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娘。

　　人声逐渐嘈杂，像是隔着一层薄雾一样朦胧散开。
　　视线逐渐清晰，视野里又是那片林地，我在树林的边缘，身后是若干大大小小的白帷帐，有执着刀戟的甲胄侍卫来回守护。
　　哒哒的马蹄几乎擦着耳畔而过，我回过头来，是一群着华服的人打马而过，溅起尘土飞扬。几人穿过草木进入树林深处，两队护卫随后跟上，我的双腿像是有意识似的跟了过去。
　　“今日不论身份，谁人最先射中猎物，朕定重重有赏！”众人间那黄袍中年男子拉着缰绳抽出箭上弦，一夹马腹奔驰而出。
　　“诺！”后面几人也拔剑上弦，其中八九个还是十几岁甚至几岁的年纪，稚嫩的脸上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还是那个射技场。
　　还是这群人。
　　应该，还是那样的结局。
　　我忽地心慌，像往常那样迈开双腿冲出去追，跑着跑着随着呼吸愈加沉重，我逐渐缩小回到五六岁的年纪，无能为力地看着人群渐远却固执地不肯停下脚步。
　　结局，还是没办法改变么？
　　“看！鹿在那里！”
　　“追上去！”
　　他们发现了目标，几匹马都从四方找到了目标，一拥而上诸人的弓拉满了，箭头抬起，朝着同一个方向。
　　一道箭光闪电般一马当先，我仍然徒劳地向那方向跑过去。
　　“不要！”
　　我试图阻止的声音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掩盖埋没了。
　　我终于停下了脚步，脱力地瘫倒在地。
　　结局，还是一样。
　　众马围了上去，人群中间，是布衣男子，一枝箭插在他的胸膛，血淌了一地，将草木染的鲜红。
　　那人眼神已经涣散了，双手却紧握，与他紧抿着的嘴一样，眉间扭曲着，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不甘心。
　　射出那一箭的人红袍猎猎，神采飞扬，下马受赏。
　　像动物一样嘶喊着奔上前来的女子头发散乱地被护卫团团揪住无法上前。
　　“赏千金，准其还乡。”那着黄袍的男子看了看那发了疯的女子，如是说。
　　皇子们的权力竞技场，古老的祈神示之祭，追逐的“鹿”，是活生生的人。
　　我跪坐在地上，和前几次一样，哭了。
　　“公主？公主？长治公主？”
　　我睁开眼，已是泪眼朦胧。贴身的宫女一脸不知所措，见我睁眼，赶紧奉上香帕头也不敢抬一下。我伸手接过拭了泪，收拾了心绪，淡淡道：“我又睡着了？几时了？”
　　“回公主的话，现在……”
　　宫女还没说完，外面一人踩进门，脚步打断了她。
　　“你先下去吧。”我看到来人便挥退宫女。
　　“参见公主，”来人跪地行礼，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无墨，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惊了退出去的宫女一下，“已经到时候了，韶妃让您立即出发。”
　　“哦，你先起来。”我示意无墨免礼，打量她一身装扮皱了皱眉，“下次别这么招摇，万事谨慎，我这里又不是不透风的。母妃人呢？”
　　“韶妃今日侍寝，说让您在皇上离永华宫前务必出了都城。”无墨有点尴尬，还是正了正色汇报正事。
　　“我知道了。都准备好了吧？我们这就出发。”
　　“是，只等公主发话了。”
　　“走吧。让绯色带话给母妃，我走了。”
　　“诺。”
　　终于有机会离了这牢笼。我深吸口气。出了京都，我便再不是我自己。
　　我起身，无墨上前来帮我换了身男装，青色长袍斜纹暗花。这是四皇子羸最常穿的布料。
　　我整了整袖口，由无墨帮我拆下发髻，高束起来，执了柄檀骨折扇阔步而出。
　　目光沉着。我就是四皇子羸。

