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

　　初晴的父亲洛鸿明是尚书省丞相，承袭成安侯爵位。母亲赵月曾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因救皇后有功，被皇后的父亲镇国公卫徽收为义女，并嫁于洛鸿明为妻。

　　赵氏因身体虚弱，生下初晴后不久就去世了，以后的六年，洛鸿明一直未续弦。皇后时常召初晴进宫，对初晴的疼爱，如同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午后明媚的阳光下，御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都焕发着蓬勃生气。池塘边，初晴正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宫女追逐玩闹。只听远处突然传来“汪汪”的声音，一只大黑狗赫然出现在远处。

　　小宫女们都吓坏了，惊叫着四散奔逃。初晴本来不怕狗，但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狗，眼见它朝自己跑来了，她吓得拔腿就跑。不知不觉间离池塘更近了。丝履下是光滑的鹅卵石，她的双腿都在发抖，足下一滑，跌到了池塘里。

　　“啊！”

　　她吓得惊叫，手脚并用在水里胡乱扑腾着，池水瞬间漫过了她的肩。她呛了几口水，奋力挣扎着，感觉四肢可以使出的力气越来越小，飞起的水珠落在她的眼睛里，岸上的影像变得模糊起来，让她内心的恐惧达到了极点。

　　眼前突然一黑，一个身影仿佛从天而降，她来不及看清楚，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拉出水面。

　　上岸后，那人放开了她。岸上的宫人将她围住。她靠着一个年长的宫人，脚下是结实的地面。她抹去眼前的水雾，仰起头，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太子哥哥！”她的心依然狂跳不止，充斥着强烈的欢喜。

　　这个将她从水中救出的少年正是皇后之子，年仅十四岁的太子容御。

　　太子容御的生母正是皇后卫氏，皇族规定，皇子满五岁便不能与生母同住。容御五岁后就搬入了东宫，每日照例到坤宁宫给皇后问安。近几年，皇后时常接初晴到坤宁宫，容御在请安的时候偶尔也能见到初晴。他虽然和比他小八岁的初晴玩不到一起，两个人也算是很熟了。

　　容御对初晴的印象就是，这个女孩挺有趣，因为初晴的母亲救过皇后，他对初晴也颇有好感。撞见初晴在池塘中挣扎，来不及多问，便运用轻功，飞身将她从水中捞了上来。

　　容御问她道；“没受伤吧？”

　　初晴摇摇头。他道；“还是让御医瞧瞧吧。”说完便吩咐身边的内侍去传御医。

　　远处，一个内侍跪在地上，手中紧握着牵狗的链子，满脸惶恐的看着他们。那黑狗依然在冲着初晴“汪汪”的叫，被内侍用链子牵住，却也没有要扑过去的意思。

　　容御对初晴道；“它是昭阳宫的狗。”

　　“昭阳宫？”初晴知道昭阳宫是幕贵妃的寝宫，幕贵妃是九皇子容珏的母亲。这对母子她在宫宴上见过几次，都是远远的看着，她对幕贵妃的印象除了美丽的容貌，就没有别的了，对九皇子也略有耳闻。

　　黑狗叫了几声，突然就安静下来。因为有容御在，初晴现在一点都不怕它。阳光里还有夏日的余温，暖暖的照在身上。她的身上都是水，却并没感到不适，拉着少年的广袖，扬起笑脸，充满仰慕地望着少年俊秀的眉眼；“太子哥哥真厉害。”如果她有这样好的轻功，也不会被狗追的摔下池塘。

　　她看了一眼那黑狗，黑狗也在看她，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乌溜溜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样子十分有趣。

　　她心里升起一股好奇，不禁走过去，黑狗坐下的身子和她一样高，牵着狗的宫人吓得拉了拉绳子，黑狗依然坐着不动。宫人不敢硬拽，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初晴壮起胆子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黑狗温顺地任她抚摸，尾巴不停地摇晃。

　　容御看着这一幕，微微皱眉。虽说他没听说过容珏的狗伤过人，上纲上线的说，他那个九弟没闯过大祸，调皮捣蛋却不算骄纵，性情没有特别讨厌的地方，甚至还很会讨父皇的欢心。他只是对有关昭阳宫的一切都本能的感到厌恶。

　　周围的宫人都能感受到他的不悦，一个个小心翼翼。初晴被气氛感染，也讪讪收回手。

　　“还不快送初晴小姐回坤宁宫。”冷冷撇下一句话，他转身就走。

　　正要离开，只见远处一行人正朝这个方向疾步走来，容御停下脚步，几个宫人跟在一个男孩身后，很快来到他们面前。

　　男孩身后的宫人在容御面前齐齐跪下，男孩的年纪看上去在七八岁左右，个子比初晴高半个头，头戴玉冠，一双水晶般的眸子在阳光下明亮而璀璨，更衬得他的皮肤透明的白皙，他的五官亦是十分精致，眼睫毛长的连初晴都有点嫉妒。

　　这个十分漂亮的男孩就是九皇子容珏吧？初晴心想，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

　　容珏亦好奇的打量着初晴，又看向初晴身旁的容御，语气倒是十分礼貌；“三哥，她是谁啊？”

