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录

　　泊寻想，要是自己履行这个诺言，恐怕是不会像容旷这么高兴。可偏偏这孩子还十分欣慰的样子，让他不解又好笑。

　　不过不得不说，容旷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泊寻对饮食的看法。他早先南征北战，行军之中吃饭自然是件很小的事，能填饱肚子就行，这种经历也奠定了他对食物粗暴的看法：能吃就行。所以日后无论服侍他的人端上多么难吃的菜他都能毫不嫌弃地吃完。可是自从容旷来了，泊寻才知道，原来吃饭这件事还可以这么风雅，这么讲究，这么花样百出。紫微大帝是个对饮食十分挑剔的人，这一点曾经让容旷他娘十分头疼，但每次帝君嫌夫人厨艺不好时，都会亲自下厨，总体来说这件事也没有影响家庭和谐。不过可想而知，帝君的厨艺养出了何等样的刁嘴。但幸运的是容旷嘴刁的同时也会做，每次泊寻看着这个从小娇生惯养脸蛋还带点婴儿肥的太子殿下做出一道道堪称艺术品的佳肴，就觉得这反差挺大的。

　　这天吃完饭，泊寻捧着容旷煮的甜茶，透过腾腾的热气望着容旷说：“容旷，明天我要去参加风峤的婚宴，你随我同去吧？”

　　容旷本来趴在细席上翻阅魔界的典籍，闻言歪头看着他：“七君之一的风峤么？”

　　“是他。”泊寻轻轻啜了一口茶，香甜滋润，正适合膳后饮用，因此十分疑惑容旷第一次煮茶的时候为什么会说要是他爹听说他这么做会骂他，明明挺好喝的。

　　容旷起身端端正正地做好：“可以啊……可是，我什么贺礼都没准备。”

　　泊寻微微一笑：“不要紧，我替你准备好了。”

　　容旷先是展颜一笑，随即又蹙眉道：“魔尊，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啊……这先前的情我都还没还完，你又逼着我承你的情，这……”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计较？”泊寻笑骂道，同时若有所思地小声说了一句，“不过这也是个法子。”

　　“嗯？”容旷耳尖，问道，“什么法子？”

　　“没什么。”泊寻敷衍道，“别婆妈了，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

　　“嗯，你也是……对啦，前日我问你要的《异魔志》呢？”

　　“我看完了，你去我书房拿吧。”

　　容旷道了谢，雀跃地向书房跑去。泊寻注视着他的背影抿嘴笑了笑，他孤单了上万年，倒是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依赖、眷恋的感情——他有些离不开这个比自己小三十多万年的孩子了。

　　清晨第一缕曙光透过冰裂纹的窗子，雪燃就被璃悠推醒了。

　　雪燃皱眉，懒懒地翻了个身，顺势将被子往上提了点。

　　“我的小祖宗，快醒醒。”璃悠不屈不挠地把雪燃从被窝里扶起来，轻车熟路地帮她穿上衣服，端茶让她漱口，又用侍女早已准备好的毛巾给她擦脸。被收拾干净了的雪燃这才稍稍清醒一点，但眼神仍旧是昏沉的，等被璃悠架到梳妆台前，看清自己穿的衣服，才彻底清醒：“姐，这不是我的衣服。”

　　“我知道，是我的。”璃悠边解释边给她梳头，“我翻遍了你的衣服也没找到一件颜色鲜艳的才让你穿我的。”

　　“我那些衣服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个什么呀？”不是黑就是白，再就是浅灰色的道袍，哪有一件适合穿着去参加婚宴的？璃悠利索地帮雪燃盘好发髻，又用一根累丝镶宝珠凤蝶穿花簪固定好。但仔细一端详，又觉得显老，于是换了根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这才满意。

　　雪燃任她摆弄，等一切俱妥，舒了口大气。赶紧换璃悠坐下，帮她打理。

　　梳妆完毕，璃悠催雪燃拿了贺礼，两人匆匆出门，片刻之后又折返，原来璃悠反倒忘了自个儿的贺礼。

　　两人驾云来到阒兰宫，踩着悠扬的乐曲进去。

　　魔君风峤性喜简朴，不好奢靡，因此婚宴上的装饰也清新素雅。既显出魔族王室的风度，却也不逞豪炫耀。酒席铺陈，房梁支柱上点缀着新采摘的花草，散发着宜人的清香。绣着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的织毯一路伸展，是给新人踏足用的。席位后面做工精美的屏风绵延如山，上面绘着魔族的风土人情，饶有趣味。

　　璃悠和雪燃到来时席位几乎已坐满了，雪燃才明白姐姐的催促不无道理。

　　爵弁玄端的风峤迎了出来，玩笑道：“等你们等得好苦。”

　　璃悠微微欠身笑道：“来得迟了，还请见谅。小小贺礼，聊表心意。”说着奉上一只做工极为精致的玉枕。玉枕两侧雕有鸳鸯，四周缀着珍珠流苏。璃悠笑道：“百年同船渡，千年共枕眠。红帐枕边课，金殿座上人。”风峤笑着道谢，命人收下贺礼。

