柳箬动着手里的刀叉，丝毫没有□□坐着好像要石化的司晴影响到，往嘴里塞了块肉。“怕胖？吃牛肉不会胖的。”
　　望着才三成熟牛排，司晴摇摇头笑得有些尴尬。“最近没什么胃口，你吃就好了。我们先谈谈…我拍广告的事？”
　　“你考虑好了？”
　　柳箬挑眉。这态度转变也太快了，上一次听到拍广告就像遇到精神病患者一样对他避之不及，现在倒是主动提出来了。不过也好，既然她不拒绝这件事，而他对她也很满意，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态度转变的这么快，只要能拍广告就好了。
　　没等司晴回答，柳箬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合约，放到司晴面前。“你在上面签个字。拍三支广告，三十万，我会先预付你…”
　　“三十万？会不会，太多了。”司晴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借这个途径接触栾戈，却平白赚了三十万，这钱来的有点不真实。
　　“等你有点名气，就不止这个价了。”柳箬被司晴的表情逗笑，将笔放到她手里。“签字吧，我今天在你这里耽误了很多时间了。”
　　“噢！”接过笔，司晴没有犹豫，直接将合约翻到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用看一下内容？”
　　“内容？内容你不是说了，三支广告三十万，我赶时间，先走啦！”司晴有些饿得慌，签了字就直接起身离开，没有理会柳箬看她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打了个电话跟肖肖报个喜讯后，司晴决定好好吃一顿，直奔向江边夜市。

　　“Dear.栾戈
　　现在是晚餐时间，周末没事，我就跑到夜市来胡吃海喝了。
　　这里有一家很小的餐厅，在夜市最深处的一栋旧楼的小阁楼上，叫栩栩餐厅，我就坐在这里给你写信了。
　　不同于夜市的吵闹，这间小餐厅安静得很，落地玻璃隔绝了外面的吵闹，却能让人看到繁华的街市，还有美丽的江景。
　　除了有美景之外，这里食物也是很美味的，还有很可爱的hello kitty草莓布丁，等你有时间来G城我就带你来这里吃东西吧！先说好，你买单喔！
　　好了，今天就写这么多吧！我要开吃了。

　　归兮”

