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山夜忆

　　其实说起来，韩柏和我也有些日子未见了。
　　从秦墨口中得来的消息我既来不及问，也不想去问个清楚明白。
　　毕竟许久之前，我就想过，我和他之间最如意的结果也就是个好聚好散，他这样的人自然有他的路要走，此时的境遇相逢，也许只是我和他之间前世的牵扯还未果。
　　所以才能有幸有一时的交集。
　　只是说心中不伤也是假话，不过释然的极快，快到我回到馆中后，就能好好的做工，笑脸迎客。
　　李厌寻来的那批画本路子极好，听到风声私下来问的客人不少，但都是少量的精品，打定了主意做藏品。馆中如今只剩了两套，书馆二馆各自收着。
　　客人送走之后，就将近到了要闭馆的时候，我在二楼独自呆着，辛七辛九在楼下整理清点着。整理完之后，辛九在楼下唤我。
　　“陈大哥，咱们回去了。”
　　“知道了。”我回应了一声。
　　“那我得锁门啊，你不走吗？”这会是辛七的声音。
　　“别管了，你们回去，我来锁就好。”我扯着嗓子回声，忽然对这少年郎的活泼有些无奈。
　　“行吧……”
　　楼下很快便没了声响。
　　馆外如今的时节不比以往热闹，蝉音销声匿迹，只有些老叶在枝丫间摩擦作响。
　　我坐在榻上听了一会声，察觉到自己消沉起来，觉得不妥，便眼神乱扫。最后在榻上几桌的小抽屉中抽出本册子来，是上回在秦墨那里拿来的一本志怪册子。
　　翻开几页，先是些精怪模样的图画。草草看了一些，倒也算是有些趣味。只是说来说去，也都是人杜撰出来的有情妖怪，屡见不鲜。
　　又看了几则，其中一篇微微令人动容。
　　说是有一座山在夜间生出大雾，从中化成雾妖，雾妖出世那刻天将破晓，恰逢一抹彩霞在山头拂过，之后雾妖便难以忘怀，拼尽全力在白昼也要出现，于是整座山终年被大雾环绕，生物凋零，渐成死山。后来呢，一个修者路过此处，碰到了雾妖，便问雾妖为何如此，雾妖只道，他见到彩霞时惊艳不已，想再次相见。
　　修者有一面神镜，能看到前因后果，于是就告诉雾妖。当初那抹彩霞从山头拂过望见雾妖化形，心中同样惊艳不已，但知雾气将在白昼消解，于是便融入山中，使得雾妖不散。雾妖得知全貌后，不悲不叹，谢过修者后，便在晨光中消解，随后山中大雾离撤，一时姹紫嫣红满布山野，恍若春山。
　　我读完后，先是觉得这则故事颇有些知己相投的隐士风骨之意，可越想下去，就越被这阴差阳错的因果惆怅了心，于是后面的故事也读不下去，手中握着书册在榻上愣神了许久。
　　天色黯淡，寒意从窗外漫爬进来，知觉能感受到，周围一切正在随着黯淡被逐渐侵蚀掉颜色，手脚随着寒意也失去温度。
　　直到一抹晕黄的光明灭不安的在远处恍现。
　　这才注意到随之而来的轻微脚步声响。
　　“陈杉……你还在吗？”
　　我微微动了动身体，光源更近了些，隐隐的映照出了端着灯烛的人来。
　　秦墨发觉了我后，大步走来。
　　“你倒是不怕黑，躲在这里要吓死谁。”
　　我：“……”
　　他嘴上的话不停：“若不是我看楼下的门大敞着，还以为是进了贼，你一个人在这杵着干嘛呢，也不点个蜡烛。”随后他将蜡烛靠近，看到了我手中的书册。
　　“咦……看书呢，是我给你的那册吧，那你还不点蜡烛？还是你这有火眼金睛，怎么不吭声，发什么愣呢。”
　　秦墨放下灯烛，坐到我身边来。
　　我长叹口气。
　　我问秦墨：“有没有人说过……”
　　秦墨：“嗯？”
　　我：“你这人的话实在是很多。”
　　秦墨摇摇头：“从未有人说过。”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我觉得你变了。”当初才来这里，初次见他的时候，觉得是个单薄内敛的俊俏少年。
　　一晃快两年过去，真是性情大变。
　　秦墨摆出认真的神色：“那大约是错觉，只是你之前不曾了解我。”
　　我摇头：“我现在也不了解。”
　　“不打紧，日后有得是时候。”
　　此话让我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神。
　　秦墨的肤色白，眸子也比一般人的浅淡，这种灯火中看去，生出一种妖异的美来。
　　虽摄人，让人不敢深望。
　　我强撑起身子，打算从榻上下来，结果动了动腿脚后就被麻痹的感觉激灵的“嘶”出声。
　　秦墨在一旁笑了：“坐久了腿麻了是吧。”
　　我也不理他，只慢腾腾的挪着自己，忍着酸麻感一点点到了榻的边缘。
　　“要不要我扶你？”秦墨在一旁出声。
　　“没事，动动就好了。”我拒绝了他的好意。
　　“没必要逞强。”秦墨忽然伸手过来。
　　我反应过度，将一只手挥了出去，结果啪的一声，将案几上的灯烛碰倒。
　　灯灭后四周一下子又陷入黑暗，比之前更甚。
　　秦墨聂声道：“我只是想将蜡烛拿起来……为你照路。”
　　“我……”
　　我顿觉自己的行为不妥，可他转身就离开了，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罢了。”我轻叹一声。
　　他走之后，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等感觉到腿脚似乎不麻了，眼睛也适应了黑暗，能模糊看清楚东西，便打算离开。只是刚到楼梯口，就见秦墨又回到了楼下。于是我和他站在木梯的两端，我在上，他处下。
　　稀薄的月光透过窗正好在楼梯口斜斜打出一道光影。
　　那光影浅淡至极，让人怀疑那似乎是一抹幽魂。
　　“你怎么回来了……”我的声音并不大，只是空旷的馆中能放大任何声响，甚至还能听到回音。
　　秦墨冲我喊道：“干嘛啊，以为我走了？”
　　我也往楼下喊：“我以为你生气了。”
　　秦墨走上楼梯，渐渐被那抹幽影从头至尾地罩住。他挥了挥手中的东西，说道：“去拿火折子了。”
　　我站在楼梯口没有动弹，秦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我才出声。
　　我对他说：“其实你不必回来的。”
　　秦墨垂了眼，缓缓才道：“谁叫你一副……不想被抛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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