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篝

　　那晚，姚乐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着背包客打扮，走在京都祗园的某个十字路口，路口底下，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河川，河川一直通向远处的群山。
　　他手捧相机，从桥上往河畔走，河畔边行人来来往往，有绿茵茵的草坪铺满整个河岸，河床边，一条小径供行人穿行散步。他走走停停，彼时年纪还很轻，不与友人结伴，想来便来了，那日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天色已不早了，黄昏时分吧，阴沉沉的天空，看不见夕阳，他拍照拍得十分投入，有些忘我，某个瞬间按下快门，然后就捕捉到了有人回眸的一瞬。
　　看向镜头的，一个女人。
　　他回神，那人已经不在了，他四下张望，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张望，然后在人群里，找到了那个好似与镜头前模样相符的人的背影。
　　那个女人的背影窈窕，风情万种。
　　大约是鬼使神差的，就这么拎着相机，一前一后，随着那人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身边，是随风飞舞的樱花花瓣，落在行人身上，落在地面与河川里，姚乐再次按下快门的时候，捕捉到了那女人停下脚步摊开手掌接住樱花瓣的一幕。
　　那个瞬间，女人的嘴角，勾起了恰到好处的弧度。
　　笑容很美。
　　姚乐心想。
　　前面的女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他，他心里一惊，醒了过来。
　　醒时，他正躺在租住的两室一厅的公寓大床上。
　　回忆着那个梦。
　　然后心情，不知怎么变得稍微低落起来。
　　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阴雨绵绵，室外戏改到了室内，姚乐赶到片场的时候，俞非已经到了，正在上妆，助理思佳打着哈欠，朝镜子里映出的俞非赔着笑脸，一边说，俞非姐就算不上妆，也美得跟天仙似的，就算熬夜几天不睡觉，看上去也还就三十几岁，别人不都说吗，咱俞非姐是吃了防腐剂的女人。
　　一边夸，眼睛还一边转来转去，看到姚乐走过来，朝他挥挥手，随口问他，姚乐你说是这样吗？
　　姚乐愣了一下，是啊，他回答说。
　　一旁的俞非闭着眼睛，一动没动，听到就听到了，没看到姚乐偷偷看了她一眼，思佳也没看到，但半开玩笑地回他，说怎么这回答听着这么勉强啊。
　　姚乐就笑，说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思佳还想说什么，口没开，姚乐已经坐下，思佳看到姚乐闭上眼睛，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涂画画。
　　中途，俞非的手机响了一次，思佳眼尖，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了然似的微微眯起了眼睛，上妆的姚乐注意到，俞非接通电话走出去时，故意压低的声音。
　　他好像忽然什么都懂了。
　　有那么一瞬间，思佳仿佛看到姚乐脸上流露出的一秒的不自然。可她想，定是自己看花了眼。
　　后来拍戏的时候，姚乐还是思佳前一天见到过的姚乐的样子，对谁都好，能打闹，能开玩笑，见了谁都是一贯的笑脸，看谁都一贯的专注，只是下了戏，有意无意，反而不太和俞非说话了，俞非性子淡，不喜交际，因为夜戏多，所以白日里等戏的空档，总见她戴个眼罩兀自打盹儿，作为片场的大前辈，出道许多年，圈子里的人谁都知道俞非的性子，她休息的时候，也没人敢去打扰，结果人群来来往往的片场，俞非等戏的某个区域，竟是意外的有些冷清。
　　姚乐有时远远隔着人群，总会有意无意在人群中寻找俞非的影子，许多时候，俞非不是在研究剧本，就是睡觉打盹儿，有一次剧组聚餐，就在离片场不远的小酒馆，环境简陋，露天的，一堆人围在一起，吃饭喝酒，气氛热闹闹的，俞非也在，陪着笑脸，或许是真的开心，偶尔有人跟她搭话，她也回答，却从不主动，不管怎么看，俞非都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姚乐大约习惯了在人群中偷偷去看俞非，他想俞非应该不知道吧，因为彼此的目光，从未突兀的相交过，他其实也不常看她，兴起了，才会偷偷看上两眼。但聚餐那天大约是气氛太好，姚乐被人强灌了几杯酒，飘飘忽忽的，胆子就大起来了，壮着胆子竟然也能明目张胆地看俞非，他看着俞非的时候，觉得周围挺安静的，嘈杂的人声大约不太能听见了，只有俞非清冷的脸越来越明显。
　　姚乐和俞非并不坐在一起，俞非身边坐着思佳，姚乐的视线，其实连思佳都感觉到了，思佳也喝了酒，胆子大，跟俞非开玩笑，说俞非姐，你看姚乐，一直都在看你。
　　俞非像是听到了，又好像并没有听到，思佳看她不搭理自己，没了开玩笑的兴致，但还是随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后来酒醒，俞非只当从不知道这件事，姚乐本就极少看她，仍然不常与她搭话，除了讨论剧本，他俩好似就再没有交集。
