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泽烬

　　2睡美人和十面相
　　“公子这十里醉，尝起来如何？”黏腻甜软的声音千回百转，简直能酥进人的骨头里去，锦绣看着眼前英俊无比的男人，心下一阵旖旎，只觉得这平常清浅的酒也变得颇为醉人起来。
　　对面的公子淡淡笑了下，道：“酒味浅了些，不过有姑娘在自是有一番醉人风味。”
　　锦绣闻言更是羞红了一张俏脸，突然想起前些天托人从江南带来的雨前梅子酒，名字虽俗，酒的味道却好得没法说，这时她看着面前的人，只想把自己所有最好的都掏出来奉上去，于是急急理了裙襦，娇声道：“妾身这里还有些朋友带来的江南小酒，这就去取来，还望公子不嫌弃。”语罢便急急下楼去了。
　　颜帝尘看着锦绣俏丽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锦绣急急行至房门前，却发现自己房门半掩着，只道大概是收拾的婢女进去打扫，便也没多想，嘴里叫了声“绿芜，我进来拿些东西。”便推门走了进去。
　　刚推开门便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苏赤泽一把揽住锦绣软下来的身子，只觉得这美人头上光滑莹洁的玉簪子着实有些扎眼，他本以为女儿家首饰多，玉簪子好歹也得有个三五支摆放着，哪知他在这房里搜了许久，杂七杂八的东西找出来不少，簪子是一支没见着。
　　找东西找得他口干舌燥，于是端起了桌上的茶，那茶味道有些怪，不过也没有其他可以解渴的东西，只好梗着脖子灌了两大口，正喝着，就听见锦绣的声音，情急之下他索性敲晕了这姑娘。
　　姑娘家的身子软绵绵的不好着力，直叫人浑身发毛，苏赤泽半拖半抱的把锦绣拖到了床上，伸手拔了那支簪子，转头又看见锦绣半个身子耷拉在床外，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簪子，又看了看床上皱着眉的锦绣，最终叹了口气，将簪子收进袖里，又转身将锦绣整个人抬上了床，理了理被角。
　　心道也算是对不住姑娘了。
　　之后便理了理衣袖准备走人，这时却突然听见两声极规整的敲门声，接着一个好听的男声在门外响起“锦绣姑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苏赤泽动作一滞，当即决定翻窗逃跑，哪知才一迈步，便觉得膝盖一软，整个人险些直直跪下去。
　　门口的声音近了，只听吱呀一声，立马泻下大片光影，一身玄服的俊朗男人跨步走了进来。
　　颜帝尘第一眼看到的是半跪在地上的锦绣，俊朗的男人挑了挑眉，上前扶起地上微皱着眉头红着脸的女子，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秀美的女子微微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并不说话，颦着眉垂着眼像是有千般说不出的妖娆风情，脸颊红扑扑的，她原本就生得倾国倾城，这一来更是明媚动人，微微用力挣脱了颜帝尘的手，坐到了桌子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颜帝尘也在她身边坐下，低着头看她。
　　只见她微微辍了口茶，似乎是舒了口气，才道：“公子…”声音点了几分低沉的沙哑，颜帝尘望着她手里的茶挑了挑眉。
　　“妾身身体微有不适，今夜怕是…”还未等她说完，颜帝尘微微嗤笑出声，锦绣一下收了声疑惑的望着他，却看见面前的男人亮着一双眸子，眸子里满是笑意的看着她。
　　苏赤泽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这男人周身蔓延着一股仙气，眉目间又是常人所不及的贵态，想必是哪个下界仙家，而他苏赤泽不过是小小一介湖妖，一不留神就被这些自诩正义的神仙老道给收去了，先下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病，只觉得浑身燥热，口干舌燥，明明喝了水却不解渴，渐渐的头脑也有些不清不楚起来。
　　“今夜怕是不能服侍我了是不是？”颜帝尘浅笑，眼神扫过层层幔帐里微鼓的床帐，最后落在锦绣手上碧玉小酒盅上“那姑娘喝这催情茶作甚？”
　　催情茶？！苏赤泽低头看了眼小桌上的雕花玉壶，只觉得霎时间天雷滚滚。
　　自己这是不明不白遭了一发天雷啊！
