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的世界里

　　西原有些不好意思，藏族人的名字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为了给这个突然出现的藏族人凑一个四个字的名字，西原情急之下用了汉族复姓“上官”和藏族名字里随处可见的“旺堆”，藏汉合并生成了“上官旺堆”。不过，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别捏。
　　西原微红了脸：“不要计较名字好不好，关键要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待安静后，西原继续说道：“这铺面本来是扎西先看上的，上官旺堆想要硬抢，你们说能给他吗？”
　　“不给嘛！！”
　　“对，扎西也不给。可是人家要来抢，怎么办呢？最终两人决定打一仗，谁赢了归谁。扎西和上官旺堆把决斗的时间约在星期六下午三点，没想到上官旺堆不地道，他从三楠那边集结两千多人，在星期五的下午浩浩荡荡直奔拉萨而来，想杀扎西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义愤填膺咒骂上官旺堆。
　　“扎西得了消息，临时召集人马，因为是星期五，大家都在上班，所以只召得了一百二十多人。扎西带着这一百二十多人前往迎战，走到拉萨河边的时候，扎西说，‘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
　　藏人“短刀客”：“为什么不往前走了？”
　　“再往前就是贡嘎机场了，人太多，怕伤及无辜。这里人少，视野开阔，方便砍人。”
　　众人露出敬佩的神色。
　　西原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六个藏人已经把小桌子四周的条凳移了过来，齐齐整整围坐在西原身侧，一人手里一杯热气腾腾的甜茶，神情专注，面色凝重。
　　西原不满道：“你们有甜茶喝，为什么我没有？”
　　七嘴八舌：“快喂她！快喂她！”
　　“卷曲头发”忙忙去端甜茶。
　　“我要自己喝。”
　　七嘴八舌，迫不及待：“解开！解开！”
　　松绑后，西原终得自由，只是绑了这半天，手脚麻木，身子僵硬。她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扭扭脖子和腰肢……
　　藏人司机、“卷曲头发”、“短刀客”、“黑夹克”、“长脸”、吉斐旦达一起问：“然后呢？然后呢？”
　　西原盘腿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喝了一口甜茶，这才说道：“话说，这天本是艳阳高照，可转眼之间，乌云密布，北风呼啸，那天空好像随时都会垮下来。山顶上那彩旗和经幡在大风里飘摇，山下的牦牛发出怒吼，拉萨河里的水卷起千层巨浪，像受惊的野马向岸边发足奔腾。风萧萧兮河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扎西和一百二十多名壮士在拉萨河边迎风而立，因发怒而使得头发根根竖起，瞪大眼睛，眼眶都要破裂了。扎西发表了战前讲话，他说，‘勇士们，这是一场有关荣辱、尊严和生死的战争，为了保护我们的牛羊和女人，我们必须要和上官旺堆决一死战，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哪怕流尽我们的最后一滴鲜血，也绝不后退。你们怕不怕死？’”
　　藏人司机、“卷曲头发”、“短刀客”、“黑夹克”、“长脸”、吉斐旦达受到感染，情绪激动同仇敌忾：“不怕死！不怕死！”
　　西原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如果今天有人死在这里，他的父母就是我们的父母，他的家小就是我们的家小。活着回去的，今晚萝卜炖牛肉，管够！’
　　半小时后，只见前方尘土飞扬，黑压压遮天蔽日，人群的声音像炸开了的锅。这两千多人杀气腾腾，个个手里拖着一把一米多长的砍刀。扎西和一百二十多名壮士，丝毫不畏惧。前方是多出自己二十倍的敌人，后方是拉萨河，没有后路可退，大家只能奋勇杀敌，拼死相搏。那杀得呀，那场面，河里的水流成了红色，就连河里的鱼也通体血红……”
　　西原继续道：“上官旺堆哪里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吓得转身就跑。大家见旺堆跑了，斗志全无，也跟着跑。前面一跑，后面的人以为打了败仗，自然跟着跑。除了死了的，只要还能喘气的，跑得一个不剩。断了手的，抱着手跑，断了腿的，单脚狂奔，十分钟不到，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后来有人对扎西说，‘你怎么把大家带到河边去呢？背后是河，这种不留退路的打法就是傻子也不会去做啊！’扎西说，‘你不知道吗？这种打法书上早就教过，只是你们眼瞎看不见嘛！’”
　　扎西的英雄事迹讲完了，六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好似看向西原，又似看向远方中的虚无，如痴如醉，心摇神驰。
　　西原咳嗽两声，从椅子上下来坐好，心里懊悔不已，糟了，糟了，怕是吹过头了，好好的“背水一战”活生生演变成帮派斗殴。为了掩饰尴尬，西原问道：“现在你们知道是谁和谁打了一仗了吗？”