　　这本是好事，姚乐想。
　　姚乐有时会带零食去片场，有时会请剧组吃饭，姚乐喜欢把零食堆在一起，谁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去找，思佳没跟着俞非做事以前，其实不是吃货，后来做了助理，潜移默化地，也就渐渐变得爱吃起来，思佳很喜欢姚乐带去的零食，有品位，有档次，俞非曾听思佳这么夸奖过姚乐，后来戏拍过半了，有一次在片场，她睡到一半就醒了，发现就在她睡着的那些日子里，自己的助理和姚乐混成了朋友。
　　俞非记得有一次自己没睡觉，等戏的间隙，姚乐抱着什么东西朝她走过来，和着明媚日光，她抬头去看姚乐，看到了姚乐的笑脸，还和第一次见面一样的温柔，姚乐还是那个挠着头笑得腼腆的姚乐，走得近了，俞非才看到姚乐手里抱的零食。
　　“你吃吗？”姚乐问她。
　　俞非看看姚乐，带着笑，笑容很淡，回答说，不了，谢谢。
　　姚乐“哦”了一声，把零食放下就走了。姚乐说，这些思佳喜欢，等她回来，麻烦俞非姐跟她说一声。
　　俞非点了点头，不去看走远的姚乐，视线落在了震动的手机上。
　　微信提示，发信息的，是她交往好几年的男友。
　　【什么时候得了空，一起吃顿饭吧。】
　　俞非瞅着手机屏幕，发了一行字。
　　【后天吧，应该能早收工。】
　　赴约那天只有三场戏，上午一场，下午两场，下午的戏是在一家还没营业的酒吧拍摄的，酒吧里昏暗的灯光，看不出白天黑夜，主角到场的时候，群演已经先到了，现场吵吵嚷嚷的，俞非不喜热闹，躲在角落等戏，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机，刷刷朋友圈，用小号上微博看看新闻，等着等着，倒是有了浅薄的睡意，抬眼间，刚好看到前面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随着吵闹的音乐起舞，她躲在后面看他，看那人跳舞，跳舞的时候，与平日里拘谨礼貌的人不太一样，原来那个人，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一曲终了，他没有继续跳下去，随意擦擦汗，回头时，恰好看到暗处的人也正在看他，他或许有惊讶，但没表现出来，只冲着那人微笑，一如往常。
　　接下来的正式拍摄并不算顺利，不是灯光，摄影出问题，就是收音，群演有问题，两三遍演下来，俞非面前加冰的冰茶已喝掉三杯了，姚乐坐在她身边，从拍摄一开始，姚乐有意无意总在看她，或许只有在拍摄的时候，姚乐才能肆无忌惮看她。俞非喝掉第一杯冰茶的时候，脸色还算不错，红扑扑的，殷红的连身裙包裹住她窈窕的身材，难得上了比平日浓重的妆，无论看顾着谁，举手投足，都尽显风情。
　　一开始，姚乐看着她，总不能自然的表现，后来正式拍摄，心里的紧张才慢慢松开，姚乐记得俞非说过，演戏的时候，不要做自己。
　　所以彼时坐在摄影机前念台词的人，是赵康，不是姚乐。
　　那些心动，也并不属于他。
　　简单的酒吧对手戏，接连拍了三次，三次未过，拍到第二次的时候，俞非的脸色已明显有些不适，第三次拍摄，导演兴许已经恼了，没什么耐心，紧盯着屏幕里演戏的两人，作为专业演员，俞非没有提出中止拍摄的要求，尽管握住冰茶杯面的手已明显有些抖了，脸上依然能谈笑风生，从脸上，不太能看出她的情绪，在场那么多人，恐怕只有姚乐察觉到了什么，所以第三次拍摄结束的时候，姚乐难得地轻轻握住了某人微微发抖的一双手，那双手的主人好似受到惊吓，没说话，还坐在座位上，但因着惊讶而睁大的眼睛眨了几下，算是一种无声的询问。姚乐没解释，就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请假看病。
　　俞非就摆手，说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年轻的时候肠胃不好，后来将养了几年，病虽然好了，但肠胃功能还是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冰的凉的吃得多了，就会胃疼。姚乐听到她说，这些疼痛，她早已经习惯了。
　　“我能忍着，你好好拍摄。”
　　姚乐没说话，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这一段戏拍了四遍，按照计划，还有一场戏要拍。场地不在同一地方，需要转场，方才等戏的空档，姚乐瞧见俞非吞了几颗止疼的胃药，但连续几杯冰茶灌下去，胃药便不那么顶事了，姚乐没患过胃病，不能体会胃疼是什么感觉，但他瞧着俞非不能自如微笑了，记忆里的俞非从不表露情绪的脸上，已渗出微微薄汗，就已经体会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替俞非作出决定，虽然这般逾越，的确不太好。
　　导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瞧着难得紧张的姚乐，再看看已经连站起来都显得吃力的俞非，咬着唇仿佛正承受着某种难以忍受的疼痛。
　　导演于是拍拍姚乐的肩膀，偏偏的今日俞非的助理思佳不在，导演正想说些什么，姚乐好似明白导演要说的话，姚乐说，大家都忙，不如由我负责送俞非姐去医院吧。
　　他话音未落，已经先有了动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