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少时遇见你

　　甜蜜的日子没过上几天，江遥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无奈地跟她说，下个月给她的生活费可能要减半了，基本只够吃饭。
　　那一年的经济危机在一个非常巧合的时间点波及到了江父的厂。半年前的那个寒假，父亲的厂里其实就已经开始裁员，只不过当时念在江父在厂里奉献多年，没有裁到他，只是年关的时候也再没有活给他做。整个厂都快没活了，又哪里会让人加班呢？
　　可过了暑假，父亲还是无可幸免地失业了。这让原本经济就不宽裕的江家雪上加霜。有的时候江遥会想，如果自己没有这么急着跟薛彬谦在一起，如果能等到自己有能力支撑起一个家的时候再开始，或许她不会活在后悔与歉疚中这么多年。但是那个时候的她，爱了就是爱了，从来不会考虑这么多。等到她学会考虑这么多的时候，她又已经不敢爱了，世事就是这么矛盾。
　　江遥没有跟父亲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主动去找了一份咖啡厅服务员的工作，她帮不上父亲更多的忙，起码可以赚到自己的生活费让他少操点心。
　　“彼岸”咖啡厅算是大学城里比较高档的就餐场所，兼职的工资相对其他稍高，虽不能让江遥过得多潇洒，但是好歹能让她付完了书费后，每天打上食堂最便宜的一份素菜。就这样连吃了两个月，低血糖的她在刚拿起煮好的咖啡后，晕倒了……
　　一整壶滚烫的咖啡就这么洒在了江遥的脚上，前一刻意识刚模糊，后一刻又被灼热的刺痛甩回现实。她宁愿自己晕得彻底一点。
　　是柏也开着车带她去了医院，他刚好在那里就餐。
　　她虽然对他感激不尽，但也无以为报，她缺的是钱，而他最不缺的也是钱。
　　柏也，一个大四的学生，已经每天开着奔驰往返于学校和公司之间。别人还在愁实习单位的时候，他父亲已经给他安排好了自家公司创意总监的职位。他能不能做到总监该做的事还有待商榷，但是起码已经拿着总监该有的薪水。
　　江遥不知道柏也工作上能帮到那些比他大了十几二十几的下属们多少，但是生活中他的确帮到了她。
　　在她腿脚不方便的日子，柏也一直细心周到地照顾她。她不想平白地麻烦人家，但是平地的路程她可以让室友用自行车带她。到达各个教室还有宿舍的楼梯，她除了靠他好像真的没有其他办法，要不然真要压垮室友的小身板。
　　柏也看出她的不好意思，便经常让她帮忙翻译一点英语资料，说是他爸爸的公司要用。江遥心里的负疚感总算没那么深。
　　一个多月后，江遥可以自己走了，便让柏也不用过来了。
　　柏也却说：“你不是老觉得你欠我什么吗？我不过来，你怎么还债，你再帮我翻译点资料吧。”
　　没有理由拒绝。
　　那一天，柏也过来说这次的资料不允许带出公司，让她去公司里面翻。
　　江遥不疑有他，便上了柏也的车。
　　下了车，看到的却是一家西餐厅，周围根本没有什么写字楼。她困惑地看向柏也。
　　“你别多想啊，我可不是想请你吃饭。我只是肚子太饿了，你先陪我吃个饭。”柏也暗暗地观察着江遥的反应，她拒绝的样子他看了太多次。
　　江遥见他双手按着肚子，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便将疑惑压了回去，“我没多想，走吧。”
　　餐厅的环境很高雅，有驻唱歌手在一角浅吟低唱，光听不吃就已经让人心醉。
　　侍者给他们上了两份牛排和一瓶红酒，江遥在想是不是应该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可是就算搞清楚了这个原则，等到割牛排的时候还是笨手笨脚的，半天割不下一块。
　　柏也边切边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自己那盘递给了她，“你吃我的吧，等你切完，我都吃好了。”
　　江遥也懒得再跟刀叉作斗争，便自然地接过，斜睨着他，“还不是你要我陪你在这种地方吃饭。”
　　“那下次我肚子饿了带你去食堂。可是今天晚上特殊。”
　　“有什么特殊？”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等我吃好。”
　　带着满腹疑问吃完，柏也起了身，朝她抛了一个很神秘的眼神。
　　只见他跟乐师交流了几句，便站在了麦克风前面。旋律响起，柏也的目光射向江遥，眼中的情愫让她不由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那是一首法文歌，歌词缠绵，柏也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跟杯中的红酒一样香醇浓郁，后味无穷。连江遥也得客观地承认，这样的声音会让耳朵怀孕。如果她没有先倾心于薛彬谦，她也许会爱上他。
　　果然一曲落幕，原本安静的餐厅响起了自发的掌声，简直抢了驻唱歌手的风头。那个歌手现在肯定很后悔让柏也上台。
　　灯光打在柏也的脸上，深刻的五官显得愈发立体。他优雅地深鞠一躬，表示感谢。然后重新望向江遥，对着麦克风说道：“这首歌献给一个女孩儿，她今天生日，我祝她生日快乐！”
　　所有的人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想知道那个幸运的女生是谁。
　　江遥瞬间就成了视线的中心，她迅速地低下头装作在闻酒香的样子。
　　“好听么？”柏也重新坐下，眼睛亮晶晶的，明显在等人夸。
　　“好听是好听，只是我没听懂。”
　　江遥的二外是法语，她怎么会没听懂。
　　“没事儿，觉得好听就成。”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这种事情要想知道不是很简单吗？有心就可以。”
