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洺思义

　　就这样长久盯着他，眼睛有些发涩。她晃回身，转身把手洗干净。
　　她转头的瞬间他便侧身看她，他从来不习惯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注意她的动态。看着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洗手，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是无声。他实在不忍，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像梦一般的独处。他怕一出声，睁开眼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失落。
　　她突然想起什么，草草地擦了擦手，走向他，“得戴围裙才行的，要不等会得弄得一身脏。”便说边脱下自己身上的围裙。
　　他很自觉地放下手上的事转向她，微伸开双臂，微低头，像多年前一般的，熟练的，不存在任何生涩的动作。她怔了怔，很酸很酸。当初的他和她。她是真心想过一毕业就冠上他的姓氏的，她是真心想过为他生儿育女的，她是真的想过用她的一生来爱他一个人的。
　　“宋宋？”他温柔地唤她，叫醒了失态了的她。
　　她在水雾中模模糊糊地看着他抿了抿嘴，沙哑地“嗯”了一声。又往前迈了两步，微微踮起脚尖 ,双手绕过他的脖颈，她偏偏头尽量远离他，但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鼻息刷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很熟悉，熟悉到让她有落泪的冲动。
　　待把围裙系好，她没有再说说什么，默默地走出厨房，她需要冷静。他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贪恋她的背影，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如果她回头,就能发觉，原来，他从来就在那里。但现在有一些东西经过时间的放大真真实实地横亘在他们中间，他不再有把握她仍旧对他有回应。
　　她深陷在沙发里，一手撑着混沌的脑袋，呆呆地望着电视屏幕，走神得认真。突然听到钥匙转动的声响,这才把心思早已脱缰的她拉回来。下意识地看了眼厨房里的人，这才起身。 最后是两个大男人掌厨，两个女人窝在沙发里咬耳朵聊心事。
　　这顿饭吃得很顺利。程可在饭桌上叽里呱啦地分享着自己在编辑部的各种奇葩事奇葩人。饭桌上笑声不断。梁禹兴有些头疼，自家媳妇总是这样人来疯的。顾洺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的，到了好笑处也会很给程可面子地笑着，更多的是看着对面在笑得灿烂的她。
　　临告别前，程可轻轻地趴在她身上，低声说，“我看不对呀！顾洺一顿饭下来不知道往你这扫了多少次！”
　　她微微扬着唇的表情有些僵硬，无情地打断可可，“你明明知道的，不可能。”宋义知道自己太严肃，放柔了声音，“好啦，我先回去了。”说完主动向程可讨了个拥抱。
　　程可受宠若惊地赶紧上前深拥，突然煽情，“要快点回家哦！”
　　“会的！”然后又轻拥了梁禹兴。头也不回地上了顾洺的车。
　　一路上，宋义紧贴着车门一直偏头看着窗外，一副拒绝拒绝交流的样子。而她也错过了不时转头看她的某人眼里闪过的深色。安安静静到了军属大院。
　　宋义脱掉安全带，下车，扶着车门，对他疏离一笑，“谢谢，路上小心。”
　　顾洺手扶着方向盘，看着他没有做声。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过了很久，宋义觉得没有意义，在她就要要关上车门的瞬间，败下阵来的顾洺突然叫住她，“宋义。”不是宋宋。
　　“嗯？”
　　还是踯躅不前，暗暗地叹了一气，方柔语气，“明天一路平安。”
　　宋义怔了怔，轻微颤抖着，“好。”说完也不愿再看他，快步上楼。
　　黑色宾利在楼底听了很久，幽暗的空间里有一点火星隐隐约约。看着某一扇窗亮了起来，过了很久，又暗了下去，之后便是无边的黑暗。宾利车终于离开。
　　这个夜晚宋义睡得太不安稳，忽醒忽睡，一早醒来脑子混沌不堪。
　　宋母看着低头温顺地吃着早餐的女儿，眼底有明显的乌青，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好？”正在一旁浏览早报的宋父闻声望向女儿。
　　宋义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睡得还行啊，妈，别担心我。”说完向宋母撒娇一笑。
　　宋母到底心疼，第一次开始唠唠叨叨，“到了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不要减肥，不要熬夜，凉了冷了都要及时填衣！还有你的胃病，一定要注意！......”
