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少时遇见你

　　六月的夜晚，空气湿湿热热，江遥在厨房间熬着小米粥，厨房间的温度不久就逼得人一身汗。江遥把火力调成文火后，便出了厨房散一散浑身的热。
　　这一会儿只剩她一人在客厅里，她才算有空好好打量了下四周。比起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一尘不染的样子，这次的房间脏乱了许多，许是男主人再也没心情打扫卫生了。她在卫生间找到了扫帚就开始一间一间地清扫起来。扫到了书房的时候，她还顺便理了理书桌上乱成一堆的各种书籍。然而在那本《中外管理》的杂志下，却躺着一部老旧的诺基亚1200，银灰的外壳，按键已经有些掉漆了。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这应该是他大学时用的那一部。
　　一部近十年前的手机怎么会出现在他的书桌上，她大学时用的步步高早就扔哪里也不知道了。
　　江遥好奇地拿了起来，随便按了一个键，屏幕居然亮了起来，而且电量还是满格的。
　　他不会拿这个在玩古老的贪吃蛇游戏吧？
　　江遥这么胡乱地猜着点开了“捷径”，发现这里直接连接到了“收件箱”，里面满满当当几十条，都是她曾经发给他的短信：

　　“彬谦，怎么办？刚回学校就开始想你了。早知道这么想你我上学期就应该更努力些，一等奖学金就够我去两次了。”
　　……
　　“彬谦彬谦，周杰伦出新专辑了啊，名字深得我心，《魔杰座》哎，为什么我喜欢的男人都是摩羯座的。缘分！一定是缘分！”
　　……
　　“终于有秋天的感觉了，我这里的叶子已经开始变黄了哦，从学校到寝室的路上两边都种满了银杏，一眼望过去好美，如果你也在就好了。”
　　……
　　“感冒有没有好一点，一定要多喝点热水啊，哎，好苦恼，我也只能这么说说而已。”
　　……
　　“今天我在咖啡厅听到一首歌叫《秋意浓》，你有没有听过？听着它一下就想起了我跟你分别的时候，突然好想你。”
　　……
　　“彬谦，是我错了，我发誓我一定会按时吃饭的，你理下我好不好？”
　　……
　　“最近有点累。可能因为前段时间烫伤了脚吧，晚上老睡不好。不过这两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
　　“彬谦，你记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啊？”
　　……
　　“那就算了吧。”

　　江遥看着这些短信像是又走了一遍他们恋爱的日子。那短短的几个月里洒满了欣喜，思念，委屈，愁苦，猜测。所有的过往，像当年的秋叶一样飘舞在她周围。
　　他居然还保留着这些短信。
　　江遥翻完一遍，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如果她在这部手机上看得到这些短信，是不是说明他一直把原来的SIM卡放在这里。那么一直以来，他接她的电话，都是用的这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驾鹤西去的1200？
　　她点开了通讯记录，寥寥几个电话历史，都是她的号码。
　　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了不是吗？他都已经来杭州了，怎么还会用成都的号码。神奇的是，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杭州号码是多少，就这样毫无障碍地和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他为什么会留着这只手机，她好像一下子就猜到了。
　　像是有什么预感引导着江遥一般，她一步步地点进了短信里的草稿箱。如果说刚刚看到的那些只是让江遥回忆起曾经的美好，那么接下来的则让她第一次看到他从来不曾对外人道的情绪：

