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吟

　　回到相府天色已晚，草草吃了些饭菜之后便去找雪崖。京中发生如此大的变动，雪崖也该给师父飞鸽传书了。
　　凉风袭来，心里一阵寒意。不知为何，心烦难耐，阿楚早早催我休息，辗转反侧，好久才沉沉睡去。
　　因为宫里出事，我也不好再进宫，可疑子译也不出宫来看我，已是足足十五天了。心下疑惑但也不好说出来。
　　天气转暖，我闷在屋里也是无聊，便撇下书想出去找婉儿说话。
　　正欲抬脚出院子，撞见阿楚：“小姐，相爷在书房，请你即刻去一趟。”
　　我微怔，心下不觉忐忑，当下未及梳妆，便匆匆而去，隐约感觉有事发生。
　　到了书房门口，我一时心急，未等通报，便径直推门而入。
　　只见右相负手而立，似是思索着什么，神情严峻，见我近来，方才露出淡淡笑意，拿起书桌上的一封信递给我：“无伤，你师父来信了。”
　　我愕然，接过信封，定了定心神，垂眸欠身道：“无伤先行告退了。”
　　走出书房，不待回房，我就急急拆了信封，师父这个时候来信，绝非偶然问候。
　　果然。
　　是夜，辗转反侧，一直不成眠，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却被屋外院子中窸窣响动弄醒，我揉了揉额头，蹙眉轻问：“阿楚，外面怎么回事？”
　　阿楚匆匆推门进来掀开床幔低声道：“小姐，听说昨夜圣上病重，驾崩了。宫里急召相爷进宫。”
　　我霍然起身，惊叹：“怎么会？”
　　圣上久病，这是事实，毫无征兆的猝死，虽说蹊跷，但也无从辩驳。只是圣上久久未立皇储，谁将登基成为新君，一登大统？子彧刚去南越边疆，子骧孤立无援……
　　心里疑惑一层接着一层，转念想起师父的书信，更是难懂。
　　“阿楚，替我更衣吧。”我收回深思，淡淡说道。
　　等我梳洗毕，天才刚灰蒙蒙亮，我抬步踱至院子发呆。身后突然想起喑哑男声，雪崖的飘忽不定我早已习惯：“睡得不好吗，起这么早。”
　　我没回头，微微仰头看天，叹道：“雪崖，都说世事难料，看来真是。”
　　“世人担心的都是自己的事，你此番感叹，是在担心他吗？”他声音萧索，随后继续道， “你怕他当皇帝？还是怕他当不了皇帝？”
　　雪崖一连串的发问一层一层拆穿我的心思，半晌，慢慢摇头：“我不知道。”
　　“你若担心，我可以潜入宫……”
　　我怅然一笑：“不用。”
　　右相进宫，肯定不只是为了先皇驾崩之事，我自小孤苦，跟着师父在听风堂里耳濡目染，见识世事浮沉，所以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
　　……
　　建元十四年四月，文宗皇帝崩于泰元殿。
　　天下举哀，奉梓宫崇阳殿，王公百官携诸命妇齐集天庆门，朝夕哭临。翌日，颁遗诏，着皇子子译即位，右相高夙、左相卫温、允德候王如受命辅政。越五日，奉龙轝出宫，安梓宫于景陵，颁哀诏四境，上尊谥庙号，祗告郊庙社稷。
　　京中惊变，被史官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说是遗诏，谁又知道是真是假，宫里风云变幻，多少惊涛骇浪被抹去，谁又知道。
　　新帝即位第四日，下旨先帝后宫没有子嗣的妃子皆陪葬于望京山。
　　第五日，二皇子子骧主动请命愿为先皇守陵三年。
　　第六日，下旨赐死晋敏长公主，为先帝陪葬。
　　第七日，皇上召见我。
　　着宫服走在昔日的甬道，心里仍是不敢相信短短一月之前和我踏青游玩的少年已是坐在泰元殿里的九五之尊。
　　京中惊变，被史官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说是子译奉遗诏即位，但，是真是假谁又知道，宫里风云变幻，多少惊涛骇浪被抹去，谁又知道。我自小跟着师父，也见识过世事无常，也明白太多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昔日手足，今日掣肘，赫赫权杖，闪耀的是如芒的光鲜，还是刀刃的冷寒，这都不重要，成王败寇，眼前的现实就是，右相辅佐，子译登基。并且，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京中遭此剧变，师父竟未来信询问回应。
　　内心纷乱不已，猛然抬头，已到大殿门口，宫人进去通传。
　　半晌，宫人出来宣我觐见。
　　抬步走进大殿，不知为何，心里慌乱不已，表面却眉目沉静，缓缓欠身请安：“皇上。”
　　“不必多礼”，他疾步向前，伸手扶我，语气一如往日。我抬眸撞见他胸前灿金龙纹，王冠巍峨，他的眉眼似还是从前跳脱不羁的样子，又似乎哪里不一样。
　　“你就不想问我什么？”
　　我低头：“皇上要我问什么？”
　　我能感觉他在注视我，但我一直未抬头，殿内龙涎香弥漫，日光透过朱窗，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我能听见子译沉重的呼吸，良久，他突然上前握住我的手，语气霸道坚定：“我要娶你，要你做我的皇后。”
　　我抬眸对上他如芒的眼光，轻轻一笑，回握住他的手。
　　若说不心动，这是假的，皇后，多么遥不可及却又近在眼前的荣光，这个人，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他有整个天下，他会对我好。若我只是深闺中女子，我会感谢上苍，让我觅得良人，让我拥有尊贵的身份，但我不是，我只会觉得这誓言如风般飘在空中，我听得到，我捉不住，他是这郎朗乾坤的主宰，他的身侧需要一个能够与他身份相匹配的女子，而我，一介民女，无名无分，我要怎么走到他的身边。而且，我这样来去如风的性子，被华服珠翠锁于深宫之中真是幸福的归宿吗？
　　我强逼着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微微仰头：“皇上，无伤有个强求”，他示意我说下去，“我朝与北边一直分江而治，北边民风彪悍，近来流寇草匪在边境地区滋扰生事，此事他们有错在先，我们本应派兵镇压，但受缚于江陵等地又有内乱，朝廷分身乏术，我们何不先安抚之。”
　　子译放开我的手：“你是说和亲？你是想叫晋淑公主去和亲吧。”
　　我旋即跪地，语气恳切哀求：“皇上，晋淑公主与我自幼交好，让她去和亲，也是两全其美。”
　　“好。”
　　“此去路途漫漫，公主孤苦无依，无伤请命，送公主前往北边，也当是告别了。求皇上准奏。”
　　他上前扶我，他靠我如此近，呼吸的气息拂过我的颈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从宫里驾了鸾车回到相府已经是傍晚时分，雪崖抻着芙蓉百穗灯在院子门口等我。
　　“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跟我进屋。
　　“晋淑公主远嫁，我陪同，在路上，便可以行动了。”
　　“好，我下去安排。”雪崖不动声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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