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时光满目伤

　　张婶每天准时报到，一天三顿不落的给慕念送饭换药。慕念呆的无聊，一天中最期盼的就是张婶的到来时顺便带来一些芸寒的消息。
　　“寒少爷打电话了，说让你照顾好自己，不要想太多。”张婶安慰性的跟慕念说着。
　　慕念撑着身子，咽下最后一口汤所问非所答：“婶，我这些天认真吃药吃饭，是不是马上就可以上学去了。”
　　张婶看着慕念结痂的背部，收拾着碗筷笑着回答：“是呀，快好了，马上就能上学了。”
　　“张婶，哥哥根本就没有打过电话吧。”慕念走到窗前，看着落下的余晖。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见芸寒了。
　　“打了。咋能不往家里打电话呢？”张婶转移视线，快速的收拾着碗筷：“小念啊。别想了，一会早点休息。”
　　慕念静静的站在窗前，默不作声，眼神空荡荡的。
　　是啊，也许是打了电话的，那是给家里人打的。她不在芸寒家里人的范围。
　　那她又是谁？
　　第二天一早，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坐在床边看着灰蒙蒙的天。看了眼时间才五点多。披上衣服她悄悄的走出家门。顺着上学的马路慢慢的走着。
　　清晨的空气很清晰，有零星的几人在晨跑锻炼。慕念看着大家悠闲的神情淡淡的笑着。走了几步转过一个街角。
　　一双粗糙有力的手堵上她的嘴，用力将她拖拽进一个小胡同中。慕念整个人都吓傻了，看不清绑她的人是谁，也说不出话，只能胡乱的蹬着腿，奈何力气太小根本不挣脱不掉。
　　过了一会她的身后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你别叫，我就松开你行吗？”
　　慕念僵着背机械的点头示意她不会乱叫。男人缓缓松开手，慕念如释重负向前跑了两步回头看清抓着她的人。
　　男人三十出头，一双眼不含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肤色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深黑色长发凌乱在两肩，身材挺秀高颀。两鬓夹杂着银丝，眉毛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唇边来不及修饰的胡子显得与实际年纪很不相符。
　　慕念确定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他颓废不堪的样子让慕念心生不忍：“你是谁啊？想要干什么？”
　　男人眼中含泪，不敢置信扯着沙哑的嗓子温柔的唤着：“子衡，我是封朔啊！子衡，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找了你这么久。”
　　“子衡？”慕念重复着。难不成这些天跟踪她的人就是这个男的，之所以跟踪她，只是因为他把自己认成子衡了。
　　那他又是谁？和子衡又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子衡，我叫慕念。”她解释着。
　　男人冲上前紧紧抓着慕念的手臂不放，情绪有些不稳定大声质问：“子衡！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我找了你这么久！”他红着眼眶摇着头降低语气安慰着慕念：“子衡，你别怕，陆子扬不在这里。走，你跟我走。”
　　听到陆子扬三个字，慕念的理智全都回来了，她拼尽力气甩开男人：“我不是子衡。但我好像知道她在哪。”
　　男子愣住，仔细打量着慕念，她的左脸靠近唇的地方没有一个小斑点，推开慕念，男人失魂落魄喃喃念叨：“你不是子衡，你不是。”
　　扑通一下，男子跪在慕念眼前，失声痛哭：“我求你了，求求你告诉我子衡在哪里吧。”
　　慕念慌乱的扶起男人：“你是谁？为什么要找子衡？”
　　“我是子衡的继父。”
　　两人来到市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了。封朔站在医院门口不可置信，迟迟不敢往里走。
　　他知道子衡的身体向来很好，就算有个头痛脑热的也是吃点药就会痊愈。他找了子衡这么久从没想过医院会是他们重逢的地方，带着内心的忐忑不安颤颤巍巍的像慕念询问：“子衡，她病了？”
　　慕念没有作答。她只是零星的从陆子扬口中得知了子衡有些问题，但是具体的她也不清楚，也不能随便的跟封朔乱说。慕念张口：“走吧。”
