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剑意

　　“仰阿莎。”
　　吴寻始终不放心跟了过来。
　　暮晚抿唇掩饰住难看的表情，跟着吴寻回到营地。
　　“咕嘟咕嘟”竹筒中翻滚着野菜汤，食物的香味随着水汽蒸腾。气氛莫名有些沉闷，谁都不愿意先说话，或者不知道说什么。平日里刘雨枭和仰阿莎还能说上几句，今日暮晚却恹恹的很没精神。
　　各自喝着菜汤，撕着烤肉吃，前面的营地略有些星火在林间影影绰绰，可暮晚却觉得自己分明感受到那火焰的热源，让她迷茫的是周身在这热源下不热反冷，细密的汗珠沁在衣服上，山风一吹，冷得直打颤。
　　夜里，吴寻在篝火边打坐守夜，刘雨枭找了棵适合的树枝躺上去休息，暮晚锁在牛车里的稻草上。
　　没有棉被，只能双手换着身子，蜷缩起来。
　　吴寻睁开了眼看到她瑟瑟发抖的样子，想了想，他开始拆解刀鞘上缠着的布。刀鞘上的布本是掩人耳目用的，还是当日在鬼谷中所缠，方轻涯前辈还曾耻笑他令明珠蒙尘。
　　将一方刀布盖在她身上，暮晚惊醒过来。
　　“吴大哥。”
　　吴寻点点头，转身要走，暮晚却道：“吴大哥，以后别叫我仰阿莎了。”
　　树上的刘雨枭看了两眼。
　　“以后留在中原，苗族的名字会带来很多不便。”
　　刘雨枭出声，引得两人看向他：“那叫你什么？”
　　暮晚笑着说：“姓什么我已经忘记了，但是我记得我的汉族名字，叫暮晚。”
　　“暮晚。”刘雨枭砸着嘴：“看来你的家人可能很喜欢日暮黄昏的景色。”
　　“好。”吴寻点点头。

