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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
于是,谢忧在临渊山庄住下了。
大抵是庄子太大,加之宋漪行踪神出鬼没,若非“召见”,几日下来也见不得一面。当然,见不到最好。
百里玟被派到了谢忧院子伺候。按他原话说,百里是他爹,这里除了宋漪没人敢欺负他,有他罩着,谢忧只管吃饱喝足就好。说这话时,百里玟搂着谢忧的肩膀,拍着胸脯哈哈大笑。
百里玟和谢忧勾肩搭背的事儿不知怎的私下传了开,又不知怎的在宋漪面前说漏了嘴。
一是主仆有别,二是谢忧是宋漪亲自留的人,地位之上又多了层暧昧的深意。于是,百里玟惹了最不能也最不该惹的人。
……
春光明媚,微风如女儿家的绢帕拂过面颊。
谢忧绕了好远去逗两只八哥。
八哥是个西域商人献上的,宋漪嫌吵,随手扔给了身边人——那个大眼少年,流年。谢忧偶然瞧见,便生了兴趣,日日绕远前来逗弄。
流年虽说不上多待见谢忧,只是这人不比鸟的待遇着实恼了他,“这两只八哥一公一母,改明儿生了只小的,送你就是了。”
谢忧这才抬眉瞧了眼大眼少年,略带腼腆得道了声谢,不过多会儿便告辞了。
庄园风景甚好,春风和煦如故。晏京地处北方,就算是暖春时节也比江南水乡多了几分恣意的旷达,别是一番滋味。
……
来晏京的第一个春天,戛然而止。
一切色彩褪去,世界唯余一抹象牙白,和一滴暗红划过剑尖。
血是百里玟的。
宋漪仍是长袍垂地俊郎如天神,眼神漠然,他右手上拿着柄长剑,剑尖所指处,一摊血迹。
百里玟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筛子般地战栗,他霍然转向呆立在不远处的谢忧,刀子般的眼神中分明是……
恨。
还有悔。
他的确有理由恨。宋漪亲自来东院杀他,只能是因为谢忧。
百里玟咧嘴,眼神却突然涣散,整个人软软地瘫了下来。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百里上前一步扶住他,伸手,缓缓地阖上了他的眼。
谢忧疲惫地闭上眼,眼中一片干涩。宋漪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来东院做甚?他……他杀百里玟做甚?
感受到宋漪的气息一步步逼近,低沉的鼻息就在头顶,他的手指猛然扣住了谢忧的下巴。
疼……“睁眼!”
谢忧被迫睁眼。令宋漪惊异的是,少年眼底没有不可思议,没有恐慌,没有恨意,有的只是近乎冷酷的平静。
百里抱着尸体,看向谢忧的目光复杂。这样的少年,就好像刚来临渊的那天,万事眼中过,心中不留情。下一瞬间,他敏锐地感受到宋漪的满意。
忧儿的不在意,的确让他很满意。
“乖……”宋漪好心情地揉了揉谢忧的头,扬长而去。
谢忧踱进院子,鼻梁窜上一股酸涩,他硬生生压下,绕过一滩血径直进了屋。
……
没安生多久,宋漪召见。
谢忧匆匆洗了把脸,却藏不住眼眶微红。
“哭了?”
“风扬的沙,迷了眼。”
宋漪嗤笑,分明是不信。他寻了个石凳坐下,又示意谢忧坐在对面,“在我面前不必伪装,又或是,你不信任我?”话说到后面,已经隐有威胁。
“不敢。”
“无需不敢……想问什么,你问吧。”宋漪撑着头,眼神望着谢忧背后的远天,隐约带着寂寞。
谢忧压下心中一丝悸动,语气平淡如水却是字字掷地有声,“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宋漪笑了,撑着石桌直起身子,“我想让你……杀一个人罢了。”
“谁?”
“墨孤。”
谢忧平静如水的眼底,第一次波涛汹涌。
墨孤,当朝太子兼相国。
为什么?这三个字,想问却没敢问。
“我会给你一定帮助,并且事成之后放你自由,”宋漪一副好商量的口吻,“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
“不!”
话音刚落,谢忧立刻接口,对上宋漪深邃的眼眸,补了一句,“说话算话,事后放我自由。”
“自然。”
宋漪起身掸了掸灰尘,袖口扫过桌面“当”一声轻响,谢忧斜眼去看,赫然一柄长剑。
来主院次数渐多,谢忧知晓院中树下的石桌上有柄剑,也正因知道,进来时没多在意。方才,宋漪的手正是握在剑柄上,若是自己露出半点怯意,那柄长剑是否会洞穿我的胸口就像百里玟那样?!
