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天上剑

　　戚少商当年负气离开霹雳堂的时候，年纪不大、修行也不高深，偏偏天生有种使人信服的魅力。那黑毛狐狸被顾惜朝打了半天都一声不吭，最后还是戚少商三言两语，使他信了他们一行人并非恶徒，大都里这桩事情如果好好分说，大家都是可以商量的。
　　大狐狸化了人身，依旧叫顾惜朝捆得牢牢的：“我名为铁游夏，如今这事我也是情非得已，实在是要寻一个人。”他的本貌很是周正，方面阔耳，凛然正气，既不像狐狸精，也不像赫连春水他皇帝哥哥。
　　赫连春水立刻上去揪住他：“我皇兄呢？”
　　铁游夏面不改色：“陛下说继位多年劳心劳力，难得恰遇上有我肯顶替一阵子，此时他去海上仙山消暑了。”
　　赫连春水怒道：“胡扯，我皇兄对这皇位上心得紧，怎么会做这种事？”
　　铁游夏脸上露出诚挚而痛心的表情：“你是陛下最疼爱的幼弟，如何能把他也视作一个只在意权力的暴君呢？你皇兄也是人，他既然能关爱照拂你，那他自己也会疲惫和低落——再说我也把政务处理得很好。”
　　赫连春水呆住，不明白为何一下子被指责的对象变成了自己。
　　顾惜朝扬了扬手里的树枝，咻咻作响：“海上仙山？那里是诸葛从前的洞府……你是他的徒弟？姓铁的话，莫非就是那个铁手？”
　　铁游夏被道破来历，也有些吃惊：“你们也与仙界有来往？”他把顾惜朝仔细看了一遍：“但我确定仙界没有你这样的金丹境修士。”
　　顾惜朝冷笑一声：“不才九幽座下顾惜朝，的确不如贵师门几位天资过人，刚刚才突破金丹境罢了。”
　　铁游夏被他挤兑得一时哑然；他师傅诸葛小花一共收了四个弟子，他虽然排第二，却是修为最高的，如今已是灵寂境的正则修士，可此时在顾惜朝面前，还是不免低了他一头。
　　戚少商隐隐觉得顾惜朝有些不快，悄悄拿膝盖蹭了他一下。于是顾惜朝就收了眼中凌厉，向赫连春水道：“他如果没有说谎，那你皇兄应当安全无虞。”
　　铁游夏补充：“我也是修士，如果随意伤人、有损道心，将来会难以进阶的。”
　　息红泪上前一步：“那你为何至今不收影响大都的结界？如此扰乱俗世，就不怕道心又亏了吗？”
　　铁游夏道：“我说了，这件事情，情非得已。”他目光移向顾惜朝：“既然你是九幽的弟子，那天上的变故，你也该发觉了吧？”
　　戚少商与顾惜朝对视一样，都有些吃惊。他们离开傅宗书的洞府不过四天，当时似乎黄金鳞刚刚有异，如何这铁手会是一幅天上生变许久的语气呢？
　　戚少商断了捆着铁游夏的绳子：“愿闻其详。”

　　铁游夏给了赫连春水一丸丹药，使他得以看见大都此刻的真貌。
　　赫连春水咋舌：“我这辈子见过的狐狸真是要比走过的桥还多了。”
　　“他们都是我的同族，这次其实是被我找来帮忙的。”铁游夏为了以示可信，还把耳朵和尾巴放了出来；但他长得严肃又正气，配上这些毛茸茸的部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违和，在场其他人顿时有点不想看他。
　　戚少商只得继续问他：“你说这是情非得已，究竟是为了等谁？天上的变故又是什么说法？”
　　“这些其实都是一桩事情。”铁游夏道，“我虽然师从诸葛先生，但很少留在仙界，大部分时间都在凡间历练，半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姑娘，她善良美貌……”
　　顾惜朝举起了手里的树枝：“你要找道侣，干我们何事？”
　　铁游夏立刻接下去：“她其实是傅宗书的女儿傅晚晴，因为傅宗书与诸葛先生一向关系不好，发现彼此身份之后我们就分开了。”
　　戚少商按住想再次发难的顾惜朝：“那天上的变故？”
　　铁游夏点头：“我从她离开起就觉得后悔，想重新去找她，但竟然无处可觅。我原想请仙界的师兄弟帮忙，却发现与他们音讯不通，连通往师傅洞府的传送阵都被毁了，只有大师兄最后送出来一句话，是‘危险，莫回’。这已经是近半年之前的事情了，我无法去仙界一探究竟，又找不到晚晴，只能找来我的同族，在大都闹出了这点动静。”
　　息红泪很是不解：“你们分开失了联系，想要把人找回来，跟这满城的狐狸又有什么关系呢？”
　　铁游夏露出一个深情的笑容：“因为她说过，她一心向往携手隐居、悬壶济世的日子，最好她的道侣也是这样的正派人；那么倘若我做了不那么正派的事，她听说了消息，大约是会回来劝我悬崖勒马的。”
　　戚少商无奈道：“所以你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赫连春水倒是有种忽逢知己的感觉：“这位狐狸大哥倒也是痴情人呀，你说的这个晚晴姑娘，我们倒是先前遇见过！”
　　铁游夏一下子精神起来，耳朵竖得高高的。

