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曦微

　　光从他的身后过来，逆光中他的脸显得幽深美妙，散发着贝类的光泽。陆曦低下头，但她仍感到自己就像显像液里的像纸，被陆海瑞翻来翻去。她丝毫没有把这张照片冲洗出来的兴趣。
　　陆海瑞是陆曦的哥哥。他们的爸妈觉得哥哥这一生注定会锋芒，所以延用了历史上一个知耻不辱，清素一生的好官海瑞的名字，寄托了许多不容易的希望。
　　“马文兰他们什么时候来？”陆海瑞将香烟一口一口吐到半空中。
　　“他们不会迟到，不许迟到的规定是他们定的，他们迟到就等于自己扇自己耳光，你尝过迟到的后果。”最后一个音节发出时，陆曦抬头看见陆海瑞的脸在烟雾中如镜中花，水中月般洞穿出来，清晰极了。
　　“别站在天台了，进来吧。”陆曦说。
　　这间餐厅是陆曦的父母的所有的心血，而天台上的这间屋子是家庭聚餐的固定地点。她的妈妈是回族人，带着暴戾的家族传统。姥姥到现在还会一起殴打爸妈，让他们一直跪着，很久以前父亲的脸在这种时候是扭曲的，而现在和母亲一样面无表情了，回族的姥姥好像比汉族的姥姥要威严的多，似乎没有人有资格同她对话，一开口说话只有沉寂的回应，而威严的唯一倚仗就是她的磨难和她的□□教徒身份。马文兰在这样严肃到恐怖的暴力环境下长大，结婚，生子。而陆海瑞在马文兰的阴影下长大，叛逆，并延续暴戾。陆曦无数次看到哥哥已经被打趴在地上，可马文兰的板凳仍然丝毫不差地砍过来。哥哥习惯了这一切，不发出任何声音。这些暴戾行为往往没有理由，陆曦很幸运地逃过了这一切，她一直都住在姑姑家，因此自然与这个家族的其他偏激孩子不同，性格温和，成绩优异，自由尊严。但她和哥哥一样，暗暗知道除去那种干冷恐怖的暴力外是另一种艰辛的母爱，但他们无力接受，只能按捺这继续。
　　长大的陆海瑞，很高很帅，天生就很会打仗，也很能花钱，也曾为了要钱而掀翻眼前的桌子。
　　“马文兰来了”
　　“我知道，这种节拍，我他妈就是在这种节拍的恐惧中长大的。”陆海瑞说。
　　“可是你现在翅膀够硬了，马文兰已经打不到你了，你不会再恐惧了，不是吗？”
　　马文兰和她的傀儡丈夫出现在了门口，她种植了新的眉毛，并用最小号的中国画笔勾画出来，仿佛吹弹可破，可是深深地眼窝已经不争气地松弛了。
　　“把柜子里餐巾纸拿出来。”这是马文兰坐下说的第一句话：“你这次期末考试怎么又掉了20名，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了吗？”她从不啰嗦，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子女要*。
　　“是不是谈恋爱了？”
　　此刻陆曦觉得妈妈的声音就像姥姥一样，每个音节都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渊“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还吃不吃饭呢。”陆立国插了一句，他的汤勺在碗里缓缓搅动，就像是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爸，您不用好心，我要的钱打到卡上了吗？”
　　“我们是你的银行吗？你就不会说些别的吗？你要和钱过一身吗？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马文兰扔了筷子：“从小到大，我有多少钱撒在你做的那些坏事上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跟你学的，你别以为你和其他的妈一样高尚，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提款机......”
　　“够了。”马文兰的巴掌伸过来，但在半空中就被陆海瑞的手接住了：“您别想再打我，也别妄想可以往我的脸上泼酒，我没爸那么听话。”陆海瑞松开手，马文兰的手空荡荡的落下来。
　　“我会去当兵，您不要再啰嗦了，我要先走了。”说完这一句他摔门出去。马文兰气得双手颤抖，连一只碗都捧不住了。
　　过了一会儿，马文兰歇过来了：“下个学期，回来住吧，我要亲手带你，你一定是谈恋爱了，你的嘴烂了吗？”陆曦感到自己的嘴唇在一片寂静中找不到语言。她只是用筷子把碗边凝成膜的粥赶在一起，然后送进嘴里，抬头是看见马文兰的巴掌已经伸过来了，重重的一下，耳朵一直在鸣响。
　　“你想死是不是？你不想要这样的家庭，你就去跳楼吧，外边就是个好地方。”
　　“别逼我，你问我这个问题一千遍都不止了，我也回答了一千遍，我没谈恋爱，我没谈，你每次一定要抓死一个问题把我别上绝路，我死了你就开心了吗？我幸好是在姑姑家长大的，否则我早晚会和姨妈家的女儿一样被逼得服毒自杀了。”
　　马文兰的眉毛乱抖着，她拿起酒瓶扔了过来，瓶子没有伤到陆曦，直接落到了地上，清脆的声响。
　　“我吃不下了，我不会回来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让我成为哥哥的取款机，代替你履行这种荒唐的义务，你都不觉得可笑吗？”
　　“我们明天就去公安局解除母女关系。”
　　“没有这种法律，你可以去报社问问看有没有这种断绝关系的声明，我不介意以笑话的方式和你一起出现在报纸中缝里。”陆曦说了最后一句，也走了。
　　怎么又是走到这种地步，陆曦在想，家庭聚餐的每次出场都像是一大坨乌云蒙在越来越小的心灵上，透不过气来。
　　外面是黑的夜，冷的空气，该向哪个方向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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