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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姜行云不喜欢姚芳童.
虽然她自头至尾都没有对任何人说,包括李辰名.
当然这是嫉妒,可是她不能叫人知道.女子一旦嫉妒,姿势必定难看,侥幸赢了也像输尽.
还没有见到姚芳童之前,姜行云就已经听了她的名字百多次.每当李辰名说: “姚芳童看楼盘最准,我去问她一下” 或者“姚芳童最爱这里的海鲜白汁意面,你也尝一尝”, 姜行云就支颐点头,表示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男男女女,说起来都一样,刚开始的时候虚虚实实像跳探戈,你进我退我进你退;待到合拍,又好似调酒,硬生生把两种不相干的液体搅在一起,碰巧相溶对了味道是最好,不然过了时候一静下来,清的清,浊的浊,再到不了一处.
姜行云和李辰名现下正处在这个阶段.刚刚走在一起,分分秒秒都想见面,拿了最好的一面给对方看,又努力要融入彼此的朋友圈子里去.怎么会不累?人的时间精力有限,当然觉得值得才会投入.
什么才是值得?
有人要的是男欢女爱,赤足与爱人在紫色月光下翩然起舞,并肩看玫瑰色天幕里烟花盛放,在海浪旁等天色微明,有温柔的手拂去发间细沙……哪怕只是一天一夜也不枉此生;
有人只信花好月圆,要不得到全部,要不什么都不要,宁缺勿滥,看准时不惜代价死追,一旦得手便过上天人共羡的生活,若是少了几分运气,也要风度翩翩地退场,从此终老江湖,且自逍遥没人管;
更多的人只是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体内荷尔蒙分泌加剧,看到第一个年纪相貌学历家世都相当的人,就觉得是理想对象,一心奔着婚姻的大门而去.
姜行云大学毕业,正是找工作的时候,虽然世道不景气,也不紧张,皆因家里条件宽裕.通过朋友的朋友认识李辰名,只觉对方高大英俊,面上带些沧桑,谈吐风趣吸引,便时时主动创造机会见面,碰巧对方也有意,一二三四,几下仓促吃完头盘,进入实质阶段.
是谁说过,男女关系的头三个月,谁占了上风,一辈子就得了压倒性优势,啊,当然,要先能有在一起的一辈子再说.
姜行云不是不懂,可是,她只会一种爱的方式.
于是,她天天都想去李辰名那里,白天帮他理房间洗衣服,一起看下载的电影;晚上去酒吧里看他工作,等他下班.只要能够看到他,不管做什么都好,姜行云只觉得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李辰名几次三番暗示明示,告诉她两个人要有各自的空间,又劝她多花点时间精力找工作,姜行云只是腻在他怀里,不愿离开这温暖的怀抱.他的手臂坚实有力,从身后搂住她叫人无比安心.
就是从这个时候,姜行云听见李辰名提到无数次姚芳童的名字.
李辰名交游广,朋友多,经常同姜行云讲起朋友的轶事,听多了自有几个名字提得特别频繁一点.姜行云一一用心记住,又有意无意撒娇般问: “那你什么时候介绍我给他们认识?我现在不是你的女朋友了么?”
一次李辰名不去酒吧,约了姜行云晚饭, 姜行云照例细细化妆穿衣,又收拾去李辰名家过夜的包,出门就已经迟了,偏生还碰上公车晚点,她怕李辰名等到不耐烦,打电话过去.不料李却是出奇的好脾气: “不用着急,路上小心,到了再给我电话.”
姜行云不是不奇怪的,等上了车再给李辰名拨一个电话,随口问: “你现在哪里?”李笑道: “我在姚芳童公司楼下同她喝茶,等你的时候才想到她上班地方就在这里,这阵子她每天都加班,索性叫了她下来陪我说话.”
又是姚芳童.
姜行云貌似快活地”噢”了一声,挂上电话,转头去看车窗外面,一边想象自己用力挥舞拳头.怕什么?不错是她比姚芳童晚认识李辰名,那又怎么样?
现在,姚芳童是李辰名的好朋友,而姜行云,是李辰名的女朋友.
这半字之差,天差地别.
过去?过去从来都不要紧,管李辰名和姚芳童之间有什么样的过去,管他们两个从前发生过什么故事,她通通不要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从来不会伤害你.
姜行云用拳头顶住下颌,轻轻笑出声来.
终于见到姚芳童.
那是一个礼拜以后的事情. 姜行云照例在酒吧里陪李辰名,吃过晚饭无所事事, 躲在后面厨房,拿一袋棉花糖, 白色的是香草味道,粉红的是覆盆子,浓浓蘸一层还冒着热气的巧克力酱,无比松软香甜,姜行云一连送好几个到嘴里去,满意地“唔”一声,顺手又放几只在烧烤架上.
李辰名推门进来,不禁好笑: “吃得满脸都是,还不擦一擦?外面有好些朋友,你不是成天嚷着要见的么?这下都见齐了罢.”
姜行云站起身来: “糟糕,今天都没有好好打扮.”
李辰名只是溺爱地笑, 拖过姜行云的手走出去:“来来来, 介绍女朋友给大家认识,这是姜行云.”
朋友们大多面现意外,很快又都拍手起哄,纷纷说: “老李你动作真快,一声不响就搞定,我们时时见你也不露一点口风,快说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姜行云自己也恍惚: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像和他在一起已经那么久那么久,其实也不过一月有余.
