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红尘

　　寂静无人的山间小路上，周围尽是崎岖不平的高崖峭壁，几棵毅力顽强的树枝却是深深扎根其上，仿佛誓要与不公的命运做些顽强的斗争。即使是在高壁之上，也生长的枝繁叶茂，哪里有一点儿的干枯颓废？
　　站在高峰之上放眼望去，大好河山却是尽收眼底，翠绿的山峰，清澈的溪流，若不是这里过于偏僻，再加之缺少了漫山遍野的鲜花，倒真是称得上一处世外桃源。
　　“魏叔叔，你都喝了这么长时间的药了，每天的药量逐渐加多，身子骨却是越来越差，魏叔叔，您……您是不是……”年纪不足二十，尚只是一位大龄孩童，虽是身处深山，却不似隔离于世之人的迂腐，眼中含泪，分明是一位多愁善感的翩翩少年。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教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就学到了这么点？”反观少年前方，窝坐着一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衣衫褴褛，却遮不住深入骨髓的勃发之气，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怎么看都不像是平凡之民，倒更像是征战沙场的铁血猛将。
　　“我……”
　　青年似乎对这位“魏叔叔”颇为敬畏，抿了抿嘴唇，却是尽量让自己不再落泪，尽管，已经流出来的泪水早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
　　“哭，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总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魏大叔似乎很反感青年的柔弱，瞪着眼睛，宛若两颗铜铃，“你大叔我本该三年前就离世，苟延残喘了三年时间，早就赚了个盆满钵满，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每天受着病痛的折磨，早就想解脱了。怎么，你就那么想看着我受苦？”
　　“不……不，魏大叔，我……”
　　青年哪里有这番意思？看着魏大叔不善的面容，顿时一阵惊骇，连忙摆手摇头，拼命的想要解释些什么，然而，即使是涨红了脸，也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完整地话来。
　　“行了行了，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就生气。”魏大叔一声冷哼，挥了挥有些无力的右手，似是有些不耐烦。
　　青年微微一愣，眼神一黯，却是擦了擦眼角泪痕，站起来，强颜欢笑，“魏大叔，您先歇着吧，要是没事儿的话，我先去再给您挖点儿药材。”
　　“挖什么药材？”
　　魏大叔瞥了他一眼，语气虽是有些虚弱，却不影响青年步伐的停顿，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彩，“一个月前，你曾经给我断过一次药材供应，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后来的药材虽是不变，可是我还是能够分出来哪个是鲜药，哪个是陈药。这一个月来，想必不太好过吧。”
　　“魏……魏大叔，我……我怎么听不明白您的意思？”青年微微一抖，转过去的身体却是不肯再回转。
　　“你知道你撒谎的时候最明显的特征是什么吗？”魏大叔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个缺点很不好，撒谎应该要问心无愧才是，只要对你有利，不管是什么，你自己都必须先坚信不疑才行。不要总是躲闪，连看我都不敢多看一眼。”
　　青年面色一僵，眼神似是随意的瞥了一眼手腕处的两道划痕，不留痕迹的将袖子往下拉了拉，却是不再坚持解释。
　　“小枫。”
　　魏大叔眼中，难得的闪过一抹柔情，看着青年的背影，莫名一叹，“我教你的东西，你可都还记得？”
　　“记得！”
　　“那好。”魏大叔点了点头，右手费力的缓缓抬起，似是随意的指了指不远处一棵半人高的野果树，“你帮我摘两枚野果可好？”
　　那棵野果树不高，若是长在平地之上的话，怕是三岁孩童都能轻易的摘下果子，肯定没有难度。然而在这山间小路之中，却是生长在一处陡峭的山壁之上，离地足有十米开外，若是按照一般情况下来说，除非先绕路到上方，再借助绳子或者树藤才能靠近。毕竟山壁之上可没有路，有的，只是些许不太明显的凸起，或者不足手臂大小的幼藤。
　　青年顺着手臂看过去，自然看到了山壁之上的那棵野果树，离得最近的一根野树，离地也足有三米之多，如果不借助点儿什么，绝对不可能抓的到。
　　然而，青年却意外的并没有露出任何难色，仿佛魏大叔说的要求只是让他走一段路一样简单，点了点头。
　　“魏大叔，您要吃野果吗？等我一会儿。”
　　山壁离他这块儿平地只有不到五米，这块儿平地，也是山间小路之中难得的奇迹，其他地方皆是不足一米的山涧，崎岖不平的路面，独自走着都够呛，更不用说并排或者其他的什么了。
　　青年颔首应允，迈开步子，竟是直接朝着那面山壁跑了过去，而不是选择用常人之法。
　　魏大叔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目送着青年宛若一只野猴儿一般一纵数米高，轻松的攀上山壁，莫名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是多少有些欣慰。
