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挣扎

　　战场，战争，横尸遍野，红色红色红色——

　　佟苍蛾已经没力气去思考了，在他晃动模糊的视线中唯有铺天盖地的，绽开的血花。可能是敌人的，也可能是他自己的。

　　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战争带来的兴奋感攻陷了神经，控制住大脑，逼迫着身体从体内泵出更多的力量，丝毫不顾这会带来无法挽回的死亡。就像一只无路可逃的野兽一般竭斯底里。

　　攻击，攻击，就算眼前的敌人崩裂成肉块也不要停下。
　　但是为什么不能停下呢？

　　与此同时一把刀以刁钻的角度向他刺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佟苍蛾微微侧过身想要避开这道攻击 ，原本指向心脏的刀直直的没入了他的腹部！遭受这种剧痛以后他本应承受不住而抽搐的，但他却仿佛无所谓似的紧紧抓住了握刀之人的手。

　　大脑中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失血过多而带来的眩晕。

　　佟苍蛾茫然的握着手中已经浸满鲜血的刺刀，在混乱的同时一刺穿透了敌人的脖子。与一开始相比他的动作已经明显减慢，漆黑的短发上斑斑驳驳的沾着血迹。这些血液还没来得及干涸就被覆盖上另一层。佟苍蛾早已没有力气去躲避了。

　　子弹早已消耗殆尽，而炮火还没有丝毫停顿的迹象。双方似乎还在胶着之中。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清楚，在战场上别说是这么深的刀伤了，就算是一道能影响行动的伤口，都能够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在庞大的战场上，谁会在意一个士兵的死活？

　　"死"这件事，似乎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

　　而这明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却一脸漠然，似乎自己的性命是道路上一块平淡无奇的石头，有了不碍事，没了也不可惜。

　　要先找到任务地点，佟苍蛾想。他摁住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将刺刀送进一个人的胸膛。

　　耳机发出滴滴的搜寻提示音，因耳朵嗡嗡作响而显得若隐若现，像是隔了一片云雾。
　　随着佟苍蛾的寻找，提示音的频率越来越密集，到最后成为了不间断的长音。他凭着过人的观察力从层层伪装下寻到一处半地下式战壕钻进去，在守卫者发出喊叫之前迅速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此时他已经疼到眼前发白，腿软的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意识处于混乱与清醒之间。佟苍蛾知道他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正常，但也懒得去管。

　　将入口堵上后随意在深处的一个遮蔽物的后面坐下，佟苍蛾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片，倒出一颗丢进嘴里。

　　他放松下紧绷的身体，将呼吸慢慢放平。熟悉的寒冷如期而至，无论多少次都无法适应的无力和眩晕渐渐没过头顶。
　　忽然感到自己受困于一个位于海边的牢笼中，在尚且安全的假象中活着，涨潮时死亡的海水将他尽数吞没。

　　呼吸逐渐停止，在短暂的沉寂后又再次出现。

　　伤口蠕动着开始愈合，半响完好如初，没有一丝痕迹。惟有在皮肤上干涸的血污能证明曾经这里存在着一个足以致命的伤口。

　　佟苍蛾睁开眼，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他慢慢眨眨眼睛让视线恢复清晰，尝试着动动手指。佟苍蛾举起手腕看了一眼手环上的数字，脸上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一点。

　　头还有点昏昏沉沉的，似乎还没从杀戮中回过神来。
　　他晃晃头将自己勉强从其中扯出来，揉着脸一把将自己黑暗的残酷的一面塞进最深处遮的严严实实，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一个清秀的阴沉青年。

　　这在那场几乎毁灭了一切的战争前，应该是一间寻常人家的地下室，被草草改装后作为临时补给点。角落里的电脑屏幕发着幽幽的蓝光，其上显示着敌军的各个人员的位置，以此来控制动向。
　　站起身环顾四周，把手环摘下拉出一道导线连入电脑。

　　这是一片他所在基地信号覆盖不到的区域，急行军在前进的过程中最首要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被称之为“撒种”的争取到抢先占有到通讯功能的行动——虽然他总是忘记。

　　电脑遭到木马入侵，屏幕上飞快划过佟苍蛾看不懂的代码。他眯着眼睛等待了一会儿，半响看见上面显示出“入侵成功”四个字。

　　他不懂这些繁杂的东西，在他看来什么都没有一把刀，或者是随便的什么一把武器可靠。

　　这次对外侵略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这套名为“INVADER”，简称IN的新型病毒，虽然没兴趣知道发明者姓甚名谁，但佟苍蛾还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个给了他，以及他的母亲活下去的机会的家伙。

