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朴少年往事

作者:DemiDe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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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樱子:艰难的高考


      终于,黑暗中我听见她清浅平稳的呼吸,就像回到七八年前那个充满惆怅和伤痕的春末入夏,我在周蒙的病床前,她也是这样徬然不知外界发生的一切般安睡。那个夏天,我们经历了人生中最重大的考验之一,高考。周蒙在大病初愈后精神状态一直很差,有时候在教室里坐久了就会透不过气来头晕。在最后的一次模考中,她依然超水平发挥考了全校第五,简直是神话一样的人物。但我后来才明白,她这是在硬撑。像是要和命运讨个说法那样,拼了命也不低头,最后把自己都差点葬送,因为她曾答应了她爸爸,她一定要考最好的医科大学。
      可最终命运还是毫不留情地给了她重重一击。在高考最后的最后一天,她没能坚持住写完最后一张答卷。我在另一个考场,和其他所有好奇发生什么事的人一样,透过窗和门看到被担架抬出去的周蒙。她没有完全康复,又受到精神上的压力,体力不支而晕倒。
      高考结束了,周蒙再次进了医院。
      黄阿姨却因为心力交瘁再也不能家里医院两头跑,她有一天起来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也下不了地。我义不容辞地和外婆一起去医院照看周蒙。
      周蒙因为自己没有答完高考题,伤心地痛哭。我知道,她不只是哭高考,更是有满肚子委屈发泄不出来。
      我说:“你别想太多了。不管结果怎么样,不还有我吗?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反正我陪着你。”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闷闷地流泪,我知道现在全世界都劝不了她。
      但我想起了一个人。我给周启打了电话,我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回来。然后我把这些天的事都和他说了一遍。周启在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还在听。
      最后他简短地说:“你看好周蒙,我明天回来。”
      放下电话,我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想着周启明天回来一切就会好的。但我后来才知道,因为这通电话,周启放弃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进入机关部门实践的名额。
      我真恨我自己。

      第二天,我拿着外婆做的饺子一早去医院看周蒙。通常我会先去医院陪她,等陪她吃了中饭后再去周家看一下黄阿姨。我走进病房的时候,发现已经空无一人。我连忙跑去问护士,她告诉我周蒙一大早就出院了。
      我大嚷:“你们不是说她虚弱地走不了路吗?怎么就让她出院了?”
      护士对我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说:“你们自己没看好人,我也没办法。我又不负责看人。”
      我被她反击地无话可说。我想起周启在电话里说,让我看好周蒙。我恰恰就这样把周蒙丢了?
      也不知道她走了多久,一个人万一在路上晕倒怎么办?越想越担心,我连奔带跑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沿着公交车一路经过的路线找她。
      一路都没有看到她。我最后来到她家。我有她家的钥匙,心里十分不安地开了门。开门之后的安静使我的心彻底冷了半截。看来她没有回家。
      黄阿姨在卧室听到了我开门的声音,她叫了一声:“是樱子吗?”
      我强装镇定,信步走过去说:“阿姨是我。”
      黄阿姨有些奇怪:“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樱子啊,我说了阿姨没事,你不要天天来看我,多麻烦。”
      我说:“这有什么关系。我替周蒙照顾您是应该的。”
      我尽量不拖延时间,简短地和黄阿姨说了一会就匆匆离开,还好她没有怀疑有些反常的我。
      然后我又搭出租车去了我们的母校,我们常去的大槐树下,奉天图书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了一遍,可是一无所获。
      天气是令人闭塞的闷顿,不知道是因为走的急还是心里焦急的缘故,额头上、背上都已经糊了一层汗,粘答答地令人烦躁不安。头顶上忽然打了一个闷雷,接着阴云开始翻滚聚,在很短的时间里,遮天蔽日,顿时天色暗淡下来。
      雨珠子噼里啪啦落下来,我没有带伞,在大马路上很快被淋得七零八落。找了个大楼底下躲雨,我终于内心忐忑地拨通了周启的手机。单调的嘟声此刻显得特别刺耳,我像犯了大错的孩子,最终还是逃不过要向大人坦诚。