　　话音刚落，人已欺身上来，苏赤泽只觉得鼻尖扫过一缕淡淡的香气，俊朗的男人便瞬间贴近，呼出的热气扫过他光裸的脖颈，背上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公子…还、还望自重…”他几乎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退到两尺开外，借了锦绣姑娘的模样和簪子也就算了，他可不想再借一下锦绣的良人贵客。
　　“风月场上，谈何自重？”男人的语气悠缓却又轻佻，带着丝不可闻的笑意，不过却退了回去。
　　苏赤泽心想左右也得蒙混过去。
　　颜帝尘直起身子，坐直坐正打量眼前的“锦绣姑娘”，周身有些淡淡的妖气，却也不重，想是哪方小妖。不过这小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又说不清楚是什么香，清清浅浅却又勾人心思。
　　有点意思。
　　颜帝尘想起在看台上远远的那一瞥，只看得见那人脸上的半张鬼面，张牙舞爪的盘踞在那姣好的脸型上，上面露出一双漂亮又讽刺的眼睛。
　　突然锦绣姑娘又开了口，换了个不男不女的声音，面上是破釜沉舟的神情，道“那、那若我说，我本是男儿身呢？！这店里的老鸨做昧良心的生意，让我一届大好男儿屈身于此，专诓像你这样的风流公子……”他说得声泪俱下，阴阳怪气的声音几乎恶心到了他自己。
　　颜帝尘摇摇手里的扇子，“无碍无碍，男儿身便有男儿身的做法，公子只便交与我就好。”
　　苏赤泽瞪大了眼睛，面前风度翩翩的男人，真是真是……
　　“那我说我原本面目及其丑陋，这面容只不过是装出来的呢？！”
　　“不急不急，我们换个姿势，不看你的脸便好。”
　　……真是太无耻了！
　　颜帝尘看着面前小妖活赛吞了只大头苍蝇的表情，嘴角不住上扬。刚想再逗弄一下眼前的小妖，突然听着寂静的房间内传来一声痛苦的嘤咛，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床帐，只见那重重幔帐中坐起一个身影，接着一阵被褥摩擦的声音，锦绣已然醒了过来。
　　刚想看看这计策败露的小妖要怎么反应，却只看见眼前一闪，一个身影已经飞身从窗子跳了出去，耳边余留着一个清秀的男声，那男声因为情动，带着些微的沙哑，道：“在下实是无意冒犯仙君，不过借锦绣姑娘一支玉簪还问尘阁的帐，还望仙君放在下一马…”
　　……
　　苏赤泽刚落到地上不顾周遭诧异的眼神就开始撒腿狂奔，他很想变个法术赶快离开这地方，可此时脑袋里混乱得像锅稀粥，往日勉强记得的几个小咒此时也全都想不起来，他只能勉强靠着浮软的双腿逃开这烟花之地。
　　一连跑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飘飘忽忽的出了长安城，不远处碧绿的湖泊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点点星光，他也顾不得身上的衣物，一头扎进了碧绿的湖水。
　　冰冷的湖水一下刺激了沉沦的意识，清明过来的苏赤泽环视着四周荡漾的湖水，不远处有露宿船上的渔人，船头的竹竿上挑了一盏小小的灯，灯光暖黄。
　　他有些愤恨的拍了下水，水花四溅，可他却有种软绵绵无处着力的感觉，体内的火还在烧，更一步步灼烧着他的理智。
　　千百年来，他占着这个风韵灵秀的赤泽大湖，千百年来他日日苦修，可千百年来，他仍旧是个半吊子妖怪，大的法术一个不会，小的法术也耍弄不完全，各种各样心诀他早已烂熟于心，可就是一个催动不出来。
　　也算各路妖怪给他面子，从不踏入他这小湖一步，问其原因，也都只答这湖设了结界，一辈子都是他苏赤泽一个人的东西，他让谁进，谁才能进。
　　过往的妖怪还说，他不适合修仙，只要守着一片不会干涸的湖泊就行，天地赏他这片湖，没人会和他抢的。
　　他们都说他是湖妖。
　　湖妖无父无母，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湖，便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妖，这么说来也对，这么多年来他孤苦伶仃，倒也侧面验证了这个说法。
　　自上古以来诞生的湖妖，最大名鼎鼎的要数上古水神东泽，从东泽水神往下数，一排上神仙家，多得数不胜数，除开这群神啊仙啊的人物，还有一群湖妖，打着湖妖的名号占着一片湖，呼风唤雨，年年岁岁享受着周边凡人上贡的贡品，心情好了下点雨，心情不好让人给他跳个大神送个姑娘，职权当得上半个龙王。
　　哪有像他这么窝囊的湖妖。
　　法术不会，贡品没有，召不来风雨，跳不来大神，唯独认了个木讷书生当老爹，一辈子陪着他在这湖边终老。
