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

作者:遇安Corne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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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众里寻她千百度


      “长安”二字映入眼底时,她方抬头,微微一笑,素裙难掩其芳华,眉眼不沾红尘,却未知浮世难避。
      她素衣胜雪,与长安的繁华丝毫不融,遗世独立,她怀抱一张琴,缓缓行进。
      行至一摊铺前,微微一笑,问道:“老爷爷,您可知到长安最好的乐坊的路吗?”
      被问及的老人细细打量了眼前戴面纱的姑娘,而后答道:“长安最好的乐坊乃是清乐坊,能进去听曲的人非富即贵,乐师都是我楚连国最顶尖的人才,甚至有被选拔为宫廷乐师的,自然进去还是要花费不小本事的。”
      女子只是微微颔首,道:“多谢老爷爷您的提醒,您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老者黯自摇摇头,难道是人不可貌相?答道:“姑娘,你看好了,一直向前走,向右拐到另一条大街,你就能看见大名鼎鼎的清乐坊了。”
      “谢谢老爷爷。”女子颔首离去,只留下清幽沉静的背影。
      长安,我想留下。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想起那八个字,她母亲琴上刻的字:
      命中本定,原是长安。

      当她右拐到另一条街道的时候就明白刚才的老人为什么说一拐弯就能看见清乐坊了。
      因为清乐坊实在太大了,占了几乎半个街道,但却没有严肃之感。飞檐、斗拱,似人家府邸,温润而立,隐隐约约有乐声与笑声传来,应是乐师和舞女们的练习吧。
      乐坊前的树下,坐着一名绛紫衣衫的女子,单手支着头,另一手拿着书,看得入迷。
      女子走至石桌前,沉声问道:“姑娘可知清乐坊坊主在何处?能否让我见他一面?”
      看书女子闻声放下书,抬头,这才看清她的容貌。两片柳叶眉,一双水眸尽是平静,波澜不惊,挺鼻小口,粉面含笑,令世间女子都深服的美。她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知姑娘有何事寻坊主?”
      素衣女子暗暗惊叹,如此年轻竟能做长安最大乐坊坊主,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不简单啊。
      女子微福身,道:“小女无意扰坊主雅兴,只是想说,我想进清乐坊。”
      “哟,不知是我低估了姑娘,还是姑娘小看了我清乐坊?乐坊的确缺乐师,但也是符合条件的太少了,至今倒还没有人是自荐的。”紫衣女子微微眯眼,笑容中多了一份审视。
      “坊主可听小女奏完一曲,再做定夺,看我是否能做那第一人。”
      紫衣女子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洗耳恭听。”暗道这女子也是厉害,一言一语中既不卑也不亢,拿捏得很准。
      乐音响起,白衣女子闭眼,似仍在那深山隐水处,耳边泉水叮咚,风过树林簌簌,亦有她琴声袅袅来和这山水。
      紫衣女子在这乐声中不得不佩服她,人的确是不可貌相啊,好在这姑娘还是有些清高自负其才的,不然去了其它乐坊,有得花多少功夫把人请过来。紫衣女子深呼一口气。这乐声中有山水,有清澈,有沉静,似清泉涤荡内心,令一切浮华沉淀,那些肤浅的纨绔子弟怕是无福消受了。
      一曲终了,紫衣女子拍了拍手,微微鞠了一躬,柔声道:“灵犀不知先生才气过人,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先生包涵。”
      白衣女子答道:“坊主无需敬小女,从小是家母教授小女琴艺,比不得坊中乐师,小女亦不敢称先生,实是担不起,小女名唤江澈漪,坊主唤小女‘澈漪’便可。”
      坊主笑着点点头,道:“澈漪你也不需多礼,我叫温灵犀,你我应该年纪相仿,直唤我‘灵犀’也无妨。清乐坊向来只认才能,敬重有才之人,所以你肯进清乐坊,实属我坊大幸。我见澈漪你一路风尘,就请随我来吧。”
      江澈漪抱起木琴跟随温灵犀进入乐坊□□,行至篆玉楼前停下,温灵犀转身,道:“我见你应是喜静之人,因而我选此楼作你居处,可还满意?”
      江澈漪笑笑:“嗯,的确,我素来喜静,‘篆玉’这名字真好。‘懒烧金,慵篆玉。桃花流水空断续。’”
      “这是那位已经进宫的琴师李瑶凝亲自提笔命名的楼,后来她走后就一直空着。因为楼较偏,又是阿凝住过的地方,也没人来争,所以就留给你了。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清乐坊的四个苑随你挑,反正空的也不少。”
      “嗯,倒也不用了,我很喜欢这里。”
      “那好,你先上去换身衣服,洗澡水我也命人备好了。”温灵犀眨眨眼。
      还未等江澈漪答话,温灵犀转身跑开,边叫下人布置好前堂迎贵客。
      “所以,是从我一进门就料定我喜欢这里了,我似乎有点喜欢这个坊主了。”江澈漪喃喃道。
      换好衣服,梳妆完毕后,江澈漪从窗户向外望,烟雨朦胧,远处青山连绵,这篆玉楼连景致都是万里挑一啊。江澈漪摇摇头,道:“李、瑶、凝,真是个讲究的女子啊。”
      江澈漪抱过琴,坐在窗前,懒懒地奏了一曲。侧脸素净,仿佛古画中的琴仙,静好遥远,不染凡俗。
      长安....长安....愿我一生能阅尽你万千面容,或许这一生只在等这一刻,定居此处,两杯闲茶,一人白头,原是长安。

