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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最终的结果是曲筱绡像个小公主一样牵着安迪的手，安迪像个兢兢业业的骑士一样搀扶着她走完了这短短一段石子路。
曲筱绡浑若无事，灵巧的蹦上了花园尽头的台阶，拉着安迪的手做平衡，摇摇晃晃的穿上自己的高跟鞋之后松开手，歪着头问安迪：“所以你是即使牵个手都会紧张？”
安迪无法反驳的点了点头。
“那你谈过……”曲筱绡忽然抓住了安迪酒红色的丝绸领结，垫着脚凑到了安迪耳边：“……恋爱吗？”
“你干什么！”
安迪被她拉住了领结，一时间直不起腰，但却吓得立刻向后一弹，险些把抓着自己领结的曲筱绡当场掀翻。
“切，不就是说句话撩你一下吗？至于吓得跟触电了一样嘛？”
曲筱绡索然无味的松开了安迪的领结，替她把被自己扯变形的蝴蝶结重新打好，打好之后顺手还拍了拍安迪的领口：“怕什么呀？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姐又不是蕾丝边，我的赵医生可比你帅多了。”
惊魂未定的安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被曲筱绡摸了一把下巴：“不过你长得也很不错。”
“……？”
安迪又一次心惊肉跳。
“你，你……”
这时候，侍应生过来摆好了方桌蒲团，引领两人在木廊外的一块竹榻中央坐下，竹榻四周撒着洁净的白石，旁边是人造的花园池塘景观，红黑两色的小鱼在池塘里游动，淙淙流水，让炎热的夏日之夜里染上了些许清幽。
安迪有些庆幸曲筱绡选择在室外用餐，否则此时此刻穿着正装的自己大概已经热得发烧。她不是很明白一向对温度不太敏感的自己为什么忽然间觉得这么热，只是一味归咎于今晚的天气。
“环境还算不错吧？“
“不错，很舒服。”
“这里据说一天只招待几桌客人，要提前好久才能订得到，我这还是正好有朋友提前预定了，我死皮赖脸的跟人家抢来的。要不然啊，下个月都吃不上。”
安迪一笑：“食色性也。”
曲筱绡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对我来说是食色性也，对你来说啊，只有食性也。”
“哈？”安迪夸张的挑了挑眉：“怎么可能，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贪吃吗？”
曲筱绡端起茶：“你不是贪吃，你是不贪色。”
“我也是有审美的好吗？”
“你眼里的色只有服饰打扮的色，也就是说啊，你眼里只有你自己，没有别人。只管自己美不美，别人美不美啊，你是一点儿都没察觉。”
安迪不信，摇了摇头。
曲筱绡顺手捡起一块白色的景观石，噗通的一声扔进了池塘里。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凑到了安迪面前，一本正经的问：“那你说，我美吗？”
“……你……”
安迪仔细的打量起了曲筱绡的脸。
“你……还不错。”
她点了点头，说出了对曲筱绡外貌的评价。
“我哪儿不错，你说。”
“你……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尖下巴，白，皮肤也挺不错的。”
安迪盯着曲筱绡看，曲筱绡也盯着安迪看。被这样简单粗暴的直视着，安迪忽然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害羞了？不，不可能。我没有害羞的理由。可是我的确现在有点紧张，心跳有点加快，而且脸上可能有点红，因为觉得热。
——那么我为什么会害羞？因为看曲筱绡？不可能，我没有害羞的理由。哪怕曲筱绡确实长得有点可爱，但她是个女的，而且是个小孩，可能比我小三四岁，不，可能比我小五六岁，甚至更多。对我来说她就是个小妹妹，所以我肯定不是因为看她才害羞的。那么我为什么会害羞？哦，对，应该是因为我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盯着看了，说实在的，这种观察方式稍微有点无理。
——但她看我，我为什么要害羞？我害羞是想要达到怎么样的目的？她看我又不是我看她，该害羞的人是她呀，我害羞什么？我没有害羞的目的啊，更没有任何用，我根本不应该害羞。
——对，我不应该害羞。
安迪正在盯着曲筱绡胡思乱想，脑内神经元的生物电正在噼里啪啦的打着火花，想着想着，忽然池塘旁边的逐鹿灌满了，倒在石台上发出了砰地一声脆响，安迪冷不丁被吓了个哆嗦，引起曲筱绡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迪你太可爱了！”
“这，怎么就可爱了？”
安迪觉得被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小妹妹嘲笑有些不好意思，但却也不好发作，只好叹了口气不理她，
“你就没想过要治治你自己啊？”
“治？治什么？”
“你的恐惧症啊。”
“肢体接触恐惧症？治不好的。”
安迪摇了摇头，想起这个似病非病的状况多年来给自己带来的影响，一时间有些情绪低落，摩挲着茶杯迟迟不肯喝，迟疑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从小喜欢安静，喜欢独处，喜欢自己一个人看书，写字。从来不和同龄小朋友一起玩，更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其实这种……病……还挺麻烦的。我不能跟人握手，也不能跟人离得太近，接人待物时不小心碰到指尖，我都会迅速躲开。很多人以为我是有洁癖，甚至觉得我瞧不起人。我有时候就觉得自己像一株仙人掌，不知道要怎么跟人相处。其实我不明白，难道人与人交往，就……必须要有肢体的接触吗？”