　　言臣捧着书，一边看着一边四处张望，有些郁闷。下午栾戈拿书给他看这一段的说要找这间叫栩栩餐厅时，他都以为栾戈是得了癔症，没想到按着书上写的找，真的找到了这一间栩栩餐厅，就连里面写的布丁这里也真的有。
　　“阿戈，按理说你写这本书的时候应该还没有来过G城啊，怎么知道这里？”
　　栾戈舀了一勺布丁放入嘴里，细细尝着，而后点点头。“很好吃。我本来以为这么多年了，这里应该是已经关了的。”
　　“不会外面猜测的，你用自己笔名作为男主人公的名字是因为这就是你自己故事，这件事是真的吧？”言臣猜想着，鸡皮疙瘩遍布了全身。“这就有点诡异了。写错地址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很少的，而且人家居然给你写信。这就算了，现代科技这么发达的时代你们居然真的只用书信往来，太罗曼蒂克了吧！”
　　“你不懂!”栾戈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书，放在手边。“吃饭。”
　　“不行，你要跟我说说，那归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言臣好奇心来了，同时也觉得自己有些被栾戈排挤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到这边读个大学你就给我谈了个恋爱，谈了就算了，那时候跑到G城还不找我，不找我也还就算了，这几年你到处跑居然也不跑来这来看我一下。不对！你昨晚在节目里说的来参加婚礼不会是真的吧？”
　　“嗯！”栾戈点头，声音有些飘渺。“她要结婚了，不过婚期还没定，我就先过来了。”
　　“我靠，我还以为你说的都是忽悠粉丝的。”
　　“我不忽悠人。”
　　“你…”言臣越想越气愤。“这么说你这次来G城纯粹就是为了那个归兮，跟我没半点关系？”
　　“…”
　　见栾戈不说话，言臣想到了书里的结局，叹了口气。“算了，今天这顿你请，我要加菜。”
　　刚抬起手来准备叫服务员，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令言臣止住了动作。
　　“咦！阿戈，你女朋友！噢，不，女性朋友。”
　　进来的人正是司晴，在栾戈回头看她的同时，她也看到了他。
　　他坐在落地窗旁的位置，正好是几年前她坐着给他写信的位置。窗外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司晴恍惚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拿着笔，如同他的信徒般，虔诚得在信纸上写下Dear.栾戈。
　　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姐，有位吗？这里已经满座了。”
　　“一起的。”见司晴怔怔地站在门口，言臣站起身，走过去打招呼。“好巧，又见面了。”
　　那边，栾戈也礼貌性得朝她点点头。
　　司晴生硬地笑了笑，别开视线，有些局促地跟言臣挥了挥手。“嗨！”
　　察觉到她看栾戈的眼神里有东西，言臣挑了挑眉。“过去坐吧！”
　　司晴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在梦游，双腿不受控制跟着言臣走，并且她居然坐在了栾戈的身边！
　　气氛有点奇怪，言臣像个饿死鬼一样一个劲得加菜，栾戈低着头用热水洗了一遍新拿上来的碗筷放到她面前，令司晴有些受宠若惊。点完菜，言臣将注意力转向司晴。
　　“你上次是走错屋了吗？我跟阿戈出门的时候看见你坐在别人家门口淋雨。”
　　“我…”司晴咽了咽口水。她到底要不要说呢？跟栾戈说她其实是去找他的，说她就是六年前那个归兮…“我是记错了门牌号，上次打扰了，不好意思。”
　　下一秒，司晴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啊！
　　“没事。”见她神情怪异，双拳在桌下紧握着，栾戈倒了杯花茶，放到她面前。“你不用这么紧张，没有怪你的意思。”
　　司晴抬眼，偏头望着栾戈。他浅笑着，眼神如水。
　　“就是，走错屋了那也是缘分。”言臣拍手。“阿戈在这也没什么朋友，多认识一个人他也不会那么孤单。阿戈，你说是吧？”
　　对面，司晴正望着栾戈，没有听到他讲的话。栾戈虽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很礼貌得没有别过脸，接触到司晴双眼的那一刹那，只觉得她像是有很多东西想说，有熟悉的感觉。但他肯定，跟司晴除了上一次的见面，以前一定是没见过的。视线转开，看到她耳边别着一朵乳白色的雏菊，微微一笑。
　　“这个发夹很适合你。”
　　这…言臣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他才看出来司晴对栾戈好像有点什么，想说用自己的舌头让两人熟络一下，自己上班的时候说不定栾戈就不会那么无聊了，说不定还会发生点什么，那他也是乐见其成。没想到，这两人倒好，直接开始眉目传情了。
　　发夹？司晴伸手将发夹取下，低头看了一会，才想起柳箬在书屋里好像书屋里给她别了个发夹。应该是拍广告什么要用的吧！想着，便没有把发夹别回去而是收进了兜里。抬头，身旁的栾戈表情有些不解，司晴回过神，立马别开视线，准备喝点花茶缓解一下尴尬，手却被栾戈按住了。
　　“刚倒的，还有点烫。”
　　“喂喂喂！”言臣指了指栾戈的手。“别第二次见面就动手动脚了。”
　　栾戈收回手，无视他，拿起勺子自顾吃东西，而隔壁的司晴却已经羞红了脸。
　　他碰到她了，居然碰到了，司晴此刻只觉得一切来得太不真实。这几天，无论是见到栾戈还是刚才的触碰，都只是在梦里想过的事，却突然发生了。她还准备一步一步走近栾戈，来得太快，让她乱了阵脚。
　　见她这样，言臣挑了挑眉。“小姑娘，咱们见了两次，这饭也吃过了，但还没互相认识过…你是不是应该…”
　　“我…”司晴犹豫了一会，点点头。“我认识你，你是DJ.chen。”
　　“噗…咳咳。”一口水呛到，言臣拍着胸口顺着气，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你，不会是我的粉丝吧？”
　　粉丝就算了，关键是他只是一个电台DJ，又没有在荧幕上出现过，她怎么会认出他？正在乱七八糟想，对面的司晴郑重其事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栾戈的粉丝。”
　　身旁的栾戈突然顿住，勺子上的布丁一个滑溜，又掉回了碟子里。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以为她是言臣的朋友，所以他还做了自我介绍。
　　“不是，我…你在节目上不是经常读栾戈的文章，所以我就去看了他的书，所以…”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露馅了，司晴有些慌乱。
　　“所以你看了他的书就被他的文笔折服了？”
　　“嗯？”司晴迷茫，一会，却又急忙点点头。“嗯。”
　　见她这样，言臣反而更加确信他是自己的粉丝了，准备刨根问到底。“那你是怎么认出我是DJ.chen的？这应该跟栾戈没有什么关系。”
　　“百度上有照片…”
　　话毕，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言臣一脸错愕，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自己的资料，果然，有照片，还不止一张，照片的背景全是录音室，不用想都知道是跟他一起工作的编导拍的。
　　“我回一下电台。”一脸愤愤不平得站起身，言臣丢下一句话，大步走出餐厅。
　　司晴还没反应过来，透过玻璃窗盯着言臣的身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去找人算账了。”栾戈说着，语气里有些笑意。正好刚加的菜也上来了，他拿了一份布丁，放在司晴面前。“你试试，很好吃。”
　　粉色的布丁做成了Hello kitty的形状，周围淋满了融化了的焦糖，看起来很有食欲。然而没有了言臣在一旁活络气氛，司晴有些食不下咽，身旁的栾戈一言不发，不知道在翻着什么书，而后拿出笔在上面涂涂写写。司晴偷偷瞄了一眼，突然红了眼眶。
　　“怎么了？”察觉到她不对劲，栾戈偏头，见她泪眼朦胧，有些不解。顺着她的视线，合上了手中的书。“你看过？”
　　“嗯。”低下头，司晴强忍泪水。
　　她何止是看过，简直快要熟烂于心，因为她就是归兮啊！
　　‘不要把我忘了，不要把我忘了…'
　　司晴犹记得，等不到他回信的她，默默祈祷了很多次，祈祷他不要忘了她。是的 ，她没有把她忘了，甚至还记得这间餐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回信，为什么单方面把两个人的结局改写了？
　　“为…”低声开口，想要质问他，却被打断。
　　“那个人很喜欢这里，我答应要陪她一起来，但是没有履行过承诺。现在，把故事带过来也挺好的。”栾戈说着，摸了摸司晴的头，以为她是被书的内容感染了，安慰她。“上次介绍过了，我叫栾戈，也是这本书的栾戈。谢谢你，喜欢我的书。”
　　“你为什么不跟她一起来这里？”哽咽着，司晴抬头，看着他，眼里有泪光和希望。Dear.栾戈…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栾戈，写书的栾戈，故事里的栾戈。
　　栾戈垂眸，语气让人心酸。“她就要结婚了，我不能打扰她…”
　　司晴闭了眼，只一秒，希望就像被黎明吞噬的满天星光。
　　两行泪落下来的同时，她匆忙起身逃离。
　　泰戈尔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对司晴来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她与栾戈之间的距离。像星星的轨迹一样，纵然交汇，却再也无处寻觅。他不知道她有多爱她，他还深爱着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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