      江澈漪取了面纱,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包括温灵犀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惊艳了一把。
      虽然说她五官并不出众,没有李瑶凝那种直击人心的凌厉的美,但她气质清澈,再配以恬淡安然的眉眼,就似画卷中走出来的飘逸谪仙,一袭素蓝的裙子,更显得不食人间烟火。
      “诶,诶,老板,您从哪儿找的人啊?”
      温灵犀白了身后一脸痴迷的秦落尘一眼,道:“秦落尘,你别把口水滴我衣服上了。”
      江澈漪微笑着与众人打过招呼,本想坐下来弹一曲,却被温灵犀拉开。
      “澈漪,你现在别弹,这坊中的小子们嘴快得很,这样我为贵客准备的惊喜岂不是毁了?”
      江澈漪点点头,道:“贵客?是很重要的人物吗?那我应该弹什么曲子合适?”
      “别紧张,随手弹个小曲也无妨。”温灵犀突然放低声音,道:“我的老朋友了,说贵客自然他的身份也担得起,不过以我们的情来看,要真把他当成贵客就生疏了。我要不说贵客,那群小子指不定到哪儿偷懒。”
      江澈漪轻声笑了笑,道:“那我弹给你弹的那首若水如何?”
      “足够惊艳那小子了。好,就这样吧,看来那小子又得求我了。”温灵犀拍拍江澈漪的肩,笑言,“是不是很奇怪我与‘贵客’的关系?”
      江澈漪答道:“反正你们的关系确实不一般,十分要好。”
      “他是我哥哥的挚友,所以其实也算我哥哥啦。”温灵犀眼中闪过一丝悲痛,随即又咧嘴笑开,道:“所以谢谢你了,澈漪,麻烦准备一下。”
      江澈漪捕捉到了温灵犀那一丝悲痛,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江澈漪坐在前堂后院的亭中喝茶调音,侍女们不停穿梭在各条小路上,温灵犀前前后后地忙碌着,精力十足,偶尔转过头对江澈漪无奈地笑笑,一副我自作自受的神情。
      一个时辰后,那位‘贵客’才到了,乐坊门前就停了一辆马车,可能是因为包了整个清乐坊一晚,出行似乎并不想太张扬。
      从马车上下来一位玄衣公子,剑眉朗目,眉宇间尽是洒脱,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他看向温灵犀,道:“灵犀,你说我才到长安,立马回府换了一身衣服赶来见你,你说你感动吗?”
      温灵犀并未理会他,向他周围看了一圈,失望地问道:“宋殊寻是不是又没来?”
      “诶,我说你。重色轻友也不是这样表现的啊。直接无视眼前人,好歹我也是姑娘心上人的结拜兄弟啊。”
      温灵犀撇撇嘴,道:“早知道他不来,我干嘛给自己罪受啊?哦,那个,沈留,你进去吧。”
      “我说温姑娘,那小子什么好的?如此失魂落魄?”沈留顿了顿,道:“听说温姑娘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的份上,我就勉强向你透露一下军事机密,宋大将军晚我两日到长安。”
      温灵犀听闻,眼中含了满满的笑意,道:“既然你这么照顾我,那就先进去等着我的大礼吧。”
      说完,温灵犀跑进乐坊,沈留摇了摇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温灵犀跑向台后,见江澈漪将上台,温灵犀立刻将一顶帷帽给她戴好,道:“我的大礼应该保持一点神秘。”
      江澈漪笑了笑,抱琴上了台,一眼便看见台下的玄衣男子,明明是毫不在乎的表情,身上却有一种目空一切的摄人光华。
      沈留抬眼望向台上,一个素蓝衣裳的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沈留勾勾嘴角,温姑娘卖的又是什么关子?
      江澈漪放下琴,没有多言,随即坐下。乐音从她指尖流出,并不是若水,而是她母亲教授她的最后一支曲子。
      她看见沈留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看来这大礼的确没错。
      沈留放下茶杯,看向台上弹奏的女子,似乎乐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引人接近,却又无人能靠近。他从她的乐声中听见流水围绕人家,听见兰舟画舫中小姐的浓妆艳抹,听见江南才子落笔书写河山,听见金戈铁马,听见静谧安好,听见了多少悲欢离合,恩怨情仇。似乎他听见的是长安,沈留静静闭眼,只觉天下只余他与那女子二人和那悠远绵长的琴音。
      一曲终了,沈留起身拍了拍手,道:“此曲道尽一座城,我听见了长安。”
      江澈漪心中一震,忆起那日,她母亲奏完此曲,眉目洋溢少女的欢喜,告诉她此曲名唤长安。
      江澈漪微微福身,道:“公子必定是识音之人,此曲名确唤长安。”
      沈留倒了一杯酒,道:“美酒配佳音。”
      江澈漪埋下头,道:“小女受不起公子这酒,此曲是家母所作,佳音并非小女所为。”
      沈留并未在意,回答道:“那在下今晚可有耳福听一支姑娘所作之曲?”
      江澈漪坐下,再次奏响了木琴,沈留奏起他的玉箫与琴音相和,仿佛这箫音与琴音本是一体,相互缠绕,又彼此绵延。台后温灵犀也是一愣。琴箫合奏,沈留,这次…,就连他和阿凝的合奏也和这没有办法相比。浑然天成,似乎这琴音和箫声一直在等待融合的一刻。
      曲子奏罢,沈留笑着拱了拱手,道:“告辞。”江澈漪并无过大反应,微微福身行礼作别,随即转身离开。
      沈留行至门前,被温灵犀拉住,他说:“来历”
      温灵犀松手,摇摇头,道:“你会相信能弹出这种曲子的人是…”
      沈留打断她的话,道:“你知道,我无法接受欺骗。”
      “可是…”
      沈留笑意加深,可眼中是人捉摸不透的感情,他拂袖而去,淡淡吟道:“众里寻她千百度,一曲长安回首处。”