　　永华宫。
　　一朱色华服妆容精致的女子独自站在阁楼西南角远眺。晨风吹得她的长袖与裙摆翻飞，她发间的金钗叮铃铃地响，安神似的让这女子的神色更加平静。
　　还有半个时辰才是寅时，天还没亮，东方朦朦胧胧地有了点太阳要升起的兆头。昏昏暗暗间只能看见偌大的宫里有星星点点的宫女太监在穿行，两队侍卫刚从西南边向西北去了，除此宫中再无声响。
　　女子仍一动不动地在微凉的风中远望，凉薄的神情像是被晨风冻结在眼角脸颊。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忽然一驾马车从西南方的永宁宫缓缓驶出来，马车前的灯火在死寂的宫中似乎是暗夜里的一颗微弱的星，摇摇晃晃，渐行渐远。女子双眼忽地点燃了光亮，紧抓着那驾马车，一直到西南角的小门前。那里的守卫早已被买通，看见车上人后便开门放行。女子视野里只有黑暗里的那驾马车，出了宫门，继续远去，直到小得看不见了，消失在视线里。
　　东方日出了。一抹亮擦着地面缓缓升起，直到一片蒙蒙的光明将宫闱里的沉睡者和无眠的人都笼罩在里面。
　　那阁楼上的女子也被这微暖的光裹住了。她冰封的容颜慢慢解了冻，缓缓地绽出一个美艳的笑容来。倾国倾城。
　　一个十几岁的小宫女刚爬上阁楼，便被这女子的笑靥迷痴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很久，把一切都忘了，脑海里只剩这女子的笑颜。
　　女子回眸，笑意还残留在脸上，将日光都柔和了。“什
　　么事？”她红唇轻启。
　　小宫女突然回过神，吓得一哆嗦赶紧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失礼了！”
　　偷偷抬头看了眼女子没有怪罪的意思，便继续开口道，“是…是长治公主，她走了，托奴婢带话给您嘱咐您保重。”
　　女子轻轻点了下头，挥了下长袖小宫女便赶紧退下了。
　　女子垂眉又笑了，幻儿，此番一定要有所成，莫辜负我费在你身上的苦心啊。
　　女子提着裙角，一步步缓缓下楼，踱步至卧房门口，两位宫女便上前来为她拉开门，随她进了卧房。
　　女子穿过重重帷帐来到绣榻边，榻上的男子还在沉睡，呼吸平稳。女子跪伏上去，伸手轻抚男子的侧脸，男子在这抚摸里离了梦，皱了皱眉头。
　　“皇上，该去准备上早朝了。您不是说今儿个要早些到，宣布让四皇子羸治理江东水患并携文武百官送他出行的么？”女子的声音软软的，如同春风般让人没了脾气。榻上的男子的眉毛便在这样的声音里舒展开了。

　　“这个江东水患的问题众位爱卿已上表多次，朕对此灾已有决断。朕决定派一位爱民如子又能成大业的皇子前去赈灾抚民。这皇子的人选，便是……”黄袍加身，龙椅端坐，男子九旒下双眼深邃沉静，唇角微勾傲色自现，虽面有老色却依旧威严，让人不自觉感到臣服。
　　“皇上万岁……”皇帝身后一个老奴颤颤巍巍从帷帐后走出来，窟嗵一声跪倒在地，伏7下身去结结实实叩了首，心道：好你个洛妃，让我冒这等掉脑袋的风险来上奏。要不是我下月十四就期满出宫，而你的报酬足以我安养晚年……
　　男子正打算宣告天下他的四皇子羸有成大事之能，被一个奴才给打断不由得怒火中烧5，冷冷一瞥去让老奴吓得一哆嗦，将头又低了低。
　　心知老奴侍奉几十年没有过莽撞，这样冒险定是有急事相报，收了目光，轻轻颌首，老奴便察色上前，凑在皇帝耳畔轻语。皇帝听后眼神闪了闪，随后恢复平静，动了动手腕辉退老奴，重新开口道：“朕对于这个人选，不知该如何抉择，依众爱卿看，谁能胜任？”
　　男子扫一眼殿下众多着官服的人，目光忽然停留在一个衣袍似火的少年身上，这个少年，虽是性情里少了稳重，玩心也重了些，不过却是狩鹿时的第一人。
　　“诸位看七皇子桀，如何？”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