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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刑扬风在谷中盘桓将近半月，见白江柳身体已颇有起色，才启程回教，临行时再三嘱托沈行舟好生照看白江柳，若有意外，即刻传讯于他。
他又道：“行舟，这么多年，我从未求你帮我什么，只这江柳的事……”
沈行舟笑道：“你便放心吧，你的人，我必定不让他少一根头发。”
刑扬风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沈行舟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其实照看白江柳，倒也并非什么难事，白江柳绝对可算得上个好病人，你给他吃药，他便吃药，你给他施针，他便躺好，末了还会跟你道一句谢，若说有什么不足，顶多就是脸色太冷，又太不爱说话了些。沈行舟偶尔与他调笑几句，他眼中也静如古井，毫无情绪。几次之后，沈行舟也觉得没趣，兼之见着他时，心中又总似有万千情绪，难描难绘，又怕自己一个冲动干出些什么不得了的事，索性也不再如何逗弄于他，思忖着研制新药更为要紧，便闷头去药房里鼓捣了。
刑扬风隔三差五便往谷中跑，但白江柳还未痊愈，他仍不敢直接现身，只趁白江柳睡着时才去偷着看他一看，之后免不了又喝掉沈行舟不少好酒。沈行舟见他如此，总要出言嘲谑几句，但话到最后，却连自己也愈发心烦意乱、心如火焚了起来，只好干脆陪着刑扬风一醉方休。
一日，沈行舟为白江柳施完针，白江柳忽问：“我的武功，真要三五年之后才能恢复么？”
沈行舟道：“这还是好的了，你中的是孔雀镖之毒，没死已是万幸，莫要那么心急。”
白江柳默然不语。
沈行舟看了他一阵，道：“你是不是在想，这般下去，你何时才能找刑扬风报仇呢？”
白江柳神色微微一变。
沈行舟悠悠道：“我便做个好人，告诉你几句实话吧，你武功原本就不及刑扬风，如今又被这剧毒所累，日后只会同他相差更远。你若真想找他报仇，最好以后寻个清静无人的所在，不理世事，潜心修炼，这般心无旁骛，过个十来年，或许能有些指望。”
白江柳冷声道：“便是过二十年，我也要找他报仇。”
沈行舟笑了笑，没再说话，便出去了。
渐渐夏过秋至，白江柳体内剧毒已清除大半，之后只须每月按时服用药物，便可慢慢恢复旧观。白江柳早欲回归师门，便领了沈行舟所赠丹药，谢过了他，于秋分当日清晨动身离谷。
沈行舟将此事传书于刑扬风，接着又将自己关在了药房。
他自然知晓，刑扬风接到消息之后，必当再次跟上白江柳，这一路上，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可是他想，眼下他手头新药尚未制成，没有什么是比这更重要的了。
这日正是大寒，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天地素白，沈行舟终于大功告成。他将新制的雪白药丸小心收进一只青瓷小瓶中，封好了放入怀内。接着他没有往屋外走去，而是来到了屋内一侧架前，搬开中间一只大药罐，在后面的墙上一按，只闻嘎吱声响，似是何处木板移动，待到声止，沈行舟来到最内一侧的墙边，揭开了墙上一幅巨大挂画，只见这挂画之下，墙壁已移了开去，其后赫然是一扇铁门，沈行舟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这铁门，铁门后面黑黢黢的一片，沈行舟却毫不在意，也不点灯，径直走了进去。
这却原来是一条甬道，没走多远，便见前面隐隐有光，再走一阵，来到了一处石室，这石室似是由一处洞穴改造而成，三面墙壁上均嵌有硕大夜明珠，内中床铺桌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屏风浴桶等物，样样簇新，且纤尘不染，便是要立刻住在这里，也不成问题。只是一侧墙上嵌着一条长长铁链，在墙角地上堆成一堆，却颇有些刺目。
原来这座药房依山而建，这山下本有个山洞，前人索性便将其造成了一个密室，以备不时之需，同时用来放置谷内珍贵典籍秘宝等物，但如今变成这样，倒有一部分是沈行舟所为。