　　夜间借宿皇城，顾惜朝寻了株枝繁叶茂的梧桐，高高坐在树枝上，捡了片叶子凑在唇畔，吹起几句小调。
　　戚少商几下爬上去坐在他身边：“你不喜欢这个铁游夏？”
　　“也不是，”顾惜朝把手里的叶子团了团，揉碎了丢进戚少商衣领里，“我曾说过，早年遇见一个禅师，断言我绝情无义、难参大道；那人就是铁手的师傅诸葛小花。”
　　树叶的碎片凉飕飕地贴着戚少商的胸膛下去，让他觉得怀里空落落的。于是他张手把顾惜朝捞过来抱住，填满了怀中的失落：“卷哥的卦都落了空，更何况一个语焉不详的断言？如果你实在气不过，我们想法子去见那诸葛一面，叫他亲眼看看我们有多情深意重。”
　　顾惜朝按住戚少商在他腰里乱摸的手：“逆水寒的状况如何了？”
　　戚少商说：“比头两天老实多了，这会儿我这么抱着你，它也没什么动静。”
　　“明天开始我陪你试剑，不确定剑中魔魂彻底被收服，我总是不能放心。”
　　“今天不行么？”
　　顾惜朝推开他，直起身坐正，笑了一下：“今天有客人。”
　　果然，他话音刚落，树下草丛里窸窣一声，钻出一匹毛皮顺滑的黑狐狸，人立而起向戚少商与顾惜朝作揖道：“还请二位移步一叙。”
　　顾惜朝满面得色：“我就知道，大殿内你并未将实情悉数说出。”
　　铁游夏点头：“实在是有些事情，不便广而告之。”

　　铁游夏此人虽然是个狐狸精，却意外地诚实。他先前虽然没把实话全说出来，但也没有半句假话；包括他说皇帝本人是去躲懒消暑了，说不好也是真的——他领着戚少商与顾惜朝一同进了宫中一处供奉修士把守的秘境，倘若他不是真跟皇帝相熟，是得不到这种皇室秘传之处的锁匙的。
　　他这样小心翼翼，要说的正是仙人赠药一事；事实上，他这两年在凡间游历，就是为了追查此事。
　　“这些所谓的‘仙人’与其说是赠药，不如说是试药。被我察觉的初期的服药者，只不过先是修为大涨，之后数日内就生命力枯竭，很快死去。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服药者的寿命越来越长，我找到的最后两个试药人，至今仍在世。”
　　戚少商问道：“是怎么样的活着？”
　　“你们果然知道此事。”铁游夏尾巴一晃，“我原本见等不到晚晴，已经准备离开，正是接了赫连小王爷的信询问赠药一事才决定多等一等，想着兴许能遇见知情人——那些试药人虽说还活着，但是神志全失，不知冷热，不过行尸走肉罢了。”
　　“你既然跟晚晴小姐较为亲密，觉得傅宗书在这事里是个什么角色？”
　　铁游夏苦笑：“我跟晚晴正是为此分道扬镳。最初我们是在一道救助试药人的时候遇见的，当时我还误会了她；后来我们两个都觉得事有蹊跷，一起追查了许久，不料最后线索归到了她父亲身上。我打算向师傅汇报，晚晴却偷偷带了我们收集的证据自行离去，留书说要去与傅宗书对质。我找不到她，也联系不上天界了，偏偏恰巧自那之后，半年来再没有仙人赠药的事情了，我焦虑非常，也是幸亏你们带来她安好的消息。”
　　顾惜朝想起他跟戚少商曾见过的怪物：“恐怕这半年不是没有仙人赠药的事情，而是他们的药效达成了理想目标，再之后的试药人，你已经找不到了。”
　　戚少商说：“我对灵药什么的不熟悉，单说说自己想法：这种药的药性恐怕并不是改变，而是逐渐增加的。最初只是增加实力并剥夺生命力，后来在剥夺生命力之后会吸引其他力量占据人的身躯，最后再给这样的行尸走肉赋予能够被操控的特性——所以后来的试药人是找不到的，因为他们被‘仙人’召走了。”
　　铁游夏耳朵一颤：“的确有修士忽然离开修行处的事情，但大家都觉得是出门历练了——如果真是如此，傅宗书想做什么？”
　　顾惜朝终于看不下去：“你已经是灵寂境了，就不能好好化形，把耳朵尾巴收起来？”
　　铁游夏一怔：“我是看你也是灵兽修行，一般本相的反应不太容易掩饰，特意现出来好取信你们。”
　　戚少商诚恳道：“不必如此，我们既然在这里，自然是相信铁兄你的。”
　　顾惜朝捻着手指：“看来我师傅炼制的禁药并不只是逆水寒中的那一样。”
　　铁游夏惊奇得很：“九幽神君也牵扯其中？但他走的修行法门一向……总之与傅宗书从来没有什么交集。”
　　顾惜朝叹气：“虽然我是他的徒弟，不过他跟傅宗书弄出这件事情我却也是不久前发觉。现在想来看晚晴小姐的样子，应当是知道内情的，所以她那时候一意要我们即刻离开。”
　　戚少商悄悄把腿跟顾惜朝的贴在一起：“我们的经历比较复杂，我还是从头说吧：那还是两个月前，我失手向着天上放了一箭……”
　　Tbc

　　戚少商：惜朝惜朝，你的本相反应不容易遮掩，是真的么？
　　顾惜朝：……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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