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怜

　　地下的三足螭龙铜鼎里透出丝丝淡白烟缕，七宝珠帘内一片暖意融融，殿角深处一双赤金盘龙烛台，烛火摇曳不定，滴滴的红泪顺着蜡烛缓缓地留下，未落到烛台底就已凝结。
　　半躺在龙塌上的人脸色仍旧有些惨白，但精神倒却是不错的，眼角眉梢都能透露出些微的喜色。
　　汐娩手持着汤匙兀自舀了一勺浓黑的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便抬眼递到苍珩的面前。苍珩定定地看着她，嘴角不由微微上扬，张口便将药汁一口喝尽，甘苦的滋味在口腔中萦绕良久都挥散不去，可是却有丝丝的甜一直沁到心里去。汐娩不言不语，恍若未见地移开眼神，避开了他胶着在她脸上的凝视。低头又舀了一勺，汤匙碰到瓷碗发出叮叮的声响，她的脸却开始微微发起烫来。虽然她一直都低着头，但仍旧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眼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伸出去的手突兀地被按住，她愕然抬头，却见苍珩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柔软。仿佛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竟然慌得手足无措，最终忙是寻着别的话题掩饰了自己脸上越来越明显的不自然，她垂下蝶翼一般的睫毛，轻声地问道：“听说金妹妹诞下的三皇子，现在由杨姐姐抚养着？等得了空，我便去看看三殿下。”
　　“汐娩……”苍珩不禁担忧开口，若是她腹中的孩子还在，那他和她的孩子或许就是三皇子。他轻轻握住她滞留在半空中的手，柔若无骨的触感又一次回到他的掌心里，心里本平静的湖面突然就被投下了一个小石子，顿时波澜四漾。
　　汐娩下意识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旋即就安稳下来，任由他滚烫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暖意从皮肤中一分一毫地浸入血液里。她抬起眼，可一触到苍珩炽热的眼神又心慌意乱地低下了头：“金妹妹也不容易，等明日我就去看看吧。”
　　“你别去！”苍珩突然插口拦道，脸上的温柔顿时就消褪干净，他看向窗外冷声笑道，“那尤鸣莨极有可能就是她包庇藏匿的！她当真对朕忠心得很哪！”
　　汐娩的手无声无息地滑落到身旁，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银针千万，虽是无心之举，却仍旧扎得她千疮百孔。虽然她藏在心中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可那样的包袱却一直压得她无法喘气无法抬头，尤其当面对他的时候，她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卑微。半晌，她才艰涩地开口道：“都是我的错，如果早一点告诉你尤鸣莨的事，或许你就不会出事了，都是我的错。”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只觉得自己都快低到尘埃中一般，心头的钝痛让她浑身都微微抽搐起来。
　　床榻上的苍珩缓缓地移回眼神，眸光再次柔和了起来，他慢慢地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庞，指尖顿时一阵凉。他轻轻地拭干她眼角滚落的泪，倾过身子轻轻地吻去大滴的泪珠，凝着她闪烁的眸子笑道：“只要你不再生气不再闹脾气就好了。”
　　“四郎……”她不禁脱口而出，眸中的氤氲已经将面前人的笑晕成一团模糊的光，可却又驱开所有迷雾直入她的心底。
　　听到她那一句“四郎”，苍珩的身子不由又震住了，半晌才又提起嘴角朗声笑了出来，声音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他伸出胳膊就将愣住的汐娩圈入了怀中，瓷碗“咣啷”一声落了地，药汁在澄亮如镜的砖面上蔓延开来。
　　汐娩仰起头对上他满是笑意的双眸，心中一暖，突然就凑上去吻住了他依旧上扬的嘴角。苍珩的表情立即僵在了脸上，可转而就加大了手臂的力度，紧紧地将她嵌入了胸中，再也不愿放开。汐娩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可心脏却犹如潮水漫过一般，带着微微的湿意。她辗转吻过他唇上每一寸领域，紧闭的双眼却在不住地颤抖，心里的潮湿迅速蔓延到双眸中，缓缓地凝成了泪重重地落了下来。
　　她与他之间，她从来都是被动的那一个，她想得到却又害怕得到，每一步走得都是惊心动魄，如履薄冰。但如今，她愿意抛下一切，既然他都不再计较，为何还要将那些缠在心中越捆越紧呢？她只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她深爱的，她不愿意放开，再也不愿意。他需要她，她更是需要他的！
　　殿内的红烛噼里啪啦地响着，墙上映出的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影，如同交颈而眠的鸳鸯，安安稳稳地飘荡在湖面上。