　　雪燃怀抱琴盒：“此琴献于魔君，愿君后琴瑟和谐。”

　　风峤笑道：“青帝也能赏脸莅临小魔婚礼，区区倍感荣幸。”

　　“魔君客气了。”

　　风峤请她们入座。璃悠经过他时用团扇遮面，轻声问道：“帝尊还未来？”风峤轻轻摇头。

　　璃悠唯恐魔帝来迟，耽误了婚礼的吉时。但急也急不来，便跟着雪燃入座。

　　魔族与天族的关系不好不坏，此次魔君大婚，虽然有譬如雪燃之类的天族参加，但毕竟是少数。好在雪燃身边有璃悠陪伴，也不觉得不自在。

　　泊寻恰恰是踩着点来的。

　　他不愿提前来的原因是：若论身份，婚宴上的魔都是要向他行礼的，一个个地招呼太麻烦了，他掐好了点才来。

　　他已进入大厅，无论何族，纷纷起身以示尊敬。

　　泊寻与天族之祖本为孪生兄弟，生于混沌之初，乃是天地之子，世上最早的生灵。两人分别以自身血肉骨繁衍出魔族和天族，之后才逐渐有妖族、人族。本来天族之祖和泊寻真身早已消逝，化为虚无，可不知怎的泊寻竟意外复活，这样一来，他就成了天底下辈分最老的。

　　泊寻抬手他们坐下，淡声道：“此乃佳宴，不必多礼。”又偏头对容旷道：“你与天族之人同座吧。”容旷自打进门就注意到不少人好奇地往自己这边张望，十分尴尬，听了这话立刻跑到雪燃身边。侍者帮忙添了一张席，只不过原本两人用的案显得有点窄小。

　　泊寻落座，与新娘的父亲齐平。老魔因与魔帝同坐，惶恐不安，结结巴巴道：“帝尊，这……”

　　泊寻笑着阻止他：“我说过，此乃大喜之日，不必多加顾忌。”

　　他以血肉骨造出魔界七君，按理说，风峤该算他的孙辈，因此新人拜他也是常礼。

　　纯衣纁袡的新娘在侍女的搀扶下踩着织毯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姿摇曳。虽然面笼珠纱，但依旧可以看出容貌清丽非凡，与风度翩翩的风峤乃是一对璧人。

　　依照魔界的规矩行完礼，新人在祝贺声中被送入新房。宾客们一边享受美酒佳肴一边议论刚刚举行完的婚礼。年轻爱美的女宾客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新娘的妆容和衣饰。

　　雪燃吃了一口熘玉簪鸡，忍不住赞叹：“这个好吃，做得比我还好吃……姐，待会帮我问问风峤。”

　　璃悠一边剥虾一边笑道：“每次参加宴席总要缠着庖丁多问几道菜的人也只有你了。”

　　雪燃用手肘轻轻搡了一把吃炙肉吃得不亦乐乎的容旷：“你怎么跟着魔帝一块来了？玉如意给他了吗？”

　　“给了。”一不小心吃快了，烫到了舌头，容旷赶紧喝了一口荔枝酒，“我问他要不要我做什么事，他推辞了几番后便干脆叫我留下来做菜。”

　　“噗——”璃悠一口酒喷了出来，难以置信地问，“你说……帝尊让你留下来做菜给他吃？”

　　“嗯。”容旷又咬了一口小天酥，觉得滋味妙不可言，看来魔界庖厨的手艺不错啊，真不知道魔帝以前吃的都是些什么，明明魔界到处都是大厨。

　　“雪燃，我莫不是在做梦吧？”璃悠面无表情地问她。

　　雪燃道：“不是，我也听到了。”她望了一眼魔帝，只见他正含笑看着沉浸在美食之中的容旷。泊寻觉察到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姐……”雪燃夹了一筷子菜，却不急着吃，“魔帝这些年……有没有什么看上的人？”

　　璃悠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这个……我觉得……”

　　“肯定没有。”容旷嘴快道，“他卧室都是随便让人进出的，要是有点小秘密，怎么可能这么坦然。”

　　璃悠惊了半晌：“怎么……你还进过魔帝卧室？”

　　“对呀……”见璃悠和雪燃的神情，容旷有点被吓到，“怎、怎么了？”

　　雪燃率先回神：“没什么，吃你的。”呆呆地盯了房梁片刻，她小声问璃悠；“魔帝……他是喜欢女子的吧？”

　　璃悠看着案上那一小碟白糕，斟酌片刻后回答：“难说。”

　　雪燃突然觉得有点吃不下。容旷算是她侄子，她一直对其关爱有家。当初是她提议让容旷找泊寻借镇魂玉的，出了这么个荒唐事，她觉得很对不起容旷他爹容澄。

　　“我去花园逛逛。”雪燃起身离席，容旷看她离去觉得蹊跷，刚想开口询问就被璃悠塞了一口茼蒿：“尝尝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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