　　容御在内心不得不承认那个昭阳宫里的女人的确有些手腕，与母后势如水火，而容珏在他和母后面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对他这个兄长十分尊敬，从未有过逾越的言行，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而这也是他更讨厌这个弟弟的原因。

　　幕贵妃宠冠六宫，却是大周开国百年来出身最寒微的帝妃。皇帝继位初年，大周内有汝安王的叛乱，外有蛮族入侵，内忧外患之际，朝廷需要军事将才，而平日习惯歌舞升平的世家子弟中却鲜有人愿意从军，更别说从中挑选将帅之才了，这就促成了寒门武人的迅速崛起。幕贵妃的父亲只是军中的一名品级较低的校尉，她的兄长幕淮远年少从军，在十年间立下无数战功，从一名普通士兵晋升为定北侯，如今他统兵三十万，镇守北疆。

　　幕淮远麾下的军官多为出身寒门的武人，虽然势力未渗入朝廷，却仍然让京城的士族感受到了来自寒门子弟的威胁。卫皇后的父亲镇国公卫徽曾与幕淮远共同剿灭汝安王的叛乱，却在边患平息后联合数名朝臣奏请皇帝将幕淮远调入京中。皇帝对此置之不理。何况，就在汝安王的叛乱平息后，皇帝将不满周岁的容珏封为南平郡王。在大周，皇子年满十五方可封王，除了皇后之子可封亲王，其余嫔妃之子一律封郡王。容珏不难周岁就封郡王在大周还是第一例。皇帝对他的爱护，远远超出了对其他皇子。

　　容珏虽然顽皮，却是天资聪颖，读书骑射都不输给他的兄长们。容御明白，照此下去再过十年，这个比他小六岁的九弟定会长成文武全才的少年，加上有幕淮远的势力依仗，必将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而幕贵妃也会威胁到母后的地位。朝堂后宫，势力交错，镇国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削弱幕氏的机会。容珏再聪颖，也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最大的弱点就是不知分寸。今天的事可大可小，虽然初晴没受伤，事情毕竟发生在坤宁宫附近，还是可以追究的。

　　“这是洛丞相的千金。”容御的声音威严，毫不客气的训斥他道；“你的狗把人追到水里，差点出人命，你的人是怎么看管的？还不向洛小姐道歉。”

　　黑狗吓得向后退去，它平时和容珏玩在一起，此时被容御的气势震慑住，不敢叫一声，夹着尾巴躲在容珏身后。

　　容珏看到黑狗的怂样，在心里骂了一声“胆小鬼”，对容御振振有词道；“黑虎只是想和她玩，又没伤她，是她自己跑的，我为什么向她道歉？”

　　容御冷冷看着容珏，如剑一样的锋芒从眼中一闪而过，他的口气不屑中又透着几分语重心长；“如果它冲撞的人是别的嫔妃，是母后或是太后，你还会这样胡搅蛮缠么？”

　　好吧，是他不对，容珏缩了缩脑袋，可他才不要向一个个子比他矮的小丫头道歉！

　　“你不想道歉就算了，都是下人看管不严，理应拖出去杖毙，惹事的狗也就地处置了吧。”

　　容珏握紧链子，因为他知道黑虎这回真的闯了祸，如果他不认错，三哥的确有权将黑虎和所有宫人都处置了。

　　不就是认个错么，他乖乖服软，对初晴说；“是我不好，你看起来也没受伤，就别生气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看起来并不讨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定很不好受吧，自己向她道个歉也是应该的，这样想着，他心里也没那么不平衡了。

　　“没关系啦，”初晴对他甜甜一笑，“我叫初晴。”心里并没生气，还在想他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心里也不讨厌他。

　　“初晴，”容珏挠挠头，继续陪着笑脸；“你能不能求求三皇兄别处置黑虎，它以前从没咬过人，这一次真的只是想和你玩。”

　　初晴看了看躲在容珏身后的黑虎，想到黑虎刚才一直对她摇头摆尾，不像是要咬她，便对容御道；“太子哥哥，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就别治他们的罪了。”

　　“看在初晴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容御淡淡对容珏道；“既然来了，就去坤宁宫给母后请个安吧。”

　　容珏不想去坤宁宫，因为他知道皇后和太子哥哥都不喜欢他和他的母妃。可是他追着黑虎来到这里，被太子撞到，出于礼貌应该去坤宁宫给皇后问安。如果他不去，皇后又会认为他不懂规矩，又要斥责母妃了。

　　坤宁宫里，皇后听说初晴落水，心里十分着急，见到初晴平安无事，悬在空中的心才放下，命人带初晴到偏殿沐浴更衣，对于容珏只是不轻不重地责备了几句，就让他离开了。

　　容珏走后，容御屏退左右，室内的空气安静而压抑。容御对皇后低声说；“母后，虽然初晴没事，但他们纵狗伤人，着实其心可诛。”

　　皇后先是有些诧异，美丽的凤眸随即一寸寸沉下去。“你的意思，我明白。”沉默片刻，她缓缓吐出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母后，这次一定不能再心软了。”少年的薄唇一张一合，俊秀的面容笼罩从窗外照入的阳光下，沉淀着逾越年龄的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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