沈行舟观视一番，只觉甚是满意，突然却又似想到了些什么，嘴角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叹息了两声，摇摇头，转身离开。
他刚一出药房，却有一名弟子疾奔来报：白江柳与刑扬风正在进谷路上。
刑扬风来到过百毒谷无数次，或许只有这一次，他不是自己走进来的。
他是被白江柳背进来的。
他已根本走不了路了。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似已快要气绝。
白江柳道：“他中了陆丘鹏的赤焰掌。”
陆丘鹏乃是青丘岛老岛主，赤焰掌正是他的武功绝学，其掌虽名赤焰，却是阴毒无比，中掌者五脏六腑仿似有烈火焚烧，同时全身不能动弹，却往往又不会立刻就死，而是要等上数天乃至数月，受尽了折磨才能气绝。陆丘鹏武功高强，为人蛮横，几十年来，江湖中丧生在他掌下之人并不算少。
沈行舟来不及问清缘由，一边赶紧让白江柳将刑扬风送入内室，一边边走边搭住了刑扬风手脉。这一探，却探得他伤得虽重，其实暂无性命之虞，沈行舟立时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喂他服下了一粒。
到得内室，他又扶刑扬风盘膝坐好，催动内劲替刑扬风治伤，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方才收功，扶刑扬风躺好。他见白江柳还守在一旁，道：“他已无碍了，再过一阵便能醒。”
白江柳神色如常，眼中无半分涟漪，点头道：“有劳沈谷主了。”
沈行舟笑道：“他本就是我的朋友，你倒跟我有劳什么。”
这时刑扬风忽低低地□□了一声，含混道：“江柳……”
沈行舟与白江柳面色都是微变，一齐转头看向刑扬风，只见刑扬风仍是阖着双眼，只薄唇微张，似发着呓语：“江柳、江柳……你别走……”
白江柳眉心微微一皱，朝沈行舟道：“还劳沈谷主照看你的好友了，在下先行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沈行舟看他背影转眼便到了门外，赶紧追了上去，拦在他身前：“别这般着急，我还有些事情问你。”
白江柳疑道：“何事？”
沈行舟道：“此处风大雪急，你随我进厅堂去说可好？”
两人坐定，茶水点心已送上了桌。
待到下人关门离去，沈行舟问：“刑扬风他……是如何中的赤焰掌？”
白江柳道：“他这一掌……是为救我受的。”
沈行舟早料到多半如此，闻言也不如何诧异，只道：“哦？”
白江柳道：“今年我在泗州时，正好撞见陆城宇在干采花勾当，就将他制服送到了衙门，据说后来他在监牢内被刺穿了琵琶骨，武功尽失。那陆丘鹏只得他这么一个孙子，因此来寻我报仇。那一日，他在红叶镇外林中率青丘岛众人拦住了我，便要取我性命，我不是他们对手，眼看着就要身陷险境，刑扬风……他却不知从何处突然冲出，与陆丘鹏对了一掌，陆丘鹏被他震死，他却也为赤焰掌所伤。”说到后来，他垂下了眼眸，神情凝肃，似是回忆起了当时情形。
沈行舟道：“然后你便将他救来了我这里，是么？”
白江柳点头：“他为救我而受伤，我总不能放任他不管。”
沈行舟道：“你果真是襟怀洒落，令人佩服，但你可知，你这样子，是永远也杀不了他的。”
白江柳一怔，眼中露出些惊疑之色。
“假如你没有中孔雀镖之毒，你就算敌不过陆丘鹏，岂非本也可以逃走呢？刑扬风对你做了那许多过分的事，可现下只消他给予你些许恩情，你便不能立刻下手杀他了，反还要先将他的恩还清了，我说得可对？”沈行舟紧紧盯着白江柳，嘴角竟弯出冰凉笑意，“长此以往，一来二去，一而再再而三，我看你不但再也不能恨他，反倒要爱上他了。哦……不过这次你将他救回，非但没有立刻离去，还要在旁守候，是不是本来就已有些动情了呢？”
白江柳惊怒道：“沈谷主，请你莫要胡说，我不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次是他救我，我自然要确保他无恙，但以后，我必定仍要杀他报仇！”
沈行舟道：“是么？”话音未落，身形忽一晃，指出如风，点中了他身上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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