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

　　“苏琴师，这儿是御花园，后宫里的娘娘们最爱在这儿赏花饮茶了，苏琴师可要注意些。”
　　苏瑜跟在领头的小太监身后，细细听他说着关于皇宫里的一切，没有一丝不耐。
　　领头的小太监见这新来的琴师如此上道，不由地有些欢喜，说话也语重心长起来，颇有些前辈教导后辈的架势：“在宫里啊，想活着也容易，只要多听少言就行。像你们这样的琴师啊······呦，李公公！”
　　苏瑜抬头，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的公公，后头还跟着头十位抱着各自古琴的人。小太监看到那位年轻的公公，笑得一脸谄媚，腰也低了低：“李公公这是在忙什么呢？有什么需要奴才效力的吗？”
　　李公公心里还担心着小皇帝的脾气，哪有时间搭理小太监，不耐烦地回了句“皇上想听奏乐”便欲离开，抬眼瞥到了小太监的身后，蹙眉问：“这是谁？”
　　小太监知道李公公有些烦躁，便老实应道：“这是苏瑜，新来报道的琴师，奴才正准备带他去乐府。”
　　“琴师？”李公公想起小皇帝说的那句“所有的琴师，特别是新来的”连忙拉住苏瑜带在身后，“人交给我了，你忙去吧。”
　　“是。”
　　苏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李公公拉到了身后，一时有些怔愣：“李公公，这······”
　　“皇上想听曲子，让我把所有琴师都给带过去。”李公公瞥了眼苏瑜，见他手里什么也没有，不解地询问，“你的琴怎么没带着？”
　　“带了，在宫门口被拦下来了，说是不许带东西进宫。”苏瑜低头，显得甚是恭敬。
　　李公公有些苦恼，这没琴到时候怎么办？转念一想，这是个新琴师，皇上也不一定会点到他，先混过去再说：“待会儿你站在他们身后，尽量别让皇上发现你。”
　　苏瑜无奈地想，这估计就是冲我来的，躲也没用，可嘴上还是听话的应着：“是。”
　　苏瑜没猜错，沈文璟的确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刚一进门沈文璟便注意到了他，眼角隐不去的笑意，却偏偏要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李公公，人都在这儿了吗？”
　　李公公恭敬地行礼：“启禀皇上，乐府里的琴师都在这儿了。”暗地里朝着琴师们打了个手势，琴师们便纷纷跪下行礼，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瑜跪在琴师中，眼光微微上抬看着坐于高座上的那人。这是苏瑜八年后第一次见到沈文璟。上一次在淩州只是余光一瞥，并没有注意，今日一见却发现他与八年前全然不同：褪了曾经的稚气，少了曾经的稳重。座上的那人穿着一身华贵的皇袍，衣襟松垮，墨发随意束起，慵懒地趴在桌上，手中摇着扇子，散漫的眼神略过每个人，仿佛什么也不在意。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
　　苏瑜只是略微抬头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看起来与他人无异，心里想着什么却是无人知晓。而在他低下头去之后，沈文璟便将目光转向了他。与那日一样的青色长衫，一顶玉冠将长发整齐的束起，看起来还似多年以前那般乖巧大方。沈文璟满足地盯着那人的头顶，要不是李公公及时咳了一声提醒他，估计他还会一直盯下去。
　　“都站起来吧，擅长些什么曲子啊？”沈文璟有气无力地开口。
　　“谢皇上。”底下的一群人听到皇上问话纷纷站起身子回答，恨不得将毕生所学都奏给他听，这种难得的机会他们自然要好好把握：
　　“臣善奏《桃花令》，此曲乃琴仙乐氏所作，天下人无不······”
　　“臣善奏《凤求凰》，此曲多年来一直为人们所······”
　　“臣善奏《广陵散》······”
　　“臣······”
　　一人一句一首曲子，还不带重复，沈文璟直到此刻才感受到他养的那群人是多么的多才多艺：“各位都很厉害啊~不如一个一个来弹奏，也让大家评判下如何？”然后目光自然地转向苏瑜，“苏琴师的琴貌似没带？”
　　“启禀皇上，这位琴师是刚刚招进宫里的，还没来得及佩琴呢。”李公公答道。
　　沈文璟不满地看了李公公一眼：“怎能如此疏忽呢！”不怒自威的气势让站在殿内的琴师们抖了抖，这传言的圣上喜怒无常看来没错啊，以后还是要多注意点。
　　“来人，去将那把‘曲悠’拿过来送给这位琴师。”沈文璟像是不在意似的赏了把琴，底下的李公公却忍不住惊呼了起来：“陛下！‘曲悠’可是······”
　　“闭嘴！朕的事何时轮到你管！朕爱将它赏给谁就给谁！”沈文璟猛地站起，冲着李公公就是一顿怒骂。李公公顿时偃旗息鼓不再作声，心里却暗暗留意起这位新来的琴师，这位怎么就得了陛下的青睐了呢？
　　苏瑜原本想要推辞，听沈文璟这么一骂便知此事已定，也不再多费口舌，老老实实地跪站在原地等着。
　　琴拿来了，送到苏瑜旁边。边上的琴师见了才知刚刚李公公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反应：这把琴通身是由桐梓合精所制，上刻铭文“曲悠”，尾镂空谷兰花，银白色的蚕丝弦根根晶莹，像是那雪蚕之丝；琴身灵巧，七弦并行，不用听其音色便知珍贵至极。
　　“多谢皇上。”苏瑜捧着‘曲悠’跪下行礼。沈文璟忙喊他起身：“起来吧，不如试试音色如何，不好就换一把。”
　　站在底下的琴师们表示，皇上你这是偏心！
　　不管琴师们如何想，沈文璟既然这么说了，苏瑜便就听话地坐在了一边，将‘曲悠’放于琴桌上，轻轻拨弄了几下试音，其音清脆空灵，苏瑜一听便是一喜。他自幼习琴，对琴本就有着深厚的感情，遇到好琴自然是欢喜万分，试音过后便调整了下自身状态，十指抚琴奏了起来。
　　曲子刚响起来，沈文璟的呼吸便是一滞。不为其他，只因此曲乃他当年所作，名唤《墨辞》。当时年少，只知舞文弄墨，闲来作了首曲子送予太傅，被太傅训斥为“不知所谓”，心里不甚畅快，便也只有他年少懵懂，拿了自己作的曲子弹奏，直夸好听。时过境迁，转眼，他在座上，他在殿下；他垂首只见黑发，他抬头只见皇袍；他自称为朕，他自奉为臣。
　　一曲罢了，琴师们再无他言，这琴，也只配他所有。
　　“不错，此琴总算没有辜负苏琴师的琴技，也不妄朕将你从淩州带来。”沈文璟满意地夸赞着苏瑜，“舟车劳顿，苏琴师还是早点休息吧。”对着李公公口气明显没那么好，“李公公，你带着他们下去吧，给苏琴师安排个好住处，不要打扰了其他琴师们的休息。”
　　这意思就是要单独安排一个住处了？李公公明白地点点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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