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靖安往事

　　崔靖安这夜发作了不少人。

　　等到次日谢无双转醒时，已经是在明棠院的居室内了，候在他身侧的，也不是青研青矽一众侍人了。他刚转醒，混混沌沌的，脑袋还有些发蒙。可是看清自己身在何处时，几乎是一瞬间便清醒了。

　　明棠院，坐落在崔府内院的东北角，和家主崔靖安的阆苑，仅仅只隔着一个影壁、一条长廊而已。说是谢无双的院子，可这些年他却鲜少有在这儿过夜的时候。府中人个个敬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侧夫掌家，大半还是因为他得崔靖安爱重，与家主日日厮守在阆苑——便如一对真正的妻夫那样。也曾有刚入府不懂事的小侍童乱嚼舌根，说那位早逝的正夫若不是皇家帝卿，恐怕日后与家主同穴长眠的，得是这位盛宠的侧夫了。

　　崔靖安“丧夫”十余载，多少儿郎争着抢着想着念着这个续弦的位置。清河崔氏，这几年虽不复往日盛极的境况，可嫡支族主崔靖安容貌昳丽，潇洒倜傥。当年年纪尚幼时便以才名闻世，再加上一副眉目含情的面貌，举手投足间数不尽的落拓风流，不知道勾走了多少儿郎的春心。何况，崔府人丁简单，崔靖安身边只有一两个侍候的人，膝下连个子女都不曾有。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惦念着崔靖安的，清流世家各色子弟都有。却没有一人能进得了这崔府。别说是正夫侧夫了，连个伺候的小侍都不曾纳过。身边人时有恭维，说是家主不愿续娶，是不想让他低人一等受到委屈。可谢无双心里清楚的很，崔靖安心底，怕还是有几分林式白的位置。

　　毕竟少年妻夫，情意不比寻常。

　　谢无双心底其实是很妒忌的。情到浓时，他也会忍不住想，那两人，可也是如此？也曾秉烛夜谈，红袖添香？也曾共赏一池月，同饮一壶酒？也曾浓情蜜意，满室春光？……也许，那也曾是一对神仙眷侣，恩爱绵长。

　　妻主的手，也许更温柔地牵过他。妻主的眼眸，也许更深情地望着他。妻主的所有温柔与怜惜、满腔爱恋与深情，曾经也毫无保留的给过他……所以，府中旧人从来不敢提及往事，崔靖安甚至连旧居都不愿再住，移居到了阆苑。

　　＊

　　谢无双思绪还在飘忽，崔靖安已经进了屋子。

　　谢无双这胎，到底还是保住了。可是这三番两次的，崔靖安是真的恼了。谢无双做事一贯妥帖稳重，何曾有这般肆意妄为的时候。可这个处事圆滑之人如今行事毫无章法的缘由，她想她也是明白几分的。于是之前总是顾忌再三，踌躇着不知如何管教。可是，总得治治了。

　　崔靖安一宿不曾安眠，神色自然也有些委顿困倦。谢无双何曾看见她如此颓然的时候，心底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这胎，本来就不是爱浓时水到渠成的结晶，他手段卑劣，靠算计才谋得。便是亲手了结了，他想，他也是不悔的。他手里不是没沾过人命的。没什么的。谢无双这样安慰自己。没什么的。

　　他知道崔靖安中毒多年，可是一向与常人无异，身体康健，未有病痛。偶尔毒发之时，也只是关上门来，熬过一两日便可。他每每问及，却总听得含糊其辞，只知道虽难根治却不危急性命。这样的症状，在江湖中实在是不算什么。何况一年病发不过那么一两次，既然崔靖安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便不再过问了。

　　只是前些年他偶尔得见，毒发时也曾有些他面孔不熟的南苑侍儿进去，出来无一不是深受疼爱的样子，上下没一处好的，腿脚都不能下地。便明了了几分，许是中了旁门左道的淫'邪之物。可是崔靖安不许他过问，知情的几个下人口都紧紧的，便是让他当作不知。毕竟，这里头的侍候工夫，光是看着被抬出的侍儿，就知道粗野不堪，她是舍不得他来当这泄欲的物件的。

　　崔靖安瞒着他，不想让他知道。可是他一朝撞见，心底还是有些不舒坦的。他霸占崔靖安多年，府里除了那个偏远的南苑不受他所辖制外，整个崔府也由他掌家。人的欲望会越来越大的。崔靖安身边，有名分的只有他。他是不愿意拱手相让的，连泄欲解毒也难以忍受。嫉妒像野草般疯长，趁着叶掌事去了老宅，他便将手伸进了南苑。