　　他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该让更多的人喜爱。只是在这乱世之中，他这样的人注定没有好结果。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善意，不是情感，最为需要的，只有铁血手腕，或者永无止境的杀戮。
　　“我能教给你的，都已经悉数传授给你，若是你能按照我所要求的去做，抱你一世安宁自然不在话下，若是不能……”魏大叔低下了头，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就只能看你自己的命如何了……”
　　“魏大叔，给！”
　　青年笑着跑了过来，因为剧烈的运动，脸上还残留着微微的潮红，怀中抱着三枚婴儿拳头大小的淡红色野果，看那模样，怕是还没熟透，但是应该不影响食用。
　　魏大叔没有伸手接过，却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山壁之上的野果树，那里，两枚和青年怀中一模一样的野果正在随风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还记得，那里，原本是五枚。
　　“为什么不全部摘过来？”
　　魏大叔淡然的语气，却总是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威严。一边询问，一边伸手从青年手中接过了一枚野果放在手中端详，却不放在自己的嘴中。
　　“我……我看那果子好像还没熟透，想着放任它在生长些时日，到时候再摘，应该也不迟吧。”
　　青年挠了挠头，笑的有些腼腆。
　　啪！
　　岂料，魏大叔却好像听到了什么让他愤怒的事情一样，原本淡然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阴沉无比，握着那颗不足手心大小的野果狠狠一甩。泛着点点诱人之红的半青涩果子顿时就变得崩裂，四散着裂开，甩出些许微黄的液体。
　　“没熟？等待？”
　　魏大叔眯着眼，却莫名其妙的让青年觉得有些害怕，微微一抖，有些忐忑的退后几步，不敢直视魏大叔的双眼。
　　“大……大叔，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魏大叔教他功夫，教他识字，教了他很多很多东西，他知道，魏大叔是一个好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几乎把魏大叔当成了他的父亲一样。尽管……
　　他的亲生父亲还依旧尚在！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对别人的仁慈，那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什么等着以后再来？若是你能够真正正在的掌控它，我便不会说什么，可是你不能。山间野鸟，瓜熟蒂落，这些因素你能够掌握的了吗？”魏大叔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个笨蛋，我教了你这么多，为何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你都明白不了？”
　　青年低着头，身体微微抖动，他不知道魏大叔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就是因为两个果子？
　　不，以往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魏大叔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生气。
　　也许……
　　他明白了，魏大叔还是在教他。
　　即使已经病入膏肓，魏大叔却还是不忘记教导他，这份恩情……
　　青年默默的握紧了拳头，虽是挨着批评，心中却有一丝莫名地暖流涌动……
　　“咳咳咳……”
　　许是情绪太过于激动，触动了之前的伤口，魏大叔咳嗽两声，脸色霎时间变得有些苍白。
　　“魏大叔，您……”
　　“行了行了，不用你多说，我知道该注意什么。”魏大叔摆了摆手，制止了青年上来搀扶的意图，看着他焦急的面孔，脸色不由自主的稍缓，但是好像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是突然一叹，“小枫，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生命，有些事情，不是你认为它是对的，它就是对的，你这种想法若是人皆有之，还可能是好事。但是你知道，这并不可能。你以后若是还不改掉这个习惯，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的。”
　　“魏大叔……”
　　“罢了罢了！”
　　魏大叔摇了摇头，也不在乎他能不能听得懂了，“你不是还要给我采药的吗？去吧，再耽搁下去，你今天的时间就不够用了吧？”
　　“我……”
　　“怎么，小枫，给我采药你还不愿意了是吗？”魏大叔脸色一沉，似是有些不悦。
　　“不，不是。”青年连连摆手，试图辩解，可是看了看魏大叔阴沉的脸色之后，不知怎的，又收回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咬了咬牙，“那，大叔，您保重身体，我很快就回来。”