小说里面的爱情,那样辗转犹疑试探猜测,温柔缱绻一唱三叹,阶前雨,雨中花,花底泪,泪如雨…… 单是想来就回肠荡气,令人向往.
现实世界的男女关系,好像跳快步,一二三,快快亲吻,一二三,快快上床,一二三……可是,然后呢?
然后就去无可去,退无可退.
有人问: “芳童今晚倒不来?”
李辰名听见,随口答道: “她有应酬,说晚一点才过来.”
姜行云暗暗留意, 跑去洗手间镜子里面看自己,还好还好,粉还熨贴,睫毛膏也没有晕开.
姚芳童又过了许久才来, 她看上去有点疲倦,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穿贴身的深灰羊绒毛衣,黑色阔腿裤,只露出高跟鞋一点点鞋头.短发全都拢在耳后,一对细细耳钉偶尔在灯下折出几道光晕.走进来几下手势几个眼神,就同在场朋友一一打过招呼,然后微微笑着看向姜行云: “这就是姜行云对不对?你好.果然又漂亮又可爱.”
姜行云还没来得及答应, 李辰名一手搭住她肩膀: “哪里哪里, 芳童你别宠坏了小孩子.”
李辰名同朋友们喝酒, 姜行云坐在一旁捧着可乐,听他们说话只觉气闷,偷偷倒一点酒喝,然后再一点,再一点.
姚芳童不知道说了一个什么笑话,一群人笑做一团, 李辰名一面笑一面回头叫姜行云一起过来听,只见姜行云脸颊绯红,眼睛水汪汪像蕴满眼泪,心中明了,走过去低声道: “你不会喝酒瞎闹什么?自己也没个数,不能喝就不要喝.”
姜行云站不稳,靠向旁边的高几,只听一声响,硕大的玻璃花瓶连带大支白色菖兰落下来,花瓣和碎片洒了一地, 姜行云的鞋子也湿尽, 她一脸不能置信的神情,看着脚下的水蜿蜒地慢慢地像一条亮晶晶的蛇从她脚边爬去李辰名那里,猛然间转身,捂住嘴跑进洗手间,翻江倒海吐了起来.
对不起,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不懂其它爱的方式,不懂掩饰,不懂放轻松,不懂假装大方.她太爱他,所以太紧张,所以患得患失,所以姿态笨拙.
真的对不起. 只是她学不会.
姜行云应该还是快乐的.
像她亲手煮了海鲜粥,在周一的早晨看李辰名喝下满满一碗,连声赞香;
像李辰名手把手教她调酒,从无数晶莹剔透的杯盏中间伸手过去触一触他专注的脸颊;
像李辰名同她说,已经开始为她准备大大的二十四岁生日派对.
李辰名说: “那天, 姚芳童一定会送一份你喜欢的大礼,她说本命年也算是大生日的.”
姜行云不答话.如果有选择,姚芳童可以送她的最好礼物就是姚芳童从此再也不见李辰名.姜行云胸口无比郁闷,又不能大声喊叫,只得一个人跑到一边玩电玩,呯呯嘭嘭一阵乱敲乱打当作发泄.
“我要是到了姚芳童那个年纪,一定修身养性,夜夜在家里看电视做面膜,再不出来抛头露面.”姜行云一次同闺蜜林漠烟说.
其实错了.
现代人寿命延长,生理和心理年龄纷纷后退,五十岁的人化完妆可以假扮三十岁;三十岁活得就像二十三四岁的人一样五谷不分,不知世道险恶,不懂自贵自立;而二十三四岁更像是从前的十八岁,天真得可耻.
李辰名喜欢现在的姜行云,喜欢她的孩子气和不理世事的干净,可是,他爱的是姜行云的未来,爱的是一个和他心智相近心意相通的成熟的姜行云,所以来不及地要她快快长大.
姜行云觉得辛苦.
这一夜,姜行云忽然就醒来,赤着脚走去窗边,揭开窗帘一角.
天色将明未明,是一种奇异的青色,路灯却还亮着,在乳白的晨曦里面微弱地散出光晕. 热烈一向不过三两天,燃烧的温度退尽,所有的感情都殊途同归,一种结局.有人在一起,有人分开,其实全都一样寂寞.
她觉得脚冷,跑回去钻进被子里, 李辰名睡得正熟,轮廓分明的侧脸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姜行云却觉得无比陌生,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个人身边.
她这么爱他, 她和他, 明明应该是如漆似胶,中间却似乎夹了无数不相干的人,像皮影戏里单薄的人物,来了又去,去了再来,在灯光里慌忙忙,乱哄哄,叫他和她永远没有安静相对的时间.
李辰名欣赏姚芳童,因她独立,因她有事业,可惜,他没有看到:四五年后,姜行云就是另外一个姚芳童.这简直是一定的.
不怕不怕,她姜行云有的是时间,大把精力,还有用不尽的爱.她迟早变成李辰名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李辰名迟早变成她一个人的,她迟早打败姚芳童.
而那时候的姚芳童,应该早已经疲惫不堪,在岁月里憔悴枯萎下去.
天知道也许姚芳童更嫉妒她呢.
这一切,毕竟还是值得的罢.
她低头轻轻吻一下李辰名的眉峰,拉好被子,继续努力睡去.
夜长梦多,今夜哭泣, 梦里泪痕也就干了,明天太阳出来,一切都无迹可循.
也只有夜里的灯,知道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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