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朴少年往事

　　“你真打算把‘三叶草’盘出去？你真舍得？”老何坐在我对面，递过来一支烟。

　　“嗯。”我什么都不想回答。不久前我一个朋友有意让我过去合伙经营生意，而我也觉得我和这个城市的缘分可能将要到此为止。
　　“舍得这儿的人么你？真想好了？”老何一脸认真的劲，倒是提醒了我。我放下烟，我不抽烟已经很久了，只是老何会惯例递给我。
　　“说真的，没想好又能怎么样呢？当你无法阻止一件事越来越糟的时候，就该是时候当机立断停止。”

　　老何说：“你可不是容易放弃的人。”

　　我说：“我没放弃。”别的我还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老何看我的表情像看孙子似的，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说：“得，后面的事交给我了，你甭管了。你的事啊，我也掺和不了。对了，什么时候走啊？走之前，哥儿几个聚一次。”

　　什么时候走？

　　我也不知道。本来就是个没有计划的决定，我自己知道，我还在等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等一个可以不走的理由。

　　如果那个人，最终没有出现，我也就真的没有不走的理由了。

　　和老何分开后，我独自一人走在刚下过雨的街道上，点起了一根烟。久违的而又熟悉的味道，过了这么久，又回来了，还是戒不掉。

　　忽然想起，周启在临川医院的最后一刻，我见到了周蒙，照片上的女孩，周启的未婚妻。

　　我看到她崩溃，但是我没有勇气走上前，我害怕她看到我，仿佛她能看穿，我仅仅只是对周启说了一句毫无作用的话：“哥们，别出去。”

　　我是不是可以阻止这场悲剧的？我分明能阻止他，可还是在最后那刻退后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也从没想过会再次在渭朴见到她，更没想过，和她成了朋友，走近她，总是让我觉得我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久而久之，也就走到了今天，却突然止步不前了。

　　和老何谈完转手三叶草的事，我一个人开车漫无目的在街头，不知不觉竟来到渭朴二院的大门。我拿出手机，看着安静的屏幕，想给周蒙打电话。但始终，只是停留。
　　烟在雨雾中慢慢燃尽了。
　　我发了一条短信给李樱子，我说我想找她谈谈，关于周蒙。
　　我想说我准备放弃了，我和周蒙，我承认是有缘无分，像世上大多数男女一样。
　　曾经坚定相信可以豁出去做任何事，但发现其实是无能为力的。遗憾加挫败令我想到了放弃。如果没能继续为她做些什么，我便没有留下的意义。
　　脑中正被这千头万绪拥堵，李樱子已经出现在我面前，她双手插在工作服朝外的口袋里，一脸无畏地看着我，等着我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可就那么一瞬，我失去所有信心，无法说出一个字有关我的来意。
　　于是我告诉她，我很久没有周蒙的消息。她轻而易举地找出我话中的漏洞，我再次令自己陷入沉默。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那次不计后果对我说的话：
　　“难道只有你在努力吗？你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吗？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就是这样一个人，她遇到你，对你什么都说了。”
　　“如果这还不够，我告诉你，她甚至去预约了心理治疗，已经开始每周三次往那里去……”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她想把自己治好，面对你，面对每一个人，在她心里，是装着未来的，未来是什么，还用我说吗？”
　　未来。
　　这两个字，重重敲醒了我，如梦初醒般。
　　“楚天轶，你也觉得难以想象吧，你是唯一一个让她改变的人。这么多年，她一直排斥改变。”
　　“你不用谢我，你需要找到她，见面，就这么简单。”

　　我开车离开医院时，已经接近凌晨，一路开车到周蒙的住所。属于她的窗子是暗的，我知道她在家，或许已经休息。在车上坐立不安许久，终于离开沉闷湿热的空气，来到她门前。
　　门开了。
　　我一时回不了神。
　　周蒙在我面前不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我，并不感到惊奇。有阵子没见她，好像瘦了一些，抑或是散落的头发把她素颜的脸衬的很清瘦。
　　“我睡不着，在窗外看到你的车了。” 她轻声说，语气中带有一丝疲惫。
　　我走进她家，第一次看到她一人居住的环境，沙发上有一本书，我飞快地略过封面那心理治疗四个字，餐桌上的水杯边沿有她唇膏留下的颜色，墙上是她和家人的照片，当然也包括和周启的。这些细节透露出一些生活的气息，除此之外，这个家似乎过于清冷，仿佛不曾有人居住。
　　她给我倒了一杯水，她说她知道我会来。
　　我告诉她，在此之前，我已经见了几个有意收购三叶草的商人。
　　她有些惊异，问：“卖掉三叶草之后你会去哪？”
　　我说：“上海。”
　　她忽然陷入沉默，若有所思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呵，真是遥远啊。”我看到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一股任谁都看得出来的悲伤的神色。
　　这种神色先是映入眼里，继而进入我的思维，我的意志，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再用任何试探的话语面对眼前这个孤立无助的人，我要直接了当地告诉她我真实的想法，于是我说：“我们一起去，不一定是上海，可以是任何一个地方，除了渭朴。”
　　周蒙注视着我，从她眼中我看到一种对未知的不安。
　　她摇摇头说：“不行。”
　　我说：“那么让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是周蒙，她就是永远都镇定，即使逼迫到绝境，她还是能找到一种平衡。
　　“改天再说吧，好吗？”
　　谈话结束，我该走了。

　　过了几天，突然接到周蒙的电话。
　　“我是周蒙。”的确是周蒙的声音，她显得异常平静：“你好吗？”
　　我找回一些常态，答道：“还行。你最近怎么样？医院还是很忙么？”
　　周蒙说：“我还好。抱歉，过了这么久才给你打这个电话。”
　　我停下手中事务，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我预感她会跟我说一些特别重要的事，或者她同意我陪她一起看心理医生，或者她拒绝，总之，会是件重要的事。
　　“楚天轶，你在听吗？”
　　“嗯，我在。”
　　“我休假了，想去一个地方。”我继续听，丝毫不敢打断她。
　　“如果你有时间，或许可以一起……”
　　“你想去哪？”
　　“我啊，也没离开过渭朴。平生最想去的地方，是一个叫颂景海的湖。”
　　我从没听过那个名字，不过我已经面露笑意：“好，我陪你去。”
　　人说的死而复生，大概就是我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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