思及此,冷汗涔涔。
“回去吧,这事还不急。”
谢忧应声。许是坐久了,站起时眼前一阵发黑,脚下踉跄几步,被一只大手稳住。眩晕过去,谢忧睁眼,就见宋漪眉头紧蹙,“你的身子太弱了……”他想了想,“明儿午后来我这。”
谢忧点头,转身,拖着步子向外走。
“等等!”
“罢了。”
“百里玟是百里的养子,之一。”
谢忧脚步一顿,这是跟他解释?扯了扯嘴角,一时间滋味莫辨,他转身,点头示意,然后摇摇晃晃地回到了东院。
不恨,仅是不值。
为百里玟。
……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一夜春雨缠绵,郁结之外又受了寒气。饭后小憩,一睡之后竟是挣扎不起来,谢忧斥人报了宋漪,自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一片混沌,几张人脸穿梭闪烁,在雾气后呲着獠牙,早逝的父母,整日枯坐的爷爷,还有……
猛然睁眼,入目的是宋漪脸色阴沉如天边滚滚乌云。
“张口,喝药。”
一碗药温了又温,苦味似乎淡了些,谢忧小心翼翼地躲开宋漪吃人般的目光,耸着小脑袋宛如个做错事的孩子。少时意识到这点,谢忧苦笑。
药碗见底,宋漪的脸色这才略缓,他把碗随手一放,“医师说你心火郁结,忧儿,你在郁结些什么?”
谢忧埋在被子里的脸色骤然煞白,良久,才呼出一口长气,“你为什么要杀太子!”
宋漪突然一把拽开被子,恶狠狠地盯着那人儿,“你认为?国仇,家恨?!”谢忧一袭单衣,身子冷得发颤,面色发白,眼底却是不可名状的平静。
宋漪倏忽一笑,把被角压好,温言道,“别埋着头,小心闭过气去。”又悠悠地坐回去,自嘲一笑,“若非太子殿下,我怎会走到今日这田地?”
谢忧心悸,抿了抿嘴终究没开口。
轰隆一声闷雷,紧接着春雨瓢泼。谢忧别开眼,目光转向烛火摇曳,一时无话。
……
流年倚着门,抱着剑出神。雨点来得急促,待想起把八哥收进屋时,鸟儿的羽毛已被雨水浸湿,软趴趴地一副可怜样儿。流年嫌弃地瞥了一眼,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个少年影像——瘦削的面颊,沉静的双眼,微抿的薄唇,和他的倔强。
他今天没来。
流年又瞥了眼八哥,还真似被抛弃的模样。
“啊,爷!”
宋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浑身湿透,发丝紧贴这前额,脸上水汽纵横。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泪水?!这个荒唐的念头刚冒出来,流年吓了一跳,赶紧将其压下。跟了主子几年,多少风浪没闯过,又何曾见他泪下?
毛巾热水以及一套干衣送进去,半晌,宋漪终于出来,通身气质如常,全无方才的狼狈。
流年暗中嘘了口气,主子到底还是主子。
“查的怎样?”
“一切正常。”流年递上一份卷宗,“生于江南谢氏农家,五岁时赶上大旱三年,谢忧父母死于这场天灾,村子也散了。”
“之后谢忧辗转于三江一带,跟着戏班子乞讨卖艺,七年后戏班子维持不下生计也散了,班头托关系把谢忧送进故吟居。”
“谢忧在江南一代并无什么名气,大抵是身家清白而且底子不错,开春时慕容栖下江南,把他带来了晏京。”
宋漪嗯了声,翻过一页,“前十二年,都有人证?”
“有,口供都有备份。依我所见,没有疑点。”
宋漪直接从后面翻出几页,匆匆浏览了一遍,沉吟道,“的确没有疑点,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他目光转向窗外,雨丝少了些阵势,更显缠绵。“五六年前的往事,屁大点的孩子,又经历了这么多起起落落……这帮人的记性,未免都太好了些!”
“爷,您是说?”
“太完美,没有犹豫,没有矛盾。被买通的可能性,应该不小。”宋漪微微勾起唇角,“流年,去查,任何手段,就算把祖坟刨出来也要查清楚……”他拳头猛然攥紧,眼中暴射出狠戾的光。
“是……”流年低头嗫嚅了半晌,“可是爷,晏京不太平啊……”
“那几个证人断是跑不了的,况且就算其中有手脚,过了几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晏京却不同,若是……”
宋漪挥手打断,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半晌,“原计划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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