      “喂?”
      “周启。”我踟躇了一下,打结的话语令我自己更加心虚:“那个,你什么时候到?”
      周启说:“还有十五分钟到医院。”
      我下意识地阻止他:“那个,你别去医院了。周蒙……已经出院了。”我闭着眼,使劲拍着自己的额头。
      周启闻言很纳闷:“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今天早上……我现在不知道她在哪。”说完这句,我心里紧张的要命,咚咚跳的飞快马上就要休克了,我在想着接下来他会怎么说,是不是会冲我发脾气?因为我把他最关心的小妹妹弄丢了,他之前嘱咐我好好看住的小妹妹,我竟然就这样把她弄丢了。
      没想到他很镇静地回复了我,说:“别急。等我回来再说。”
      我心里一阵感动,同时也安心了不少,仿佛有他这句话,周蒙就一定不会有事。

      周启很快和我会合,我告诉他我已经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许可能是错过了,要不再分头找一遍。周启想了一下,说:“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雨越下越大,这样的场景让人无限担心。我因为没带伞,一来二去身上湿了不少,周启说:你先回去吧,别一会感冒了。我去找周蒙。
      我咬了咬牙,感觉像是被去除了某种资格一样受到了屈辱。我说:“对不起,我没看好周蒙。”
      周启似乎是觉察到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以一种安慰的口吻说:“没事的。周蒙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傻瓜,我不光是担心周蒙,我还要为我犯得错误承担责任。也许在你眼里这只是一桩小事,但对我来说,它不亚于上升到与我人格相关的高度,你懂吗?我不想从此以后被你认定李樱子是一个靠不住的人,连一点点事都办不好,所以我要尽力的去挽救,哪怕收场是多难堪我也要去补救。尤其是,我要把你最爱的妹妹找回来。
      我强忍着眼泪没有流下来,我说:“我也去,我们一起把她找回来。”
      周启没有再说什么。

      周启说的那个地方,是明北烈士陵园,又叫常青山。
      我在得知的一刹那,就明白了,周蒙的爸爸安葬在这里。

      驱车行到目的地,目及之处是一片静穆苍凉。大片大片深绿的常青松,颜色浓郁地化不开。一切都是由灰和青组成的颜色,压抑和沉重得令人难以直视。更何况,我想到周蒙,是有她至亲的爸爸长眠于此,她该是多么悲痛。
      周启撑着伞走在我边上,无奈伞缘低落的水珠还是不间断的落在他的左肩,湿了一大片。
      我心里想:周蒙真的会在这里吗?

      然后我在陵园内那个孤寂的小凉亭里看到一个同样孤寂瘦小的身影,真的在这里。周蒙穿着亚麻色宽肥的棉柔衬衫,浅蓝的牛仔裤,短短的头发因为沾了一些雨水不安分地晃在眼前。她呆呆地就这么屈膝坐着,蜷缩着身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冷而瑟瑟发抖,脆弱地好像一碰就会随风散掉。
      我们不约而同向那个方向走去,却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去惊扰了她。她像是在沉思,眼睛直视一个方向,思想却显然不在这里。
      走近,我正要开口叫她,有人却抢先一步。我欲要张开的嘴又立马闭上了。

      周启走到她跟前,轻手扶着她的肩膀唤了一声:“周蒙?”
      那一声久违的温柔周蒙她一定听见了。
      周蒙终于在视线范围内认出了周启,她丝毫没有奇怪周启怎么会出现,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她像是一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淡淡地笑着说:“你来了。”只是苍白的脸色让那个笑容显得很凄绝。
      我站在一边不远不近的距离,我没有勇气去打破这一切。就如我说的,只要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四周的一切都是虚无,剩下的只有彼此的目光。

      周启说:“我们回家好吗?”
      周蒙摇摇头,缓缓地说:“我想来看看爸爸。”
      我看见周启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
      但是,我找不到他。周蒙依旧是淡淡的说,极度的平静让人想象到死神降临时刻不争不抢直面悲哀的怆然。