　　抢答：“扎西和上官旺堆！”
　　“谁赢了呢？”
　　抢答：“扎西！”
　　藏人司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西原正要提醒对方这场战争有一个前提叫“假设”时，被藏人“黑夹克”抢了先：“你没听过的事情多得很嘛。”好似他听过一样。
　　藏人司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笑得腼腆。
　　吉斐旦达：“这和拒绝我们把我们赶上绝路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扎西的意思全在这故事里面了。”西原情绪高昂，“你们有谁知道，请举手回答我！”
　　“卷曲头发”举手。
　　“好，你来说。”
　　“扎西怕我们受伤嘛，所以不让我们去打仗，等到他抢回铺面之后，再请我们去帮忙嘛。”
　　西原在心里回复了“卷曲头发”同志一句话：“不要太自作多情好伐。”
　　藏人“长脸”怯怯然举手，西原冲他点头。藏人“长脸”说：“扎西嫌我们功夫不好，砍人不猛，怕拖他后腿。”
　　西原心里闷哼一声，哪有当炮灰还嫌炮灰拖后腿的，这又是典型的过于悲观。随即，西原说：“还有没有其他答案？”
　　众人鸦雀无声。
　　这时，吉斐旦达站起来，深沉道：“我认为嘛，扎西把地点选在拉萨河边肯定是有深意的。”
　　西原心里一阵激动，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不愧是这些人的老大，头脑果然要灵光。
　　吉斐旦达一边思索一边谨慎开口：“为什么要选在河边呢？为什么约定星期六开战呢？这其实是在暗示我们，让我们星期六去拉萨河边找他。”
　　其他几个人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眼神里满是崇拜。西原没忍住，一口甜茶喷了出来。
　　西原实在受不了了，重新站到椅子上，大声说：“错错错！你们知道扎西这种打法叫什么吗？叫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他拒绝和你们做生意，还让其他人也拒绝你们，目的就是让你们没有退路，把你们所有的活路都断掉，只有这样，你们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干，你们才会成为像那一百二十多名勇士那样无人能敌，勇不可当。扎西的良苦用心你们明不明白？”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众人微红了眼眶，可以看出内心感动到面临崩溃。吉斐旦达感慨万千：“他该早一点告诉我们嘛，我们一直误会他，他——”吉斐旦达说不下去了。微一停顿后，吉斐旦达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大手一挥，慷慨激昂，“扎西，我们跟定了嘛！”
　　“对，我们跟定了嘛！”
　　“从此以后，扎西就是我们的jo，谁要是不服他，想和他抢地盘，先问问我的拳头嘛！”
　　众人握拳高呼：“还有我们的拳头嘛！”
　　“jo是什么意思？”
　　“大哥嘛。”
　　西原一见情况不妙，这是要以身相许、士为知己者死的节奏啊。扎西最见不得这几个人，分分钟恨不得弄死他们，怎么可能收为己用，怎么可能当他们的大哥。自己信口开河，原本是为了拖延时间和保全清白，哪里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西原神情忸怩：“可是，可是……你们曾经好像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比如拦路抢劫什么的，扎西对此很不高兴，所以，所以……”
　　众人先是错愕，然后不安。藏人“短刀客”说：“这些事大哥怎么知道嘛？”
　　西原顿时语塞，该怎么回答呢，不可能告诉对方，你们曾经抢劫过我，是我告诉他的吧。
　　正在西原为难之际，“卷曲头发”说：“大哥对我们用心好苦，他考验我们嘛，我们做的事情他肯定都知道。”
　　藏人司机：“难怪他不要我们的虫草，虫草里混牙签的事情他肯定也知道嘛。”
　　一种悲观、失望的情绪笼罩在大家上空。
　　忽而，吉斐旦达说：“要不，你现在给大哥打个电话，帮我们给他说说嘛。”
　　西原心里吓了一跳，这个时候怎么能给扎西通电话，就扎西那性格，一通电话保准露陷儿。
　　其他几个人瞬间燃起希望：“对，打电话说说，大哥肯定会听你的嘛。”
　　有人巴巴儿的把西原的包提过来，伸手递给西原。
　　众目睽睽之下，对方那手就那样僵硬地伸着，西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然后大家都不说话，直直地看着，时间凝固了，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西原的手心被自己握出一层薄汗……短短的僵持里，西原明显感到周围气氛已陡转直下，再这样下去，自己只会重新陷入危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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