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少时遇见你

　　晚上洗完澡躺到被窝的时候已经十点了，江遥主动给薛彬谦打了个电话。说起来，这还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拨出那串号码，没有用通讯录，一个一个数字地按，这串数字依旧烂熟于心。
　　可能是因为曾经按了太多遍了吧。
　　大学的时候，她就喜欢按他的号码，其他人都是直接用通讯录，唯独他的，她想牢牢地把它记住。所以虽然只交往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串数字却按了好几百遍。
　　江遥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太傻，手机里的通讯录已经不会像小时候的小本本那样容易丢了，即使丢了也还有校内，□□，微博……如果她要找他，不可能找不到。可是她就是这么固执地按着，背着，背到熟悉程度相当于1+1=2。
　　熟悉到时隔八年，她想都不用想就按出了那11个数字，然后屏幕上就出现了“薛彬谦”三个字。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她很高兴他依旧没有用彩铃，还是这样最简单的声音。
　　“喂？”
　　“嗯，我是江遥。”
　　“我知道。”
　　“哦......那个，你星期六回来了是吗？”
　　“对，晚上到。”
　　“哦。”
　　“我给你带了礼物。”
　　“哦......谢谢。”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星期天不能去游泳了......”
　　“为什么？”
　　“不是很方便说啊，可以不说吗？”
　　听筒里传来一阵沉默，江遥开始好奇他现在表情到底是怎样的。
　　“可以......那，下个周末继续？”
　　“嗯。”
　　“你……这几天过得好吗？”
　　“还不错啊。”
　　就是有点想你。
　　“哦，那就好。你早点睡吧，我星期一把礼物带过来。”
　　“好，你也早点睡。”
　　“晚安。”
　　“晚安。”
　　江遥举着听筒回味着这两个字，想着，有了他的“晚安”，今天晚上会睡得安稳了吧？
　　“江遥？”
　　“嗯？”
　　“你怎么还不挂？”
　　“哦，我走神了。你可以先挂的啊。”
　　“你大学时跟我说过，我不可以先挂的。”
　　“哦......”
　　原来她大学时那么霸道的，她都不记得了。
　　“你挂吧，你挂了我再挂。”
　　“嗯。”
　　她恋恋不舍地拿下了手机，按了红色的方块收了线。抱着手机一下子就困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薛彬谦的“晚安”真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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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的时候，江遥早早地陪着林茹去了医院。林茹做好了一切化验拿到了单子便进入了人流的科室。江遥就这么在科室外的座椅上等着，她看着面前雪白的瓷砖，出神地想着，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一个未婚的也对这样的场景那么熟悉。连她都有点麻木了，更不用说里面每日好几台手术的医生了吧。
　　她第一次陪林茹来检查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她站在林茹的身边，看着医生拿着刚出炉的化验报告毫无感情地问到——要不要生？
　　仿佛生与不生是某场考试里最简单的那道选择题，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情感。
　　可是同样的问题，如果一天问了几十上百次，一年问了成千上万次，她也许也会是那样的表情。不是医生无情，而是那些让女人们去做人流的男人无情。
　　没结婚的花言巧语地哄着，结了婚的毫不怜惜地要着。偏偏还有那么多的傻姑娘前仆后继地被骗。或许她们也不是不知道那些惯用的伎俩，只不过因为眼前的人她们爱着，所以她们选择了让自己的智商暂时下线。
　　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自己几秒钟的宣泄有可能会带来一条生命。如果没有做好准备，为什么要让它来到这个世界，它甚至都来不及长出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就要被那样冰冷的机器搅碎。难道就因为它还没成形，就可以问都不问它，便判了它死刑，还是这样残忍的酷刑。
　　所以她第一次陪林茹来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恨上了谭觉。其实她也该恨林茹，可是林茹不仅是她的好朋友，还是一个经济都不独立的弱势女人。江遥主观地选择了原谅她，一次又一次地去照顾她，一次又一次去提醒她，要学会拒绝，学会独立，学会爱惜自己。可是她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她向来最讨厌同一句话说超过三遍，一次不懂可能是因为没听清楚，两次不懂可能是因为印象不够深刻，三次还不懂只能自己不想懂了。可是林茹那里她说了十来遍，只因为她是她在乎的人，明知道是无用功，却还是希望有一天她终能够明白。
　　半个来小时后，林茹就从手术室里出来了，除了嘴唇苍白了些，其它都跟进去前无差别。跟电视上放的那些场景完全不一样，哪里用捂着肚子，哪里会直不起腰，现在可是“无痛人流”的时代，连痛的代价都不用付。