      “……我就在这等着。下雨了也等。我想,如果你在这就好了,你一定知道我爸爸在哪里。”周蒙说到此刻轻笑了一下,神色是云淡风轻的满足。
      “……然后你就真的出现了。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这几天老是出现幻觉。”
      周启说:“我在。”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周启此生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他像对周蒙那样的女孩。因为不管是快乐无忧的周蒙,还是经历痛苦的周蒙,周蒙的笑他觉得温暖,周蒙的泪他心疼。总之,他已经无法在他的世界里对她置之不理。是否,他已经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不忍破坏,想要用尽全部力气去保护好的幻影,不管她是不是属于自己。

      这么久的往事,我却清晰的回忆,眼里不自觉濡湿,没有了一丝睡意。原来过了这么久,我想起周启,还是会心痛,还是会惴惴不安。我看了看边上周蒙的轮廓,她安安静静地,应该是真的睡着了。
      有时候我在想,命运究竟是怎样被安排的。如果我父母没有在金融风暴下做了那场错误的投资,就不会负债累累被人追着要砍要杀;如果我没有来到渭朴,我就不会认识周蒙;如果我没有认识周蒙,我也就不会认识周启;那么我就不会在每次想起他的时候,感到那么无望的心痛,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心里,这么喜欢过一个男孩,却永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是怎么做到的?这真的很伟大不是吗?我想,我也是爱周蒙的,爱她身上的一切优秀品质和她拥有的一切。她太美好,也太幻灭,容易脆弱的一碰就消失,正因为如此,爱她的人都会竭尽全力地去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似乎博得了她的一张笑脸,就极大地取悦了自己。

      那件事情的最后,是周启带周蒙找到了她爸爸的墓碑。相隔不远,是周启父亲的墓碑。周启的父亲两年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去世。我那时候想,相似的人是不是就会有相似的命运,周启和周蒙,他们因此注定要彼此牵扯。周启的悲伤才刚刚结束,紧接着周蒙又掉进不可逆转的伤痛深渊。他们像两个受伤的灵魂,慢慢靠近,两颗伤心的心,彼此取暖。这是一种命运中无法替代和磨灭的亲密。

      周蒙说:“爸爸你不会孤单,蒙蒙也不会孤单。”

      “……蒙蒙要过的很好,照顾妈妈,还要上大学。”

      周蒙是微笑着说完的,我很惊讶。看似已经说服了自己,宽慰了自己,但我深知,这样的悲伤不过才刚刚开始。
      离开的时候,周蒙悄然无息地抓住周启的一只胳膊,对他说:“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吗?”于是周启把她背起来。周蒙柔弱的身躯显得那么凄凉,像是依附着在孤独无望中最后的一丝力量。我千万般小心地走在离他们不到一步的距离,高高地举着伞,尽量不让雨再淋到生病的周蒙。然后雨免不了冰冷冷地打在我身上,同时也打在我心上,我想,即便是这样失去了爸爸,痛苦的周蒙,她还是这样的幸福,因为她从来不曾一个人面对生活的折磨。即便是这样失魂落魄没有生机的她,还有一个周启可以让她毫无戒备地依靠;即便是失去了一切,她还有周启,不是吗?这样的她还是会让我羡慕。

      ……
      一阵隐约的手机震动声把我拉回现实,一个激灵起身,从周蒙的大衣里摸出她的手机。她没有被这动静惊醒。我朝手机屏幕瞅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楚天轶。
      心里很狐疑。我拿着手机轻轻地出了房间。
      手机还在我手中震动,犹豫了一下,我接起来:“你好?”
      “周蒙?”是很低沉平稳的男声。
      我说:“周蒙休息了。我是她朋友。你找她有事?”
      对方静了一下,说:“没事了。”
      很简短的回答。虽然我有一颗八卦的心,但面对手机里传来的陌生的男声,一时间疑惑地脑袋空白。对方接着说:那,再见。
      我也只好跟着说:再见。然后挂了电话。

      听完电话,心里还是咚咚地跳,感觉像午夜凶铃。西北风呼地一下吹来,我赶紧进屋。
      这个楚天轶,会是谁?周蒙从来没有提起过。还是个男人,一个很关心周蒙的男人。
      我立马就猜到了那个情人节的电话,十有八九也是这个楚天轶打的。