　　神隐宫营帐。
　　主帐之中，燕王和星魂居于左右下首的座位，各自饮酒。
　　门帘一动，一个白衣身影走进来。
　　在灯火之下，他的面庞洁白如玉，神态冷漠淡然，一袭白衣，气质如仙。月魄越来越像祭司了。
　　“大明宫中待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星魂道。
　　月魄走到星魂的旁边坐下，拿走他手中举着的酒杯一饮而尽。看向燕王，她仍旧蒙着面纱，道：“祭司呢？”
　　燕王摇摇头。
　　星魂陶醉地晃悠着琥珀色的美酒，斜睨着他。
　　月魄还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爱说不说。”遥敬燕王一杯。两人对酌，竟然没有一个人再搭理星魂。
　　星魂好整以暇道：“我不会告诉你们祭司大人去寻花问柳了。”
　　月魄手中杯酒一顿，燕王对他摇头表示不知。
　　“祭祀大人已修炼至化境，星魂，你不要信口开河。燕王还在这，祭司不罚你，你以为司律堂会容你诋毁祭司？”
　　“等会祭司大人回来的时候，你可以自己看，他的身上一定会有别人的气息。”
　　月魄知道，修炼神隐内功的人尤其是顶级高手祭司，是可以隔绝周围的污浊之气的，以免打扰修行。除非主动与人亲密接触，如此旁人的气息才会残留在身上。
　　营帐的帘幕一动，“月魄，你来了。”
　　三人起来躬身拜见祭司。蚀从三人面前走过在首位上坐下。月魄屏息，祭司身上的气息竟然真的不再纯净。燕王自然也感受到了。
　　两人眼神不定，星魂眼神得意。
　　“祭司大人，今晨早朝，圣上已命荣王之子李偕率军赶赴幽州。”
　　“主将可是李承恩？”
　　“是。”
　　“李承恩是天策军统领，天策军也去了？”
　　“没有。杨国忠前日夜入大明宫，对圣上进言，前有安禄山为鉴，应当防范天策军效仿，因此调遣李承恩将军去幽州与李偕互相掣肘，另一方面是想隔离李承恩和天策大军。”
　　“他想让我做什么？”蚀不紧不慢道。
　　月魄心知这个“他”指的是唐玄宗李隆基，并没有觉得祭祀大人在冒犯，坦然自若道：“明日神隐宫入洛阳，圣上已安排了盛大的迎接仪式，由杨国忠主持。南宫的龙图阁已经打点好，我教中弟子皆居住在那里。圣上询问祈福的吉时是何时。”
　　蚀想了想。“7月初七便是吉时。”
　　走出营帐，星魂颇有些不忿。
　　燕王笑着摇头，蚀对月魄一向看中，除了月魄天资过人之外，他天生性情淡薄，是成为下任最好的人选。刚才蚀单独留下月魄，估计是要单独指点他。
　　星魂性子任意妄为，实在不怪蚀没有选中他。
　　“慢着。”星魂叫住燕王：“你可想知道祭司大人今夜见谁去了？”
　　燕王目光有些凝重：“这本是祭司的私事，但是倘若祭司大人为此损了修炼，便是教中之事了。”燕王眼神闪烁：“她是谁？”
　　“一位佳人。正是阿穆喜欢的那种。”星魂道。
　　阿穆是蚀成为祭司之前的本名。
　　那时候……
　　灵山的紫阳花坡是学艺时他们几个人最常来的地方。月宫无花无鸟兽，颇为冷清，少年阿穆、星魂、月魄、燕王便在月宫下得紫阳花坡玩耍、休息，这样师父叫他们时便能很快回去。
　　有一天，他们躺在紫阳花丛中休息……
　　少年星魂：“今日湘王迎娶王妃，山下一定很好玩，我们溜下山去怎么样？”
　　少年月魄摸摸鼻子，不做声。
　　还是少女的燕王，那时候还没有被封为燕王，她还只是祭司的关门弟子，用着自己的本名。
　　星魂咧着嘴拉着她的袖子：“绫尼，我们去吧？”
　　少女一身靛蓝绣衣，发丝乌黑，在一片紫阳花海尽头，橘红的夕阳燃烧着晚霞，十分灿烂。少女已经初见燕王的明艳灵秀。
　　星魂看着看着有点发呆，晚霞映在他的黑眸子里好像他的目光也燃烧了起来。
　　少女扭头问躺在月魄身边的阿穆。阿穆虽然才入门数月，却被师父夸奖了很多次，赞叹他的天资乃是天定的神隐内功修习者。他放佛能看透任何事，在他们看来十分难懂的心法，他看了两三遍便能明白意义，他和星魂的顽皮、月魄的清冷都不相同。
　　少女问他：“你要去吗？你正好可以回家看看你的家人。”
　　阿穆鼻下横放着一杆碧绿的青草，闻言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坐起来道：“好。”
　　月魄也坐起来，慢悠悠拂去外袍上的花叶。
　　星魂见众人同意，从地上一跃而起：“出发。”
　　漫天绚烂的晚霞之下，紫色花海中，四个少男少女弯着小小的身子在花丛中一个接着一个往山下溜去，只听见星魂的声音：“阿穆，你每次回家都这么积极，难不成家里也有个新娘子等着你哈哈哈！”
　　花木扶疏中阿穆嘴角微弯，声音晴朗：“你明知道她不是。就会欺负老实人。”
　　星魂大喊大叫：“老实人？你是老实人吗！还不知道谁一直欺负谁！”
　　“星魂！你去哪里？”
　　一道洪钟之音自望月楼上传来，除了星魂之外其余人连忙钻进花丛中，星魂委屈地发现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地落在师父的眼中。
　　“你们都欺负我。”星魂嘀咕的声音落入脚边其他三个少年少女耳中，三人捂着嘴咯吱咯吱地偷笑。
　　雨后初晴，进入月宫之后骄阳变为光芒万丈的明月，清凉的月光洒落在气势磅礴的月神像上。巨像之下却跪着个小小的人。
　　三个小小的影子偷偷摸摸接近这个小人，四人叽里咕噜起来。
　　“饿死我了，快把烧鸡给我……吉婆婆的迷迭香烧鸡太好吃了！下血本了啊阿穆。”
　　“你没把我们供出来，这是给你的奖励。”
　　“哼，你哪有银子买这个，还不是月魄的。”
　　“是啊是啊，月魄还给我买了唐人呢。好甜啊，小星星你要不要？”
　　“……好。”少年星魂接过少女手中彩色的唐人，脸色也变得鲜艳起来，声音却羞羞答答的。
　　“你们快走吧，不然师父发现就惨了。”
　　其余三个小人却齐齐跪在他身边：“陪你一会我们再走。”
　　星魂哼哼唧唧地“嗯”了一声，嘴角却弯了又弯。
　　月魄挠挠后脑勺，有点迷茫地问阿穆：“她是什么样的？”
　　这个她自然是星魂口中的小娘子。
　　阿穆笑得很暖：“眼睛很大，皮肤很白，声音轻轻柔柔的，很听话。”
　　“哦。原来它是只白猫啊。”
　　“哈哈哈哈白猫哈哈哈哈月魄你才是最坏的哈哈哈哈！”
　　众人连忙扑过去捂住星魂的嘴巴，齐齐屏息看向师父的房门。
　　星魂吓得小脸发白，连忙捂住自己总是招罚的嘴巴，却发现嘴巴上已经有好几双手了。
　　“呜呜呜我要闷死啦呜呜呜呜……快松手！”

　　“眼睛很大，皮肤很白，声音轻轻柔柔的，很听话。”俊美邪魅的青年男子挑眉道：“我对这四个很可是记得很清楚啊。那个药人不正符合吗。”
　　燕王拧眉：“是她。”
　　星魂道：“不错。虽说阿穆是为了修补星蕴才接近她，可是日久生情也是有的，更何况是如此符合他眼光的女子。”
　　“你不必激我。祭司大人修行多年，岂是你口中的凡人。星魂，明日入京，切莫莽撞行事。”燕王道。
　　星魂看着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白皙的无名指上扣着一枚金环，金环连接着她紫色的衣袖是那样美轮美奂。
　　“嗯，你放心。”他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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