　　她带着封尘来到了医院的后花园，看着晨练的病人，她坐在石凳上：“不好意思啊，我只是在这里见过子衡，她具体在哪个病房我不知道。只能在这碰碰运气了。
　　封朔挨着慕念坐下，掩饰不住即将会见到子衡的激动：“好好，能碰运气也好。我像是个无头苍蝇那样找了她两年。只要知道她还在这做城市就好。”
　　两个人静静的坐着，看着来往的病人。慕念扯动了后背的伤，不禁痛的呲牙。
　　封朔扯着干裂的唇，神色疲惫关切道：“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对不起了。我跟了你好久，但你的身边一直有人，今天好不容易撞见你自己出来。太激动了没有顾忌你的感受。你跟子衡真的太像了。”
　　慕念笑着摇头：“跟你没关系。”想到了陆子扬也是因为她长的跟子衡很像不禁想知道他们之间更多的事遂问道：“你真的是子衡的继父？”“又为什么这么执着的找子衡。”
　　封朔看向天际，看了眼手上的表，时间已经接近上午十点。天色依旧灰蒙蒙的，空气中掺杂着泥土的芬芳。看来一会儿会下一场大雨。
　　慕念站起身想劝解封朔明天再来，一会儿真的下起雨来，他也不会碰见子衡的。
　　封朔讪讪开口：“我跟子衡第一次相见那年，她才八岁。”
　　慕念重新坐下，看来他是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时间退回七年前。陆子扬姐弟的母亲尹淑玫受不了整日酗酒不思进取的丈夫签了一纸离婚协议带着陆子扬姐弟离开是非之地。过了不久，尹淑玫便和小她六岁的封朔重新组建了一个家庭。封朔是一个画家，自己开了一个小画廊，拿着基本工资日子也算过的和和美美。
　　子衡第一次见到封朔便很依赖她，封朔见到可爱漂亮的子衡也对她疼爱有加，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格外的长。他最喜欢坐在窗边给子衡画像，有时会因为看着她越来越美丽的容颜而发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封朔发现了他对子衡的感情有所变化，带着羞耻的心，他渐渐开始疏远着子衡。意识到封朔的疏远，不知何时，子衡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淡去。带着疏离的客气，他们心怀鬼胎的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那天尹淑玫因为临时通知要在单位加班回不来。封朔睡到深夜突然惊醒。他感觉到身边有个柔软恒温的人紧紧的抱着他。
　　打开台灯，他看清那是子衡。她身着一件淡粉色棉线吊带裙，少女的玲珑曲线已经跟着她的发育越发丰腴，长长的秀发披在脑后，黑溜溜的大眼睛依恋的看着他，发出的声音委屈幽怨：“封朔，你怎么这么狠心的想要疏远我呢？”
　　封朔一怔赶紧推开尽在咫尺的人厉声道：“子衡，我是你的父亲。再怎么不愿意，你也应该叫我声叔叔。”
　　子衡眼神迷离，带着淡淡忧伤：“朔，我喜欢你，不想和你只有父女间的联系。我的喜欢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子衡凑上前蜻蜓点水般的啄着封朔的唇：“你懂吗？”
　　封朔吓得跳起来，却不及内心按捺不住的兴奋。以前他看着子衡就像是个烫手的山药，碰不得，摸不得。现在子衡对他说喜欢他，还是等同于爱的那种欢喜。他很欢喜。
　　但这是子衡啊，在他心中纯洁无暇想要守护的孩子啊。他知道一旦关系捅破他背负的即是□□。他不怕。但是子衡呢？他不可以这么自私的。
　　“子衡，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封朔坚定的眼神望着她，他不敢相信一个孩子说出的话。也许这只是子衡对他的依赖被错认成了爱，也许这只是子衡一时的胡言乱语。总之，他不能带着子衡去冒险。
　　“我知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确定这个想法。”子衡抱住封朔淡淡道：“朔，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不怕，咱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如果你依旧觉得有负担，咱们离开这里好吗？你带我离开。”