      不行不行,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可我不能现在把周蒙拽起来质问一番,最早也要等明天。完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我会被好奇心折磨死的。

      事实证明,我最后还是睡着了的。而且一睡睡到大天亮。醒的时候,周蒙已经不在了。看看表,已经6点40了。我赶紧穿好衣服,出房门撞见了外婆和周蒙。她们正在吃早饭。

      周蒙见了我,笑着说:“你起来了啊。想让你多睡会,一会再叫你呢。”
      我看着桌上丰富的早餐,忽然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我说:“哇塞周蒙,你一大早起来去买的啊。”说完就立马扑到桌子前去正要抓起一根油条,结果被周蒙硬生生阻止了:“小姐,你还没刷牙。”
      我只好闷闷地再忍一会了。

      吃完早饭,和外婆道了别,就该去上班了。临走的时候,外婆还千叮万嘱周蒙:“周蒙蒙,晚上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外婆总是有那么多话愿意和周蒙说。我想,外婆的心理大概和我一样,因为周蒙会安安静静地听,并且恰到好处地回应,给讲故事的人最大的满足感。

      等车的时候,我假装漫不经心地提到了昨晚的电话。我说:“昨晚有人打你电话,你没听见,我就帮你接了。”
      周蒙一脸茫然又有些诧异地问:“谁啊?”
      我淡然地说:“楚天轶。”

      然后我看见周蒙翻出手机来看,查看了一会,她拿着手机不动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又平和了。
      我说:“看样子,是个重要的电话。这个……楚先生是哪位啊?”
      周蒙把手机放进衣袋里,双手抱在胸前,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我不耐烦地直视她说:“周蒙,我现在可是越来越不了解你了。你是什么事都不和我说了吗?那我这算什么朋友啊?一点用都没有。”
      周蒙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气鼓鼓的我笑出声来,搭住我的肩膀说:“好嘛我告诉你,他叫楚天轶,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一个刚认识的朋友。我以为你不会感兴趣。”
      以为你个头啊。明知道我李樱子对八卦最感兴趣。呃,不对,是关心我最好的朋友。我心里想。
      “哦。”我依旧冷淡地说:“你们什么情况?大半夜他还给你打电话?”
      周蒙说:“我也不知道。”然后她又恢复了安静等车的状态,眼睛注视着车来的方向。
      我戳了她一下,说:“出于礼貌,你是不是应该给人回个电话?”
      凭我的直觉,这个叫楚天轶的男人应该是对周蒙有好感,但又还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时期,就欠一点东风,说不定就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周蒙耸耸肩,好像并不在意,说:“也许吧。”
      明显她没有这个打算。不得不逼我出狠招了,我气势汹汹地说:“你赶紧打,现在就打。”
      周蒙百无聊赖地说:“现在早上7点,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我想都没想就说:“7点差不多啊,这不都准备上班了吗?”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楚天轶是开酒吧的。
      周蒙没有跟我多解释,说:“好吧。我一定打,并且一定叫你来观摩,行了吧?”
      我这才放过了她。

      车来了。
      冬日的公车总是把窗户关得死死的,捂得里头玻璃上尽是雾气。
      忽然想起昨晚外婆对着周蒙神神秘秘的样子,我问:“哎,昨晚外婆告诉你什么秘密了?”
      周蒙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说:“她说她昨晚梦见褚顺了。”
      我傻了,问:“谁是褚顺?”
      周蒙气愤地差点没给我一个爆栗:“就是你外公啊。”然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我抓了抓脑袋,恍然大悟,难怪这名字听着这么耳熟。
      我说:“你对我外公的事也这么了解。难怪外婆就愿意和你说话。”
      周蒙说:“外婆记以前的事记得很清楚。每次她和我说起她和褚顺的事,都很开心。”
      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周蒙笑道:“初三那年,你跟着妈妈回了城里。我那时候以为你就这样永远离开渭朴了。我怕外婆一个人很寂寞,有一天就去看她。然后,她就和我说了她和褚顺的故事。”
      我眼睛睁的老大:“你怎么从没和我说起过?”
      周蒙狡黠一笑,说:“你也从没问过啊。其实,这就是我和外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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