　　这次回去以后，母亲的存活计时应该就能撑到五十五岁了吧？
　　由于食物和资源的短缺，基地不得不选择将资源从年老者中收回以支撑年幼者的成长，如果没有贡献能力，又没人愿意接替工作的都会被放逐甚至处死。

　　如过去草原中的狮群一般，残忍，但能最大限度的保存有生力量。

　　也没什么不好。佟苍蛾想，至少这样的话，母亲就不会抛弃我了。他一口一口将这个念头咀嚼得零碎，终于尝到一点名为安全感的味道。

　　【ID佟苍蛾，编号1727005验证成功】
　　【队员“撒种”任务状态都为已完成】

　　屏幕上显示出多个闪烁的红蓝光点，代表佟苍蛾的光点所处位置的附近，红色光点已经接近消失殆尽，一两千米范围内俨然存在着两个代表队员位置的标志。

　　【目前所处状态为单人急行，请下达指令】
　　无感情的冰冷声音传来，佟苍蛾摁住耳机：“急行军4队集合，状态更改为返回。”

　　【更改成功】
　　【请规定时限】

　　“10分钟。"
　　【输入完毕】

　　佟苍蛾迅速将这上面的文字挨个确认了一遍，勉强压下了对这种神奇科技的不放心。
　　他接受能力的最大限度就是一个能记录杀敌数量的手环，还真没见过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儿。

　　佟苍蛾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去搬开封住入口的重物。他蹲下来翻了翻地上的尸体，毫不客气的将所有能用的子弹揣进了自己的腰包。侧耳听了一番外面的动静，除了一片咆哮、怒骂和哀嚎之外没听出什么特别的声音。

　　耳机传来沙沙的噪音，佟苍蛾漫无目的的看着入口处的地面，似乎突然对地面上血液喷溅的形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在耳边嗡嗡作响的噪音逐渐混进去了那么一点人声，佟苍蛾知道那可能是队伍里的人靠近了，却警惕的拿起了刺刀，另一只手也搭上了手枪。

　　“ID徐墨报告，轻伤。”一个略带疲惫的青年声音。与此同时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点，正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向这边过来。

　　佟苍蛾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拿着武器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含糊的应了一声，看着对方气喘吁吁的拖着脚步来到他面前。抬手将手环与对方的贴近，显示器闪了闪，在代表杀敌人数的红字旁多了一个罗马数字的四。

　　从远方传来轰隆隆的直升机声音，佟苍蛾看了一眼时间。

　　看来另外一名队员估计是回不去了。佟苍蛾没什么感觉的想，随意撇了一眼徐墨，看见他一脸的担忧和不安。

　　可能是和对方是朋友吧。
　　佟苍蛾怎么都没有办法在脑海中模拟出那种对可能失去同伴这件事的焦急，也不甚了解队员们的关系是僵冷还是融洽，只好作罢。

　　随着直升机的靠近徐墨愈发紧张，不断的看着远方，又将请求的目光投向佟苍蛾。

　　按道理来说，所处于一个队伍中的三名队员在执行“撒种”任务时距离并不远，对于习惯了高速急行军生活的他们来说，十分钟的集合时间是足够的了。

　　徐墨挣扎的在原地踱步，他的内心还残留着最后一点奢望——但可能在遥远的基地里，代表这个人的那份电子档案已经被标注上了“KIA”的阵亡标志。

　　想想也有点可笑，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死后遗留给家人的也只有一张被再生了无数次所以已经接近绝望的漆黑的纸。
　　不过这么看来他们这群亡命之徒的性命也不是一文不值。

　　“走了。”佟苍蛾努力的思考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的队员开心一点，最后只是从嘴里憋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提醒。
　　他抿了抿嘴角，有点懊恼的发现自己实在是不会安慰人。

　　这名青年见过了太多死亡了，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的。
　　多么可怕的事如果发生的多了也会变的稀松平常，对他来说这甚至是一场注定奔赴的宴会，或早或晚。

　　他伸出手抓住从直升机上放下的长梯，看着对方垂头丧气的朝着这边走来，不时回头，试图从一片钢铁与混凝土的废墟中找回自己的同伴。

　　“佟苍蛾，死亡很疼吗？”

　　直升机上徐墨突然问道，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带有别的意思的感觉。
　　好在佟苍蛾对于自己的队员一向宽容到不可思议，他沉默的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疼…只是很冷吧，死了以后身体都是冰的。”

　　“你上战场次数还少，以后迟早会习惯的。”佟苍蛾说。如今的制度中十六岁就会被强制参军，而他已经在军营中如痴如醉的疯狂了几年，骨子里都被浸染了冷血和残忍。

　　一时间耳边就只有经过层层过滤的直升机的轰鸣。

　　“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习惯。”徐墨将脸埋在臂弯中，声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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