　　便是姑娘，也是没有的，这长安城年年风调雨顺，人杰地灵，从没哪年旱灾突至，要他这小湖妖赏脸降个雨。
　　真窝囊，他是多不屑那些云端上的神仙，有的神仙是修来的，有的神仙是生来的，修来的也好生来的也罢，都是高高站在顶端的人物，没有一个像他这般不堪，像他这般卑微，整日守着一片小湖小泽，就这么千年万年看这人世沧海桑田似得变换下去。
　　凭什么就他一个人苟且如蝼蚁？！
　　……
　　远处的小院落里偷着点点灯光，他漂在冰冷的湖水里，头发散乱的贴在脸上，那秀丽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从门内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左望右望，似乎是在找谁。
　　苏赤泽想了想，缓缓朝湖边游去。

　　第二日，苏情早早的收拾了书画上了街市，苏赤泽觉得昨夜喝了那青楼的酒水还是有些不适，不过此时好了不少，掏了掏袖子，捞出那支碧玉簪子在手中把玩了几下。
　　苏情脑袋上也有一支簪子，是他让湖心的莲花妖捏的，精致淡雅，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加之苏情长相清秀文弱，又不沾尘俗，颇得街市上老妇们的欢喜。
　　昨日苏情抱着香盒子回来，只道那问尘阁的女掌柜非要送他，苏赤泽刚一掀开盒子，便看见盒子里边一串淡雅的小楷，明明白白写明了要锦绣头上的玉簪子，写字的人用的是点妖香，凡人肉体凡胎，自然看不出来。
　　他将那簪子又收回袖中，理理衣襟便动身赶往问尘阁，路上绕过了苏情平日里摆摊的巷口，却又在另一头翻墙踩瓦的爬上去，看见那不落凡俗的身影坐在小木桌后，面前围了几个大婶大娘，苏赤泽翘了下嘴角，接着赶往问尘阁。
　　小店藏在一棵高大的四月雪后，繁硕的白花灿烂的开满了枝头，覆霜盖雪，香透了半条巷子。
　　来往的人行色匆匆，身旁窜过一个褐衣男子，苏赤泽仔细一打量，忽觉这世界真是千奇百怪，这年头，连蚯蚓都能修成精么？
　　四月雪下有间别致的小店，檐下木匾雕龙画凤，上书三个大字：问尘阁。
　　抢钱阁还差不多。
　　他扬袖进了小店，店里有三四个客人正来回打转，或站在一些瓶瓶罐罐前咂舌，半人高的木柜后坐了个青衣姑娘，虽无十分，却自有灵动之处，模样生得十分讨喜，此时正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
　　另一个姑娘一身粉衣，像个小陀螺似得在堂里来回招呼客人，苏赤泽一进门，就见姑娘眼睛一亮，笑道：“公子瞧些什么？”
　　这脸倒是和柜台后的姑娘一模一样。
　　“我来付账。”说罢从袖子里掏出那根簪子，递与面前的姑娘，“天香楼头牌的宝贝簪子，你看看。”那粉衣姑娘一看了看簪子，继而眼神一动，嘴角换上一个不清不楚的笑容，叫道：“公子！人来了！”
　　说着那姑娘便上来顺走了他手里的碧玉簪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犯什么事了？
　　店里的其他客人也面面相觑，最后眼神定格到屋子中间的苏赤泽身上。
　　苏赤泽冷着脸瞪回去那些探视的目光，转头只见那姑娘后边一道精致的屏风突然一动，先映入眼帘的是半面做工精良的宽袖，袖口暗纹流云精致无比，推开那伪作屏风的小门的手修长白皙，光看手也能知这手的主人定是生得风流倜傥。
　　苏赤泽却蓦地觉得这袖子有几分眼熟。
　　继而一张英俊的笑脸便从那门后钻了出来。
　　等等，这位公子生得好生眼熟——
　　苏赤泽愣了一下，转身就跑，却在门口被那粉衣姑娘使了个神仙绊，一跟头摔了出去，脑门磕在树干上，砸得那高大的四月雪簌簌的往下落雪，锦衣华服的男人笑眯眯的摇着扇子走出来，扶起摔得七荤八素的苏赤泽，笑道：“锦绣姑不…锦绣公子，你跑什么啊？”
　　“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了人，在下姓苏，不是什么锦绣公子……”苏赤泽冷着脸糊弄道，伸手去扣男人揽在自己腰上的手，只见男人一挑眉，道：“哦？那昨夜是谁搅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夜春宵？”
　　“这欠的债就要还，锦绣公子可想好，要怎样还我这风流桃花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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