　　宋义笑吟吟地听着，时不时吃口早餐，冲宋煜立挤眉弄眼，还时不时应一声“嗯，好！”
　　宋母哪里没发现她不断的小动作，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发，“等会儿我跟你爸爸送你去机场吧。”
　　“可可说要送我过去的，你们就别过去了。”宋义快速扫光早餐，起身收拾碗筷。宋母还想坚持，但对上自家丈夫的眼神，生生咽了下去。
　　宋义要九点钟出发，现在也只是堪堪八点，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宋父在阳台浇花，看着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完美军姿的高大背影，她突然很舍不得了。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分离，可她却第一次心生下一次重逢的快点来临的期待。
　　忍住心中的留恋，她故作轻松地吹着小曲儿走到宋父的身旁，“宋老同志！”
　　宋煜立瞥了一眼，端着架子，“唔，行李收拾好了？”他不会告诉自家女儿自己还在为她昨天出去疯玩了一天没把时间分给自家父母而怄气的。
　　“还生气呐？哎哟！”宋义哪里看不出他今天的反常。平时她出远门都是他最积极帮她一起收拾行李的。再认真反省一下，就容易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了。撒娇晃了晃他的手臂。
　　“咳，谁生气了？！”宋煜立还在撑着面子。
　　“您呗！”宋义捣弄着花草，粲然一笑。
　　“哼！我进去看看你妈妈！你来浇花！”宋煜立直接当甩手掌柜了，留下宋义看着别扭的父亲，笑得欢乐极了。
　　九点整,程可的电话适时打来，正坐在客厅喝茶聊天的一家子的欢愉时光到此。
　　宋义的行李很少，就是来时的的一个旅行箱。宋家父母跟在她后面下楼，在楼梯口碰见上楼的程可。
　　傻愣了一秒的程可越过宋义和宋母来了个大拥抱，“好久不见了！宋姨”。然后又是做了个标准的军礼，正经中带着滑稽，“您好！宋叔叔！”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宋义矮着几个阶梯，微仰着头看他们，笑吟吟地，心里又有些心酸。
　　跟宋母宋母轮流来了个大拥抱。“宋老同志！再见了哦，要照顾好自己，然后照顾好我妈妈哦。我会很快回来的！跟你打太极，养花赏鸟，切磋厨艺，比赛象棋，还有很多很多！”
　　宋父被说得心动不已，故作绷着脸，“一定要争取赶快回来！”
　　“好好好！”宋义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她永远学不会平静地转头。但这一次的归期不会太远，她利索地坐进车，程可点头示意后，小甲壳虫缓缓驶出。
　　一路上宋义的情绪都有些低沉，也许是曾与死神擦肩而过，也许是因为亲情，也许是早已断了却仍让她心心念念的爱情。程可瞥了瞥身旁的女人，安静地看着窗外，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现在，文静，柔顺，温和。可是很多事情上她其实是很执拗的。现在程可突然不确定,顾洺会不会出现。不是不爱，恰恰是因为太爱，失去了一次之后，原本拼命付出的到现在都变成了小心翼翼。唯恐她避之不及。
　　提前到机场两个小时换好登机牌，两个人找了个咖啡馆。聊她的旅行经历，她的画画，聊她的另一个圈子。时间慢慢流逝，程可又偷偷打了个短信，时不时左顾右盼。
　　“你在找谁？”宋义搅着咖啡，漫不经心地问。
　　“啊？没有啊！我就是欣赏欣赏！嘿嘿！”程可讪讪地笑着。
　　宋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程可却在心里抓狂，知不知道你这种摸样跟某人实在太像！压力很大啊！
　　过安检的时间到了，宋义和程可并肩走，到程可却是莫名奇妙的磨蹭。
　　太明显了，宋义想忽视都不行，若无其事地问,“你在等谁？”
　　程可下意识掩饰，“没谁！”唉！算了！顾洺，是你不懂抓住机会，连起码的诚意都没有。是你活该。程可晃醒似的，“我们快走吧！”
　　监控中心。李牧和看着某人的静默背影，再瞥了瞥监控屏幕上两个显眼的高挑女人，神色深了又深。说他痴好还是傻好。两个相爱的人,即便再怎么了解对方，都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他不说，她怎么懂呢。如果再为此错过，这个人生未免太遗憾。
　　屏幕中的两个女人久久地拥着，可终是背对着离开，消失在显示屏上。双手撑在监控台上的某人终于动了一下，眼里的波动恢复平静。没有回头，轻声地道谢。
　　“洺子，在我看来，不论你们为什么分开，但我想你是不会错过方才她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的细节的。你知道那是为了什么。”李牧和迟疑，但仍旧开口了。
　　“谢谢你，牧和。”顾洺看了身旁人一眼，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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