　　回去的路上，林茹坐在副驾驶座安静地没有说话。江遥一路顺畅地开着，一直到最后一个红绿灯口才停了一下，这里旁边就有一个小型游乐园，星期天的中午热闹非凡，多的是一家三口一起出来玩的。马路旁边好几个小人被爸爸妈妈的大手牵着，叽叽喳喳地说这说那。江遥看了一眼林茹，她的眼里有好几秒的失神。红灯转绿的时候，江遥终于听到身边的人开口说了话：
　　“遥遥，医生说我的子宫壁已经太薄了，再打也许真的怀不上了。”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我也许真的应该离开他。”
　　“嗯，这两天先好好休息吧，过几天我们再跟小笛商量这个事好吗？”
　　“好……”
　　林茹再一次陷入沉默，过了良久，江遥都已经开到了家楼下，正低头松着安全带，耳边传来一句，
　　“遥遥，我真的一点也不特别吗？”
　　江遥解开了安全带的扣，抬起头看住面前满眼自卑的人，
　　“小茹，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你只是需要一个真正觉得你特别的人。”
　　她说着握了握林茹冰凉的手，
　　“下车吧，看本大厨给你弄一桌满汉全席。”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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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星期一的早上江遥都跟打仗似的，被周末拖缓的动作总是要在这几十分钟内调整回来，她帮林茹倒好鸡汤到保温杯里，就急急忙忙地边换着鞋边喊道：
　　“小茹，鸡汤别忘了带，我上班了啊！”
　　江遥来不及听到林茹的回答便带上了门去了公司，还好赶在最后一分钟的时候打上了卡。到了自己位置上的时候，看到部门里的同事几乎全聚在一起，她好奇地挤了进去，发现人群的正中间是一个星期不见的薛彬谦。
　　“遥遥，你来啦，Ching给我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呢。”
　　“对啊，你自己挑挑，你看看喜欢什么口味的。”
　　江遥看到桌上摆满了各式包装的巧克力，每盒都很精致。
　　“我随便啦，你们挑剩下的给我就好了。”
　　“你不爱吃巧克力吗？”
　　“嗯，年纪大了好像是不怎么爱吃了。”
　　“那我待会儿选走了好吃的你可不要哭哦。”
　　“哈哈，你全拿走都没关系。”
　　几个女孩子左挑右挑地好不容易选出了自己最喜欢的，江遥和剩下的男生就都顺手拿了离自己最近的。她拿着那盒巧克力朝着薛彬谦晃了晃，对着他说了“谢谢”。正准备转身，他轻轻咳了一声，
　　“Joy，你跟我进来，有一份报表有问题。”
　　“哦。”
　　她跟着他进了办公室，看着他坐到皮椅上，从身侧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满是日文的盒子。
　　“把门带上，过来。”
　　“哦。”
　　她听话地关好了门，走到他桌前，
　　“这个给你。”
　　“这个是什么啊？日文我看不懂啊。”
　　薛彬谦看着她一脸懵懂的样子轻轻地笑着，
　　“这个我叫它——懒人削皮器。”
　　他边说边打开了盒子，取出了白色带摇柄的器具，跟小时候的削笔器有点类似。
　　“你呢，把苹果的底部插在这里，再把刀片的位置搁在苹果的表面，摇这个地方。半分钟后，就可以吃到一个干干净净的苹果了，知道了吗？”
　　“哦......”
　　江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想，可是还是要半分钟啊，不吃就一秒钟都不用花了。
　　“你不会连这半分钟都懒得花吧？”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好的宝贝你哪里找到的啊？”
　　“上海的一个日本同事桌上发现的，我觉得特别适合你，就也买了一个。”
　　“哦，那谢谢了啊。”
　　薛彬谦看着她一副敷衍的样子，无奈地想，这个懒鬼回了家不知道会把这个东西扔在哪里。自从他上次听到她买水果只买香蕉以后就一直想着对策，他也想像小时候那样切好了水果递给她，可是那时候他们是同桌，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现在他在私人办公室，她在公共办公室，总不能天天叫她进来吃水果吧，这样用不了几天就流言蜚语满天飞了。所以当他看到这么一个神器出现在那个日本人桌上的时候，眼前一亮。他花了老大的气力才渐渐听懂了那个日本人的霓虹式英文，搞到了这台机器的购买地址，结果看来还是个下下策。他只好尤抱希望地教育道：
　　“Joy，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
　　（一日一苹果，医生远离你。）
　　“不不不，你这个过时啦，最新研究显示：A hug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一日一拥抱，医生远离你。）
　　“所以？”
　　“啊，你不要误会啊，我是真的前几天看到这么个研究来着，要不要我把书拿来给你看？”
　　“江遥，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我跟你说过我什么书都看的。”
　　“……”
　　“那我先出去工作啦，你放心吧，这个我会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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