　　等知道崔靖安毒发时神智全无，事后的汤药全是立砚看着喝完的，他还是忍不住动了心思。
　　屋内外侍候的不超过十人，能打点的便打点了，如立砚这般滑不溜秋的，自然也会屈从他。他积威多年，盛宠不衰，府中人哪敢与他不对付呢？

　　他想要个孩子，崔靖安和谢无双的孩子。

　　崔靖安很久之前便与他说过，不要孩子。那时他才初回崔府，心心念念的都是想抓住妻主的心，又哪会忤逆？不要便不要吧，日子还长，总会有想要的时候。等时日渐长，他也有些心急，委婉的求饶“药味太苦”，崔靖安此后便只是搂着他，任凭他如何煽风点火，就是不生欲'念。他闹得狠了崔靖安也不为所动，只是借别的缘由将他挪回明棠院，避而不见。他这才明白，说不要，是真的不想要。

　　他认了。便向崔靖安服了软。恩爱过后，汤药里多了些甘草，妻主的眼神里满满的疼爱和歉疚，他便觉得，便是没有儿女膝下承欢，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可是等到今年，他三十五岁生辰都过了，陡然升起一股不知哪里来的豪气，心里说着便赌一把。于是趁着叶掌事不在，又打点了上下伺候的人，还是闯了进去。

　　崔靖安待他，确实是饱含怜爱的。往常他哪有像这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这场欢爱让他躺了三天，身上的印记更是四五日才消褪。

　　他还是怀上了。

　　*

　　可谁知道这会是个祸胎呢？

　　知道那段往事后，他宁愿自己来了结。毕竟是由他开始，也当然由他而止。未足三月的婴儿，落了便落了。总好过孩子出生，又逼得妻主亲手葬儿。及时止损的道理，他是明白的。到那时，恐怕覆水难收，如今时日尚早，还有转圜。只要，只要妻主不怪他手伸得太长，不怪他自作主张，不怪他以下犯上……

　　不，还是应该怪的。他将爪子伸到了主人身上，往她心窝里狠狠的划了一道。哪能说不怪就不怪。他倒不怕怪罪，只怕……妻主与他，心生嫌隙。

　　谢无双这厢还在神思不属，崔靖安此刻已经走到榻前。她狠下心来，想与谢无双说个明白。可是谢无双此刻早就缴械投降，一心想求的，不过是“恩爱如昨，不生嫌隙”而已。

　　崔靖安这才知道谢无双是想岔了。她顿了顿，继续说：“孩子还在。”
　　谢无双的眼底，惊讶与错愕交织。却没有欣喜。

　　“别胡思乱想了。怀都怀了，便生下来吧。”崔靖安确实不想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可是谢无双这般不顾一切的狠劲到底还是吓到了她。谢无双事事以她为先，知道那段往事后，居然不说分毫便要下手落胎。她又惊又怒。这些年养尊处优性子温软了些，可骨子里，谢无双的倔脾气丝毫未变，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她知道，若不说个明白，恐怕谢无双不会轻易罢休。

　　“若真有……”崔靖安还是很难启齿，顿了半晌还是避而不提。只是继续说下去，“总归你我相伴，也不是不能承受的。”

　　谢无双想，寻常人总说孕夫情绪不稳，果然是真的。要不然，他怎么又内心酸涩，眼底湿润，想说却又说不出话来了呢？

　　崔靖安没有去理会这眼泪，她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说：“你如今怀胎，颇有几分凶险。我已修书，请叶先生动身前来助你养胎。你身边那几个不经事的侍儿，先关在下院。你若还使得趁手，小惩一番便罢了。立砚如今也放在你身边，你可随意使唤。”

　　谢无双心想，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崔靖安尊称的叶先生，也就是那位南苑的叶管事。与他关系，实在算不上亲近。只是在男儿孕事养胎上，确实有一手。而立砚也不是无故被贬，只是在趁机敲打他了。

　　“你便在明棠院，安心将养着吧。我得空来看你。”崔靖安说完便走了。

　　确实不一样了。

　　谢无双明白，这就是惩罚。即使崔靖安不曾明说，谢无双也能懂。而作为惩罚，恐怕，这一“得空”，怎么说也得是十天半个月了。

　　他心底清楚的很，却还是难以接受。
　　对他来说，这惩罚，实在是有些难熬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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