“我早就知道啦……”
曲筱绡是个妖精，最擅长的就是拿捏摆弄人心，从那次电梯故障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安迪的问题。
在那次电梯故障的时候，所有人乱成一团，其他人吓得花容失色，只有安迪独自缩在角落里皱着眉头。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事实也证明安迪那天确实是害怕的。但她害怕归害怕，却不敢像樊胜美她们一样牵着手。
似乎比起随时有可能导致生命危险的电梯，眼前的人更害怕与人产生近距离的接触。
“你不就是不敢让人碰你吗？”
曲筱绡放下茶杯，忽然间从座位上弹起来摸了一下安迪的手，然后迅速的又回到自己座位上。
安迪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直到曲筱绡回到座位上，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刚被这个女孩吃了豆腐。
“看，这就不怕了。”
“……所以？”
“所以要我说啊，你这种情况就是想太多导致的。”
“我想太多？”
“或者说是你太聪明导致的。”
“什么意思？”
曲筱绡没回答，在寿司师傅的监督下捏起一件寿司放进嘴里。
温热的醋饭和鲜嫩的鱼肉在味蕾上绽放，迸发出海洋的气息，恰到好处的芥末和适中的酱油，令曲筱绡发出了满足的哼鸣。
“啊……美食爽过□□。”
安迪只当做没听见。
“你太聪明了，聪明到大脑几乎可以反应出一切普通人来不及反应的事。比如说一个人碰你了，你就要下意识的思考这个人为什么要碰你，她碰你有什么企图，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假如你计算出这个人有十三种可能，那么你就会一瞬间在你的大脑里计算这十三种可能分别要如何应对，为每一种可能构思出一个完美的对策，然后再根据这条策略得到的反馈进行下一步的运算……然而你得出的最简策略，就是通过回避这种肢体接触来避免这种锁链式的运算量，所以一切肢体接触能免则免，最终形成心理暗示，对一切肢体接触都产生抵触。”
安迪从来没想过自己恐惧症的成因，此时被曲筱绡一语道破天机，忍不住也开始自我怀疑，自己的情况究竟是不是这么导致的。
曲筱绡喝了口茶顺顺气，继续说道：
“除了肢体接触之外，你的恐惧症应该还包括社交、应酬、倾诉……简单地说，所有可能造成运算量上升的事情，你都会尽量避免。”
“可你刚才碰我……我并没有……”
“因为你的大脑没来得及去计算我为什么忽然间要去碰你。”
“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怕你。”
安迪不甘心的顶嘴，她不认为自己是这种精于计算的人。多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谦和柔韧的人，对于外界施加给自己的一切压力，她都能够默默承受，并且给予完美的解决方式。不论多难多苦，她都会迎难而上，不会偷懒，更不会逃避。
老谭经常说安迪其实是傻的，她从不否认。
在某种意义上，她的确是傻的。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不知疲惫的大步前行。
所以当曲筱绡说她是在减少计算量，逃避与人打交道的时候，安迪是不同意，甚至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的。
“你怕老谭吗？”
“……怎么可能。”
“那你怕他碰你吗？”
“他是男的，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你恐男？”
“不，我不是恐男。否则也不会不敢抱你了。”
曲筱绡满意的点点头：“所以你就是在偷懒。”
“偷懒？”
安迪笑着摇头，三十多年以来，安迪还是第一次被用这个词形容。与她相伴的从来都是‘勤奋’‘努力’‘拼命’‘吃苦耐劳’‘勇往直前’，绝对不是‘偷懒’。
“不用怕……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谁都喜欢简单直接，只是你比较极端而已。如果对方的企图非常明确，你反而会比较省心。所以对你来说，面部表情和语言表达能够让你进行更直观的判断，但肢体接触则是更微妙更细节的东西，所以啊……”
“所以？”
这已经是安迪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被曲筱绡这个小狐狸精牵着鼻子走了。
“我想过了，你一不缺钱，二不缺工作，三不缺背景，你帮了我的忙，可我却居然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想了一下午，现在终于灵光一现。”
曲筱绡把最后一片刺身吃掉，用绿茶漱了漱口，一本正经的说：
“我，曲筱绡，要帮你，安迪，治好你的肢体接触恐惧症。”
安迪惊讶地挑起眉毛。
“你？我可是在美国看了不知道多少心理医生都……”
曲筱绡扬起下巴绽开了一个挑衅的笑容，精致的妆容和花园中的暖光把她的衬得神采飞扬。小妖精伸出自己瘦得没肉的手，缓缓地覆盖在安迪的手上。
安迪克制住了自己逃避的冲动，僵硬着肌肉，紧张地盯着曲筱绡的手。
曲筱绡满意的笑着说：“看，你明白我只是因为想知道你的接受能力才碰你，而且给了你充分的计算时间，所以你才可以控制自己忍受我碰你。”
“我只是因为……”
曲筱绡用另一只手在唇间比出了一个‘嘘’的手势：“让我们用事实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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