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灯

　　卿云望着左手中这盏小巧的灯，恍惚中又听到了母亲——不，现在该算是养母——肖二娘临终前回光返照时的话语：
　　“云儿，娘要走了，不管外头人怎么说，娘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清清白白的。可是有件事，娘想了这么些年，终了觉着还是该告诉你……云儿，你不是娘亲生的，所以也不是村里那些个嘴不干净的娃儿们口里的‘野种’。
　　十六年前，大概是家家喝谷雨茶的时候，娘推开门，见着一个牡丹绸缎面包被在门口地上。娘赶紧捡起来，就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美娃娃睡得正香。盯着看了会儿，忽觉着有什么东西硌手，小心地伸进包被里探了探，掏出来一个玉灯，柄上还卷了张摸起来很舒服的纸。
　　娘怕你会突然醒来饿着，就把东西先放下，就去找村口刚生了小虎儿的你胡婶喂了你一番，还问了些照顾娃娃的其他事情，再加上村里其他养了娃儿的救济和些荔枝水什么的才把你喂养大……
　　从你胡婶那里回来，我才琢磨那盏灯和纸是些个什么东西。娘不识得几个字，把纸摊开颠来倒去看了会儿，想起来徐秀才家里挂了张某位大老爷的字，那字好像就是这种纸写的。娘思量着徐秀才虽说是个好人，他家那小娘子却着实厉害得紧、见到玉灯岂不天天惦记着非弄到手不可，于是抱着你，就只拿着纸去找徐秀才。
　　徐秀才看了到纸上的字，先是着实惊叹了番，嘴里念叨着什么‘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约摸两刻后才告诉我上面写的是《卿云歌》，说是赞颂古代帝王间美德的曲子，于是娘就给你取名‘卿云’。
　　绸缎包被也还罢了，那盏玉灯虽说只有四寸来长，一见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之物。再加上那首《卿云歌》——徐秀才还说通过那字就看得出写的人也是人中龙凤，娘就知道你原来一定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最不济，也是大财主家的小辈。
　　并非是娘有意相瞒，这些年来，娘也托了不少人，像是经常进城卖肉的你胡叔、小虎儿，还有你三姨家嫁到城里的齐姐姐四处帮忙打探哪些个富贵人家曾经丢了孩子，可是一点门路都无。
　　本来娘打算把你托付给小虎儿——好歹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虽说丑笨了些，倒也是个本分人。云儿你心气又高，死活不愿意。唉，现在娘要走了，也没个能照顾你的人……这么些年来的积蓄和玉灯、好纸都在你出生裹那个绸缎包被里放在床头的那个樟木箱的最下面，你一个姑娘家，以后一个人了……好好照顾自己……”
　　之后不久，肖二娘面上的红光渐渐退却，手也逐渐变得冰冷，卿云方知相依为命了十六年的养母竟就这么去了。
　　后来在胡叔一家的帮助下，娘亲的下葬事务也办得十分妥帖，村里的闲言碎语随着娘亲的逝去也少了好些。人就是这样，他人在世时见不得他过得好、巴不得时时揭他的短，去了却又念叨起他的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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