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卷之南明玉

　　意料之中的疼痛传来，九真睁开眼，就见砸在瓷片上的手一片鲜红。
　　随即就听见顾明若事不关己道：“我不过轻轻碰了你一下，你怎么就掉下去了？”
　　九真艰难地坐起身，见顾明若脸上尽是幸灾乐祸。不由得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之前居然还拿多余的愧疚心给她，面上却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宽容的笑容：“不关顾姐姐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好听的男声：“哟，这是为才艺展示排练的集体表演？”
　　九真甫一听见这个声音就是一愣，随即就见身旁一众宫女太监纷纷跪下行礼，只好也学着跪下道：“殿下万福。”
　　“起来吧。”
　　“谢过殿下。”
　　九真随众人站起来，这才看清面前这个被称作殿下的男人竟有一张跟声音十分符合的柔和脸庞。只觉得跟他一比，身后千挑万选出来的秀女也逊色了许多。
　　他也看着九真，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素来听闻陆洵之女陆梦宣才艺双绝，温婉可人，今日一见，竟然连胸襟都比寻常女子宽阔，真是难得。”
　　刚才还是集体表演，现在又是胸襟宽阔了。
　　九真怕他将自己夜逃的事情抖出来，不敢放肆，只得又福了福身子道：“殿下过奖，适才确实是梦宣不小心。”
　　“哦？”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眉眼间多了一丝笑意，“怎么陆小姐说的跟我看见的不一样？我可是亲眼看见顾小姐是这样……”他比划了一个推的手势，“一把将你推下去的！”
　　说着，他问管事嬷嬷：“嬷嬷，你离得比较近，你说呢？”
　　三殿下凤澜，说是当今陛下凤渊最看重的人也不为过。
　　不同于古往今来的皇室兄弟，他二人感情极好。且此前凤渊遇险，凤澜以身相抵几乎丧命之后，凤渊更是对他百依百顺。因此无论是宫中内侍还是朝廷百官，都觉得哪怕有一天这位祖宗想要皇位，搞不好陛下稍作考虑之后也会双手奉上。
　　这说法是夸张了一些，但凤澜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却是不容置疑的。
　　此刻管事嬷嬷被他点名，立即跪了下来：“殿下明察秋毫，看见的自然不假。”
　　凤澜又道：“在宫中主动挑事的惩罚，我看顾小姐身体娇贵是受不住的。且念她是初犯，嬷嬷你就罚她……在这独木桥与地面上下来回跳上一百次好了。”
　　“是，殿下。”
　　九真看着顾明若满脸愤怒却被迫跪下‘谢殿下恩赐’，觉得鲜血淋漓的手也不那么痛了。
　　“据说陆小姐弹得一手好琴，可别因此事毁了这一双手。”
　　“谢殿下关心。”
　　“哦，说起来，倘若陆小姐不能弹琴，我倒有一份舞谱可以相赠。”
　　九真猛地抬头去看他，却见他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看不出半点真实情绪，唯有那双比星辰明亮的眼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
　　凤澜终于离开。
　　嬷嬷站起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陆小姐去包扎伤口——陆小姐，下午的训练您就不必来了，好生养伤吧。”
　　适才对九真的轻慢消失殆尽。
　　九真却没发现，她满脑子问号，完全不知凤澜在想什么，闻言便呆呆地跟着宫女走了。
　　与陆梦宣素昧蒙面时顾明若以为她真如传说中一样了得，几乎要因她没了信心。可见面之后才发现她面容勉强说得上秀丽，气质才华却是半点没显示出来。而她自小被当做皇后培养，为此不惜花费所有时间在姿态礼仪及琴棋书画上。
　　可如今这样一个名不副实的人也能入宫，并且与她平起平坐，还不知因为什么得了三皇子相助，让她情何以堪？
　　望着九真离开的背影，顾明若满眼不甘及憎恨。

　　九真纠结半晌，还是去了昭和宫。她直奔此前与凤澜相遇的那株梨树，到时却没看见他，不由得怀疑了一下打听来的消息。
　　据说昭和宫并不是完全废置的，那里以前住的是凤澜的母妃容妃，她去世之后他便独居在那里。宫内没有内侍和宫女，一切洒扫修葺皆由他亲自动手。因此容妃仙去多年，昭和宫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没找到凤澜，九真蹭蹭几下爬上树。
　　此时正值暮色四合之际，整个世间被夕阳笼罩。绕墙而过的河水平缓流淌，一河之隔的帝京华灯已初上。
　　有一瞬间九真觉得好像回到了长生卷。
　　只是长生卷内时间是静止的，一年四季林木葱郁，没有四时白昼之分。与之相同的，是此刻的宁静。
　　“找我的？”
　　九真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整个人倒栽下去。她摔出经验来了，淡定地闭眼。下一刻却感觉腰上一紧，随即双脚再次踩在地面上。她睁开眼，就看见凤澜近在咫尺的脸。也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她觉得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腔。
　　凤澜放开她：“一天在我面前摔两次，你故意的？”
　　九真想反驳，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由得放软了语气：“你说有舞谱给我是真的吗？”
　　凤澜不答反问问：“你冒名顶替陆梦宣入宫的目的是什么？”
　　那晚之后他着人去调查她，可下属查到了陆梦宣与她交换身份后跟情郎私奔，也查到她被关入监牢的同伴晏尧。可两人的来历却一点也查不到，好像他们是凭空出现在这世上的。
　　九真下意识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冒名顶替的？”
　　凤澜纵身跃上梨树才道：“你可以不承认，只是顶替秀女是大罪，何况你可以抵死不认，你能保证你弟弟能经受住严刑拷打？”
　　九真脱口而出道：“你不能对他用刑！”
　　凤澜的声音仍是懒懒的：“用不用刑取决于你——想好怎么回答了？”
　　九真挣扎片刻才道：“我对后位没有兴趣，只是依照你们的规矩，皇后才能去皇陵。”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在才艺展示上获胜，若非如此，她也绝不会来求助半点了解也没有的凤澜，“我要找的东西在凤鸣国开国皇帝的墓室内。”
　　凤澜有些意外：“是什么东西？”
　　“一块古玉……”九真组织了一下语言，将长生卷的部分隐去后才接着道，“我们族有一样宝物须得找到那玉方能修复，若不能及时找到就会灭族。”关于长生卷，她是来了人间才听说了‘得长生卷者得长生’的说法，因此不敢随意透露长生卷的消息。
　　九真能感受到凤澜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但这一次她却不再逃避：“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凤澜沉默了一阵，随手丢下一块羊皮卷：“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目的。”
　　“你为什么帮我？你讨厌顾明若？”
　　“也不全是帮你，我有自己的打算。皇后由谁来做无所谓，只有一点，绝不能姓顾。”顿了一下，他的声音里含了些许笑意，“若你没能获胜登上后位，顾明若会怎么对付你，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九真这才明白，原来他当着她的面惩罚顾明若，并不是为了帮她，而是变相挑拨离间。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来找他。这样一个人，她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还不走，要留下来给我侍寝？”
　　九真翻了个白眼，收起舞谱往昭和宫外跑：“想得美。”
　　凤澜轻笑一声，就着轻抚过的夜风，姿态放松地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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