　　以他的速度，若是全力以赴，跑到山脚下换些药材，来回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魏大叔有伤，但是至少一双手还可以动弹，只要不是有人刻意偷袭，凭借着魏大叔的功夫，寻常人又哪里能够伤的到他？
　　一念至此，青年也放心了许多，咬了咬牙，转身快步离去。
　　“唉！”
　　背后，是一声轻微却又意味深长的叹息。
　　……
　　不对！
　　走至半路，就在刚刚跃下一块巨石，山脚下镇子近在眼前的时候，青年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魏大叔明知道自己的药材不是采摘而来，事实上，一个月前，也正是山上药材中断的时日，既然魏大叔知道，为何又让自己去采药？而不是说让自己去“买”药呢？
　　难道……
　　想到那个不好的念头，青年脸色瞬间大变，也顾不上下山换取药材，掉头就跑。速度，竟是比他来的时候还要快上三分。
　　荆棘，碎石……
　　早已经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心中的焦急，甚至能将他的胸膛冲破。
　　“魏大叔，千万不要……”
　　然而……
　　一切终究是晚了一步……
　　熟悉的地方，甚至地上还残留着那颗果子的“残骸”，可是，魏大叔却没了……
　　青年面色苍白，宛若丢了魂魄一样，呆呆的看着之前魏大叔待过的地方，蓦地，突然一声大叫，狂奔着朝最近的一处悬崖跑去。
　　那里，距离这里仅有不到百米……
　　“魏——大——叔！”
　　青年的嘶吼，在空旷无人的山间回转不停，泪水，再一次模糊了他的双眼。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人再呵责他软弱。
　　啪嗒！
　　眼前的悬崖，看不到魏大叔的身影，但是边缘的一抹痕迹，却是不足十分钟才能做到。烈日炎炎，那一截断草却还是鲜嫩……
　　“魏大叔，为什么……”
　　青年无力的跪在地上，口中无意识的呢喃，然而，他却注定得不到答案……
　　蓦地，青年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表情有些错愕，却是连忙的擦干了眼角的泪痕，从怀中掏出一物。
　　对了，魏大叔还有一封信，早上留给自己的一封信。
　　“萧枫，也许你不会相信，前两天碰见你的时候，我竟然想要杀了你。因为我的身份，注定不能泄露，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可是，后来也许是天意弄人吧，你的善良，竟然让我改变了决心。有时候真不知道说你是傻还是没脑子，你我本来素不相识，而且我还想杀了你，你却因为看到了我的伤口，竟然手忙脚乱的想要替我包扎。呵，本来我应该笑话你吧，却因为大限将至，我竟然被你感动……”
　　“萧枫，我很奇怪，在这山间野林之中，没想到，我还能碰到一个骨骼惊奇之人，你很不错，练武天赋非常惊人，如果能够给你十年时间，相信你能夺得天下第一的宝座也不是不可能，当然，是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人……”
　　“小枫，最近一段时间，我感觉到了你给我的药材有些不同，应该是山上的药材没了吧？而且我能够感觉到你练武的时候精神不振，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我知道，应该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还有些东西没有教给你，我想，我应该会自我了断生命吧……”
　　“真好笑，想我书法也是不错，如今写个字却要用碳棒做笔，写的字真是难看。小枫，想必当你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伤有剧毒，这三年来，它一直在侵蚀我的内力。我很痛苦，而且很累，想必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你的解毒丸有效，但是没大用，我一直瞒着你没说，但是你自己应该也知道。我走了，你不用伤心，也不用想着替我报仇，仇人太强，你这一辈子都斗不过他。所以，我不会告诉你。你脖子上的那块白玉，是我留给你唯一的东西，若是有一天你真的走投无路，就去找一个名字叫做欧阳霸天的家伙，他会给你帮助。而他，你或许能在军营里碰到。最后再奉劝你一句，若是你甘愿平凡，以后当遮掩锋芒，不要轻易动用武功。若是你以后选择参军，答应我，除了基本招式之外，我教你的，一点儿都不能泄露，除非有一天，你能够不惧天下任何人。若是你做不到，九泉之下，我也不会原谅你。魏大叔，绝笔！”
　　……
　　信封很破旧，只能够勉强包裹住那几张纸，最前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是萧枫看得出来，应该是魏大叔分为四个阶段所写，因为最早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而最后一段，还清晰可见。
　　握着信封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不停，却已经没有了泪水，尽管眼中有泪花闪动。
　　“魏大叔，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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