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雪

　　第九节

　　回到医馆，阿锦好似丢了魂魄，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机，默默地坐在一旁，头微微低着，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

　　慕大夫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

　　沉默了一会儿，阿锦开口，嘶哑又低沉地说道：“爹...我没事...不要担心...”

　　慕大夫的心都揪在了一起，看着女儿，重重地叹了口气，感伤道：“唉。自古情之一字最是伤人，谁能逃得过？谁又看得透？”

　　阿锦全身颤抖了一下，默默不语。

　　宫玄回到行宫，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并上了锁。

　　“真是失败啊...自作自受......”宫玄把手捂在脸上，撑着书桌，颓然说道。

　　良久，宫玄拿下手，“呼”地出了口气，身体向后仰去，怔怔地望着顶梁。屋内一片寂静。

　　一大早，阿锦便打开医馆，开始看病。慕大夫虽然很是担心，但看着阿锦亲切地嘱咐病人，还露出笑容，又不知何如开口。

　　上午很快过去，医馆暂时没有病人了。慕大夫关怀地问道：“阿锦，不要紧了吗？要不今天别去采药了，行么？”

　　“嗯，今天不去采药了。”阿锦平静地说着。

　　慕大夫担忧地看着阿锦，欲言又止。

　　一大早，宫玄便托总管以身体不适为由，报尚书省不去早朝。而宫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到了中午，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宫玄没有理会。过了片刻，总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属下给您送午饭，请允许属下进来。”

　　“唔，那你进来吧。”宫玄平静地说道。

　　总管进入书房，轻轻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宫玄依旧一个人木然地坐着，没去理会总管。

　　总管忧心地看着宫玄，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忽地单膝下跪，屏声说道：“属下斗胆，请殿下容属下说两句，属下实在不忍心看见殿下继续这样了。属下知道殿下心里难受，但属下的心里就不难受吗？殿下对属下恩重如山，属下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只期望跟随殿下，效犬马之劳。如今朝廷无道，民不聊生，殿下这般灰心丧气，对得起您昔日的豪言壮语、胸怀抱负吗？”

　　总管一口气说完，低下头，屏气凝神。宫玄听着，空洞的眼神恢复了一丝神采，慢慢地抬起手，指着自己恍惚地说：“本宫辜负了你们的期望，本宫愧对你们，愧对自己。本宫知你一片真心，但本宫不值得你这么做，连阿锦都说本宫是骗子，本宫无颜再见你们。”

　　“不是的！殿下胸怀天下，心系百姓，又对阿锦姑娘一往情深！殿下因为误钻了牛角尖，才会一时想不开。殿下，请您振作起来！世上没有迈不过的坎，解不开的结，为了您，也为了阿锦姑娘！”总管对着宫玄激昂地说着。

　　宫玄感到有一股麻痹感从身上流过，身体震颤不已。宫玄惊愕地看着总管，良久，才缓缓地说道：“......你说得对，本宫钻牛角尖，自己蒙蔽了自己。本宫在这向你道谢，若不是你这一番话，本宫怕是会就此消沉下去。”

　　总管慌忙罢手，连道“属下不敢、殿下折煞属下了”，脸上却露出了微笑，欣喜地看着宫玄。

　　宫玄又惭愧又宽慰，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本宫已经恢复了一些，一会儿你将今日朝会上的奏折拿与本宫。只是阿锦......”

　　宫玄说到阿锦，神情不免有几分沮丧。总管见状，沉着道：“殿下不必灰心，想来殿下对阿锦姑娘的一番心意她是明白的。如今你们二人不过是有点误会，殿下应打起精神，对自己自信一点，诚诚恳恳地向阿锦姑娘解释清楚，阿锦姑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殿下真心与她说明，她肯定会理解殿下的。”

　　“唔，说得也是，之前本宫确实有些逃避，但现在不会了。嗯，下午本宫便去找阿锦与她解释清楚。”宫玄精神奕奕地说道。

　　“呵呵，属下祝殿下马到功成，与阿锦姑娘和好如初。”总管眉开眼笑地说道。

　　“去做你的事去，没有本宫吩咐，不得胡言。”宫玄佯怒道。

　　总管窃笑着退出书房，脸上乐开了花。

　　第十节

　　由于担心阿锦，慕大夫便提前将医馆打烊。而阿锦下午也没出城采药，在医馆中帮慕大夫看病，只是那眉宇间的几丝愁绪徘徊不去。

　　慕大夫觉得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思量了一番，对阿锦说道：“阿锦啊，爹不是帮那小子说话，不过那小子对你如何，你应该心里明白。诚然他是欺骗了你，但他或许也有苦衷。爹比你多活十几年，看的人也不少，那小子待人亲切、心底正直，这点爹是不会看错的。或许你们二人有些误会，但只要相互说清楚，不就没事了吗？”

　　阿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苦涩地笑了笑说道：“爹，不是那样的......你不明白，他......”