      江澈漪坐在窗前,对着天空沉思。母亲,漪儿找到了你口中一人唯有一个的知音。高山流水遇知音,可漪儿与他合奏一曲,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只知道此人非漪儿所能企及,或许如此也好。
      江澈漪轻轻抚了一下木琴,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笑,而后起身灭了蜡烛。
      她并未注意篆玉楼西北面房顶上的身影,沈留一身玄袍立于夜色之中,与天地相融。夜风扬起他的衣袂翩翩,他却岿然不动。他的目光落向篆玉楼上那女子的身影,他看着楼中已然黑暗,眸中微微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才转身离去。
      那个夜晚,整个长安城中最接近皇城的府阁中箫声阵阵,荡漾满城。

      偌大皇城中,一盏孤灯独醒。
      黑发如瀑,长发散落。灯影摇晃中,女子的脸庞忽明忽暗,流露蔓延着哀痛的气息,围绕周身,催得人泪下。
      她轻轻抚摸琴,忆起沈郎,被她抛弃的沈留。
      本以为只是单纯地接近与利用,却未曾想如今…伤的,痛的,放不下的,皆是亦只是她一人。而那无论何时,无论何处,无论何人吹起的箫声总会像一把利刃直刺入心脏,绞得血肉模糊,疼到抽搐,痛到无法呼吸,就像报应。反反复复地提醒着她,你还死不了,你还要活着赎罪,你拥有着从前你梦想的地位和名号,以放弃沈留为代价的东西。
      与他相别的那个最后的夜晚,他的声音又远远地传来,萦绕耳畔:“阿凝,那些令人艳羡的地位,如果你想要,你告诉我,我沈留有什么不能给你?!”
      那个声音在她望着他决绝的身影时就开始日日地折磨着她。原来她竟然已经深爱他,那个曾经亲手为她制琴的男子,那个曾经与她在柳絮纷飞中合奏一曲的男子,那个曾经说会予她十里红妆迎她过门的男子,那个曾经战后从边陲连夜策马狂奔最后累倒在她怀中却只为见她一面的男子,那个曾经什么都可以为她寻来什么都可以给她的男子。而她,放弃抛弃了他,为了那个天下第一琴师的名号放弃了他。当然,如今的她,受了报应吧,失去了所有与他一起时拥有的欢乐,失去了那么好的沈郎。至于沈留,她也明白,只要一放手,一离开,就永远也不会再回头。所以啊,他已经是她的曾经了,却仍然固执地留在她的回忆中,日夜啃噬着她。
      李瑶凝取出脖子上一直挂着的白玉,轻轻摩挲,喃喃道:“阿留,今日你该是回来了。”
      她抚上自己的脸颊,发现早已一片冰凉。可是沈留,灵犀都原谅我了,而你不能吗?果真是恨我入骨?还是说,这样的结局,对你我都好。
      李瑶凝收好白玉,玉紧贴肌肤,带来彻骨的寒。她紧闭双眼,泪水又悄无声息落下,重重地坠在她的心上。
      夜,依旧那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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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架空啦,但是很爱长安这座城,所以楚连都城名唤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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