　　“你在追我？”
　　真是个直白的女生。
　　柏也却不想这么快说破，他深知江遥不会轻易接受。
　　他食指轻扣着桌面，打算先跟她绕绕圈子，
　　“你觉得这样算追？”
　　“我有男朋友了。”
　　她却想快刀斩乱麻，不管对方是在追她也好，纯粹无聊来唱一首歌也好，她都不想陷在这样的暧昧里。
　　“那为什么你腿伤了一个多月，背你的人是我？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他不在这个城市。”
　　“那总可以打电话吧？”
　　“他......他很忙。”
　　“男人真的爱一个女人，不会连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抽不出。”柏也残忍地挑明。
　　“这是我们俩的事！”
　　江遥突然就竖起了全身的刺，因为柏也所说的正是她最害怕却不敢承认的事。那时候，大二的学生还没有使用网络的权限，她和薛彬谦仅有的纽带只是一台手机而已。
　　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等薛彬谦的电话，但是现在已经晚上7点，音讯全无。
　　他真的忙到了这种程度吗？
　　她知道前几天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可是她生日这天他都不愿意主动来哄一下她吗？
　　江遥室友的男朋友都是本校的。基本上都腻歪到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逛街，甚至回了寝室还要煲上几个小时的电话粥。江遥有的时候很羡慕她们，因为她们打电话时的小女儿姿态表明了电话那一头传来的话有多甜多腻。
　　薛彬谦从来不会跟她说甜言蜜语，她虽知道他自小就是这样，但是听着室友一口一个“我爱你”，说了几十遍才挂电话，突然很想听到他这么跟她说。
　　有一天她正跟彬谦打着电话，阳台上几十个软绵绵的“我爱你”又飘了进来。
　　“彬谦，你为什么从来不说爱我？”
　　“这种事情没必要说出来吧。”
　　“我不管，我要听你说。”
　　“……”
　　“说你爱我。”
　　“谁爱你。”
　　“你说什么？你不爱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说不出口。”
　　“这三个字对你来说有这么难吗？！”
　　“江遥你别闹好吗？”
　　“我胡闹？我只是想听大家都在说的三个字。”
　　“江遥，我……我……”
　　薛彬谦吱唔了半天依旧还是没说出来。江遥的小性子一下子就上来了，
　　“算了，你别跟我说了。”
　　说完就“啪”的挂了电话，不管彬谦怎么打她就是不接。不过她的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晚上其实她已经原谅他了。可是他第二天再没主动打过来，甚至第三天是她的生日，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换了平日，她早就熬不住打回去了，可是今天是她生日，难不成还要她去认错？她有什么错？只是想听到室友嘴里频率最高的三个字而已。全世界都在说“我爱你”，就他薛彬谦别扭地不肯说。
　　等到八年后，她也说不出口的时候，她才明白了薛彬谦当时的感受。
　　有的时候不是不够爱，而是爱得太深。
　　可是八年前的江遥不懂这些，柏也的那句话仿佛了印证了这些天她内心深处的猜测，他不爱她。
　　可不是吗？一开始就是她求着他交往。他们每天仅靠几十分钟的通话分享对方的世界。她烫伤了脚，他没办法在她身边呵护。他感了冒，她也没办法给他倒热水。他这么优秀，川大向他表白的女生应该很多吧。成都的女孩子都那么漂亮水灵，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接受其他的女生，就像当初接受她那样。但是跟她不同的是，她们都可以在他的身边关心他照顾他。
　　这样想着，江遥心里的底气越来越少。
　　那些异地恋成功的人，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对了，同学许蕾也是异地恋。可是她跟他的男朋友每个月就能见一次面。厚厚的一沓飞机票记录了他们的感情。
　　可是他们俩呢？别提坐飞机了，坐火车都担负不起。甚至连打电话的话费，江遥都心疼不已。不是她想过早地关心柴米油盐，她也想像小时候一样飞扬跳脱，无忧无虑，只是生活逼迫她不得不世俗。
　　几个月前她还在薛彬谦的身边叽叽喳喳，爱得毫无顾忌。那个时候她觉得生活太容易，那是因为有父亲分担了生活的不易。等到父亲这座靠山倒了，她才看到，原来生活的另一张面孔长着獠牙。她要的不多，只是一份安定的生活，但是有时候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会是奢望。
　　或许贫穷如他们，根本就不适合这种风花雪月的事。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做到“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何况他们连相对都做不到，如何忘贫？
　　江遥不敢再想下去，她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了。
　　柏也看到江遥情绪骤然的失落，明白是自己多嘴了。他只是想要江遥早一点看清现实。却也不忍心看到她如此忧伤的表情。
　　“你心情这么差，我看我还是送你回去吧。那份资料过几天再翻也可以。”柏也拍拍她的背，给她披上了外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