　　两个人决定在三一天后离开。买好车票，天还没亮封朔到车站等着子衡的到来。从早到晚，他也没有等到子衡，后来他回到家中，里面是已经死去的子衡姐弟母亲。
　　警察赶到，在现场找到了尹淑玫留下的一封遗书，内容大致是说自己是被封朔杀害。进到警察局，封朔被拘禁三个月，后来警察证实这只是尹淑玫的恶作剧。封朔被无罪释放。等他再出来时，满世界的寻找子衡。世界那么大，无从寻找。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恶心，居然爱上了自己的继女。”封朔嘲讽着自己,嘴角上扬看着慕念，跟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她又怎么会懂。
　　“我觉得咱们再坐会应该能见到子衡，你说呢？”慕念转向他笑的灿烂。
　　“啊？”封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不是应该面露鄙夷大叫着他是变态然后慌张的跑开吗？
　　“爱是有理由背叛全世界的。我不能说支持你们这样，毕竟你们确实伤害到了子扬的母亲。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们是未亡人，带着希望活下去不好吗？”慕念说出心中的想法。
　　封朔苦笑着摇头：“你确实不是子衡，你们只是长的像，但你只是你。”
　　“子衡呢？她会怎么想？”慕念好奇的问着。
　　“你猜呢？”封朔卖着关子，不再解释。
　　慕念看向前方眼睛睁大，拍着身边的封朔叫着：“快点，我们过去，那不是子扬跟子衡吗？”
　　封朔看去站起身跟着慕念跑去。
　　“子扬？”慕念站在他的身后叫着，陆子扬闻声回头。
　　他惊讶带着些许的不耐烦：“你怎么在这？”
　　封朔自慕念的身后出来越过陆子扬单膝跪在子衡的轮椅边，眼中的泪忍不住的落下，子衡骨瘦如材，漂亮的脸蛋因为太过于清瘦凹了进去。手背的淤青看来是没少遭罪。他心疼道：“子衡，我来了。”
　　子衡抬眼，眼中迷离，看不清来人，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被打扰。
　　陆子扬反映过来，情绪激烈，一脚将封朔踹倒在地大声的呵斥他：“你离她远点！”转过头，失去理智的他一巴掌将慕念扇倒在地痛斥她：“是让你带他过来的！”
　　慕念脑子一懵，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眼泪在眼圈中打转。
　　封朔站起身一把推开陆子扬将慕念拉起，眼睛赤红：“你怪她做什么？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才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吧。你将子衡带走囚禁这么久，囚禁了她的人，那她的心呢？你觉得她如果清醒着心会像着你吗？”
　　陆子扬受到刺激般的向后退步，揉着自己的发咆哮着：“你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你就是个变态，爱上自己的继女！”
　　封朔冷笑，走到子衡身边拉着她的手心疼着，转脸厉色看着陆子扬：“我只是她的继父，没有血缘关系的，我已经跟你的母亲签了离婚协议，和她更是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有资格跟她在一起。你呢？真正扭曲的是你吧，爱上了自己的亲姐姐。”
　　他又看了一眼慕念瞬间明白了一切，惋惜道：“你还不知道吧，他爱上的是陆子衡，你只是个代替品。当初是他听到了我和子衡的对话，就跑去告诉了淑玫。想要阻止我们，知道这件事后的淑玫没有去阻拦我们，反而是选择签了离婚协议然后自杀。是他伪造了遗书，让警察拖住我。然后他将子衡藏了起来”
　　慕念看着陆子扬不怒反笑，但胸腔处一口气闷却在那上不去下不来，她猛烈的咳了起来稍微缓和后她看着封朔道：“你在瞎说什么？子衡你已经见到了，剩下就是你们的事了，我要回去了。”
　　空气中沉静了几秒，她听见子衡轻声细语的叫着：“封朔。”
　　封朔的视线落在子衡的身上他抓着子衡的手问着：“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子衡努力的回有些混乱想着，许久她淡淡回答：“那天早上醒来，子扬吵着要我喝一碗粥，我想以后可能见不到他了。就喝了那碗粥，后来头脑昏昏沉沉的，什么事情都记不清了。再次醒来就是在这家医院。我根本就没病，可是医生非说我有精神分裂，每天还强制的给我打针，后来，我再次见到子扬，他对我坦白，他说他爱我，就像我对你那样的爱。他不想我跟你走，即使我不爱他也要永远在他身边。”