　　“我记得，是你的生日啊。可是为什么我来了，你好像已经不需要我了。你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我都没力气上去质问你，我很怂吧？”
　　“我看过你说的那条路了，银杏叶已经掉完了，枝桠光秃秃的，没有你说的美景。也许真的是我来的太晚了。”
　　……
　　“江遥，你可不可以回来？给我几年时间好不好？我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
　　“江遥，今天《大话西游》重新上映，你去看了吗？我去了，杭州的电影院那么多，我居然在想会不会遇到你，我怎么会有那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江遥看到这里已经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她去看了，当然去看了。
　　那是他和她一起看过的唯一一部电影，零几年的时候电影院还不流行，看电影都要去影碟放映厅。那阵子镇上新开了一间，江遥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终于够看一次，怂恿着薛彬谦跟她一起去看。磨了好几个星期的嘴皮子，终于教唆犯罪成功，把好学生薛彬谦带着一起逃了体育课。
　　那一间小小黑黑的屋子里，她被周星驰逗得强仰后合，他忙着给她拍背顺气，都没好好看。
　　江遥记得哪里听到过，如果你边看边笑得很开心，你还没看懂；如果你看着看着哭了，就开始懂了；如果你看完了不笑也不哭，只剩心底的一片寂凉，懂得差不多了。
　　她从小就是一个爱笑的人，一点点事情都可以笑很久；她不喜欢哭，觉得一点小事犯不着这样矫情，即使有眼泪也会尽量让它流回去；
　　所以她跳过了中间那个阶段，直接从小时候的捧腹到了长大后的沉默。
　　紫霞爱上的人的确是个盖世英雄，只不过乘着七彩云朵的时候，不是去接的她。
　　而江遥，她爱上他的时候，他只是一只最平凡的蝼蚁，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云朵。所以她只好用最笨的办法，让自己成为盖世英雄，独自乘着七彩云朵闯荡天下。
　　但是一个人乘着原本应属于两个人的云朵，飘荡时再没心情去倾听风声里的旋律。那一阵阵风吹到身上，只剩下入髓的凉。
　　她没想过，另一个人也乘着一朵双人云，跟她尝着同样的味道。

　　“听说你要结婚了，祝你幸福。”
　　……
　　“我已经在这里立稳脚跟了，你为什么没有等我？”
　　……

　　江遥坐在他的椅子上一次次地按着硬邦邦的手机键，等到全部看完的时候，眼睛已经糊糊的看不清楚。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些年来，他也爱着自己，而且爱得不比她少。她一条一条地又看了好几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眼泪可以这么多，多到根本就停不下来。如果她的眼泪流出来后也可以化成珍珠，那么估计早就已经铺满了书房的地板。
　　可是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流出珍珠泪？珍珠泪是纯洁的公主才会流的。她既不纯洁，也不是公主，越看却越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么多的爱。
　　事情的真相出来以后，她才知道自己曾经干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她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以为是他累了，是他要分手，是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所以她果断地给出了分手的判决，第二天就为了钱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她这样世俗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他爱的呢？
　　如果他也跟她一样，这些年来曾经妥协过，曾经去试过，那么她会觉得他们是在同一个地平线。可是他没有，他比她还死心眼，死心眼到一尘不染，一尘不染到愈加衬出了她人性中的黑暗点。
　　她突然明白了之前他为什么对自己忽冷忽热。如果身份对调，她可能连忽冷忽热都做不到。他应该对她冷酷到底才对。
　　江遥就这么一直发着呆，一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闹钟响起，提示着她小米粥煮好了。她抹了一把凝结在下巴处的泪，放下了他的手机，出去关了火。锅里的小米粥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色泽金黄，粘稠得恰到好处。她原本应该现在去叫他起来，趁热吃了，可是却发现自己不敢面对他。
　　江遥站在灶台前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最后撕了一张冰箱上的便利贴，写道：“你醒来的时候，如果粥凉了，记得热一热再吃。冰箱里有牛奶，水果和一些配好的菜，你直接撕开保鲜膜一起下锅就行，很简单的。这两天一定要自己烧些吃，别饿肚子。我有事先走了。”
　　薛彬谦，好不容易为你煮了一次粥，好像是最后一次了。
　　这样想着，写好的便利贴上又掉上了一滴泪，晕开了黑色的墨水，扩大成了一团碍眼的水迹。她懊恼地将纸条揉成一团，重新撕了一张来写。边写边骂着自己，哭什么，走得干脆一点，最讨厌你这样拖泥带水的。
　　可到底还是拖泥带水了，她不舍得就这么离开他。所以她轻轻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床前。床上的人睡得正沉，规规矩矩地侧躺着。
　　连睡着的时候都那么规矩……
　　江遥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为什么总是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呢？活得随便一点不好吗？那嘴边的一圈青胡渣估计是他随便的极限了吧？
　　她看着他的胡渣，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蹲下了身，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它们。
　　硬硬的，好不舒服。
　　然后她便用唇去找了那个最舒服的地方。
　　嗯，软软的，跟前几次一样。
　　她蹭着他的唇，用口型跟他说着，
　　薛彬谦，我爱你，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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