　　话还没说完，一道熟悉的身影踏进医馆，那人一进来便注视着阿锦，神情又是愧疚又是坚决。

　　阿锦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一脸不可思议。慕大夫看着那人，既恼火又无奈。

　　宫玄炽烈的双眼凝视着阿锦，柔声道：“阿锦，对不起，之前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欺骗了你，让你伤心，是我的不对。但我绝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想悠闲地、快乐地与你在一起，我不想有人打扰我们，破坏这一份纯真。我对你的心意，绝对是真诚的、热烈的、不变的。阿锦，我--宫玄，当今西唐太子，当着你和慕大夫的面，摸着我自己的良心，我想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阿锦——第一次听人提起你时，我的脑海里便记住了你；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的心里便刻上了你；第二次、第三次......你在我心里越来越重要，每时每刻我都想念着你、念叨着你，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便会觉得高兴、快乐，还有幸福。喜欢能有很多种，爱却只有一种——因此我爱你，我爱你阿锦，宫玄爱着阿锦，一直一直，直到永远、永远。”

　　那深情的话语、那脉脉的眼神、那狂跳不已的心，将阿锦淹没。拼命地捂着嘴，呜咽着、抽泣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是谁的心在悲伤？又是谁的心在喜悦？这些都不重要了吧，重要的是眼前的那个男人，自己同样爱着他、想念他，因为——已经对他刻骨铭心。这辈子都不想并且不要离开他了，他是太子也好，是大夫也好，是什么都没关系，因为我爱他——慕晚锦爱着宫玄，一直一直，直到永远、永远。

　　慕大夫一脸震惊，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两人，不知所措。

　　宫玄走到阿锦身前，温柔地、怜爱地看着她。阿锦放下手，紧紧咬着嘴，脸上还在抽泣。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彼此静静地凝视着。

　　少顷，宫玄抬起手，轻柔地抚上阿锦的脸，擦拭着那冰凉又滚热的泪水，那是心爱的人的泪水，又苦又甜蜜。

　　阿锦直直地、柔情地望着宫玄，任由他的手在脸上抚弄。指尖轻抚着绯红又滚烫的脸颊、触碰着冰凉的泪痕，心里又麻又痒，又难受又甜蜜。

　　“阿锦，嫁给我好吗？或许我不可能一直对你好，会与你怄气、会与你争吵、会让你伤心、会让你难过。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一直爱你——你的一切，你的所有。直到我死去。”宫玄轻轻地、坚定地在阿锦耳边柔声说着。

　　“扑哧，大笨蛋，哪有这样向女孩子求婚的。我要你对我好、一直对我好、永远对我好。你不能比我先死去，要么一起死，要么我先死。做不到这些，我就不嫁给你。”阿锦破涕为笑，娇嗔说道。

　　两人拥抱在一起，幸福地谈论着。终于，慕大夫回过神来了，看见这一幕，又是尴尬又是郁闷。“咳咳”，慕大夫不得不打断旁若无人的二人，按捺住情绪问道：“呃，苏公子...你究竟是何人？刚才你说你是...太子...这是真的吗？”

　　阿锦娇羞地放开了手，不敢看慕大夫，低着头摆弄裙角。宫玄干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其实我不是苏公子...我真实的身份的确是当今太子，姓宫，仍是讳玄。慕大夫......岳父大人，之前多有得罪，请原谅。呃...还有，岳父大人，我与阿锦两情相悦，非彼此不嫁，请将阿锦许配给我，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慕大夫“哦”了一声，并没有为宫玄的身份感到惊讶，而是沉思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对阿锦说道：“你想好了吗？他是太子，与普通人不一样。一旦嫁与他，或许此生便永远身在宫闱，从此不得自由。阿锦，你决定了吗？”

　　阿锦听完，一时沉默着没有回答。宫玄见状，伸出一只手握着阿锦另一只手，两手十指紧扣。阿锦羞赧地看着宫玄，宫玄用鼓励地对阿锦眼神对点了点头。阿锦回头正色对慕大夫说道：“爹，女儿想好了，此生非君不嫁、亦不后悔。这就是女儿的决定。”

　　慕大夫仰头望了望，然后看着二人欣慰地说道：“既然如此，爹便不再说什么了。唔，那小子，老夫把女儿交给你了，若你敢对她不好，老夫定饶不了你。”

　　宫玄喜笑颜开，对慕大夫说道：“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向您保证，小婿对谁不好都可以就是不能不对阿锦不好。啊，还有岳父大人，小婿也会对您好的。”

　　“油嘴滑舌。阿锦嫁给你真是便宜你了。哼。”慕大夫笑骂道。

　　宫玄“嘿嘿”笑了两声，用力握了握阿锦的手。阿锦白了宫玄一眼，心里又羞涩又甜蜜。

　　西唐哀帝太康十年，太子宫玄与民女慕晚锦成婚。婚礼当日皇帝没有到场，由皇后主持。第二年，太子妃诞下一男婴，皇帝才去看望太子与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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