　　慕念听着，看向子衡，两人相视而望。子衡不可置信的拉住封朔的手看向他，似乎是在像他证实她的诧异，她们长得好像！
　　陆子扬侧身，不自觉的挡住慕念与子衡的视线。他不想让子衡看见和她一样存在的慕念。
　　子衡瞬间明白什么一样，抬手将慕念叫过去，手覆上她的脸颊，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眼中充满怜爱，她轻声问着：“你叫什么？”
　　“慕念。思慕的慕，想念的念。我妈妈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整日思慕想念着那个人。”慕念转头看着了一眼清俊的少年，眼中的泪落下。
　　子衡抿唇，带着些许的无奈她说：“对不起。”
　　一句简短的对不起，包含着姐姐替弟弟的无知感到的抱歉。一句简短的对不起，包含着对子衡对无辜的慕念受到的牵连而感到的不值。
　　如果一切的过错都能用对不起来换算，那慕念也想说一句对不起。
　　对那个在她心中澄澈无瑕纤尘不染的少年说：对不起，我爱上了你，你却爱着她。
　　慕念转身跑开，她依旧不相信那个曾经带着她香樟树下许愿的少年会这样的欺骗她。
　　对啊！香樟树！那天他说他有了一个秘密。被埋葬在香樟树下。
　　她不顾一切的跑着。天空中下起了淅沥的大雨，慕念冒雨而行，身上被淋得湿透，背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运动而被扯裂，鲜血印染衣服。
　　许久她在雨中跌倒又站起。终于来到了香樟树下，没有可以挖土的工具，她就用手代替锄头挖着土，精神不受控制般的歇斯底里，指甲因为受到外力的作用猩红一片不住的流血。
　　精致的盒子终于被挖出来，慕念粗暴的打开盒子，一张信纸呈现在眼前，她颤抖着手打开。豆大的雨点砸在信纸上声音清脆噼里啪啦。
　　慕念瘫坐在地上，信纸随意的丢在旁边，她仰天不可置否的大笑出声，笑的鼻涕眼泪直流。
　　陆子扬赶到，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痛。又看见慕念身边残裂的盒子心中一顿，他到底都做了什么！跌跌撞撞跑到慕念身边，说不出别的话，只能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慕念用力推开陆子扬在雨中恨恨大喊：“陆子扬，你怎么可以骗我两次呢！你怎么可以骗我两次！”她剧烈的咳嗽止不住，胸口一阵腥甜涌向，噗的一口吐出一口鲜血。
　　陆子扬吓坏了抱着她，跟着她一起流泪：“小念，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嘴中腥甜，一股的铁锈味。她目光呆滞，低声喃喃：“第一次你说子衡和我长得像只是巧合，你对她的不是亏欠。那这个秘密呢。我知道，是因为你从头到尾爱的都是子衡嘛。对她的当然不是亏欠，是爱啊。因为爱才要囚禁，因为爱她才会接近我。”
　　“慕念”陆子扬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站起身，推开陆子扬，雨水将她淋个透彻挡住了她的视线，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知要去往何方，唯一的念头在告诉着她，只要是没有陆子扬的地方都好。
　　“小念！”陆子扬拉住她的手，希望她能留下来听他的解释。可是，解释什么呢？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实啊。
　　松开手，他知道要永远的失去这个女孩了。雨越下越大，陆子扬注视着慕念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开。脚边信纸上的字迹被雨水打磨的模糊，课仔细的辨认依旧可以看清。
　　天空下着雨，慕念留着泪，心中滴着血，她从来没有过的癫狂，仰天大笑。陆子扬，早就把秘密告诉她了，只是她不知道。
　　纸上的字讽刺着她付出的所有感情，它无情的写着：子衡，这个女孩最像你。我把她当成你，好好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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