　　斜倚在床榻上的苍珩突然吃痛地闷喊出声，汐娩立即抬起身子紧张地看着他皱起的眉头，不停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伤口疼吗？”
　　苍珩抿着唇忍住了笑，蹙眉埋怨道：“都是你压的！”
　　“我……”汐娩张口结舌，脸上耳后的潮红再也退不下，她咬着嘴唇尴尬地伸手抚上他胸口旁，“还很疼？那早点歇息吧，我不打扰了。”说着就急匆匆地跳开他伸出来想要抓住她的手，蹲下身子收拾好碎裂的瓷碗，便微微侧头道：“陛下快点歇息吧。”
　　苍珩无奈地放下手躺了回去，拥着锦被笑道：“好，听你的，那我睡了。”说着果然紧闭了双眼。柔和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愈显出他安谧宁和的睡容。良久她才移开眼神，低头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却突然忆起他最后的那句话。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她犹能想起说那句话时，他孩子气的模样。

　　潜心殿里的一个偏殿中，不渝弯着腰对着一个大箱子捣鼓起来，整颗脑袋都差不多没入了箱子里。手在箱底摸了半天，才终于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简简单单的帕子包裹着，她也没有打开看，便急急地塞入了怀中。自从地牢出来之后，她所有的东西都搬入了潜心殿，人也是和汐娩一起住的。去嵘清别苑的时候，也不过带了部分的行李，这要找的东西果然还乖乖地躺在箱子底。
　　她掀开帘子走进正殿中央，靠着窗口托着腮凝神想着什么。漫天的雪花已经停了，阳光照射在雪地上发出刺目的耀眼光芒，树间檐角都是一层泛着金光的雪色铺盖，天地间都是一片安宁和睦。可是她的心里却远远没有那样的平静，反是不停狂躁地跳着，怀中包裹着的物什贴在胸口，炽热地让她无法安稳下来。
　　直到看到汐娩从远处走过来，她才立即关了窗户快手快脚地迎了过去：“你总算回来了，陛下说了不让你去，你还偏去！”
　　“嘘！”汐娩急忙竖起食指挡在唇边，瞪了她一眼才笑道，“可别让他知道了，我偷偷去的。”
　　不渝拉了她走进殿内，听她这一番话也不禁笑了出来：“你呀，现在就跟孩子似的。哦，对了，三殿下怎么样？”
　　听到这里，汐娩的笑随即慢慢收住了，她蹙起眉头闷声答道：“好像生着病在，小小的孩子不得不天天吃药，杨心湄的确也不容易，如今守在水心殿外的侍卫都加了两倍，出入都受了限制。”
　　“她活该啊，谁让她私自藏匿尤鸣莨呢！”不渝不满地嘟囔着，接着就将汐娩拉近身旁，指着她威胁道，“你好不容易和陛下和好了，以后别再让她给破坏了，你也别总让着她。”
　　“好好好！”伸手隔开她细长的手指，汐娩趁她不意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那你呢？”
　　不渝方才还咧得高高的嘴角立即就沉了下去，她左顾右盼地四处张望着，突然扭过头喊道：“听说尤鸣莨还关在地牢里，等这年过了就直接处斩了！”
　　汐娩点了点头，轻声叹道：“已经知道了，怎么说也曾是我师兄，虽然待我一直不怎么友善，但总归也是颇为照拂我的。大家都一样无亲无故，他的仇恨或许比我的还重。”
　　“眼下你还是好好照顾陛下吧，等陛下身体好起来，才能对付那些叛徒！”不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眯眯地劝道。没等汐娩点头，她已一把握住了汐娩的手，“姐姐，我今天准备回嵘清别苑去……”
　　“为什么？”还没等她话说完，汐娩就紧张地出口问道，“在宫里不好吗？至少可以陪陪我啊？”
　　不渝低下头听她絮絮地劝，嘴角却仍旧固执地上扬着，猛抬起头拦道：“你听我说完啊，我们回来的那么匆忙，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打理呢。我回去帮帮容卉，然后让他们一起回来，你身边总得有他们这些人服侍才成。再说了，我堂堂一个郡主，跟你一个妃子住在一起像什么？你该让陛下赏我座郡主府宅才是！”
　　听她这么说，汐娩才放下心来，连声嘱咐道：“那你早去早回啊，别苑里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早早带了容卉回来。”
　　“嗯，姐姐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不渝连连点头，胸口处的炽热感又清晰了起来，她抓着汐娩的手越来越紧，“不要和陛下闹脾气，不要容忍别人欺负你，不要，总之你要幸福才可以。”
　　“好啦好啦，”汐娩点了点她的脑门，不禁又笑了起来，“说话怎么罗哩罗嗦的，快快去吧。”
　　不渝不得不松开手，缓缓朝门外挪了过去。可脚步却越来越沉重，走几步便回头冲汐娩看了再看，一触到汐娩带笑的眼眸，她就提了提嘴角，慌忙转回了身子。到最后她越走越快，一出了潜心殿就快速地急奔起来，宫中那些熟悉的景致在两旁纷纷闪过，再怎么繁华精致都已经入不了眼，只有眼前的那条路，唯一的一条路，她奋不顾身地一直跑了下去。不管决定到底是对是错，虽然也还抱着一丝丝的犹豫，可眼下的她仿佛只能这么做了。
　　而看到你幸福，我就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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