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现代篇)

　　川11

　　“流浪，一个无耻的人在流浪，走，漫无目的，遭天谴般的流浪者……”以川灵魂出壳般在昏暗的台灯下写着零碎的文字，星期五的晚上不断电，她用一个通宵描绘一个心情——流浪的心情。让心放逐，站在喜玛拉雅的顶端，遥望没有边界的远方，想要逃离，却已经没有出路，床上的简易小书桌，是一张一张的薄信纸，还有一杯早已冷却的咖啡，一个晚上就可以用完的蓝色水笔。

　　不行！我辛辛苦苦酝酿出来的文字，怎么可以一时冲动就丢进垃圾桶啦，糟糕，现在天才微微亮，勤劳的清洁工人应该还没去清洁垃圾吧。心情烦躁起来，看着平静的黑色渐渐褪色，显露出它苍白的本色，拜托拜托，时间慢慢走，以川匆匆披上外套，到隔壁盥洗室抹了把脸，就不知好歹地吵醒宿管阿姨，急急的冲出大门。

　　哎，现在的年轻人！宿管阿姨只能无奈的叹气。都是这么急不可奈。

　　“啊，空了？！”以川泄气地一屁股坐在满是露水的草地上，懊恼不已，大周末的这么勤奋干嘛啊，抬头看天，已经是一片干净的白，心情却是糨糊般的糟糕。

　　虽然还有些许底稿存着，可是誊写的时候有很多即兴的精彩的描写，就这样被她葬送了！她似乎能看到她可爱又可怜的文字插着透明的翅膀晃悠悠地飞上天，哎，该不会是一个通宵没休息产生幻觉了吧。听说一个通宵可以减6斤，是个很快捷又自在的减肥方式。

　　以川这样安慰自己。

　　以川像卢浮魅影般在薄雾还未散尽的校园里游荡，周围只偶尔几个晨跑的老年人，向她投以敬佩的目光——这年头有这么早起的年轻人，凿实难能可贵。以川在思想的漫游里，竟不止不觉走到了篮球场，这是不是和于霖分手后非常严重的后遗症呢？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瘦削的高大身影，正在——

　　拿着一把环卫工人的大大的竹扫把，一遍一遍扫开篮球场上一大片枯黄的落叶。

　　怎么形容以川的感觉呢？就象看到奥黛丽赫本在吃路边摊，还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身份和气质的落差让人看了想在地上狂笑着打滚，不过樱井这么早到学校是要练球吧。这么想，却不禁敬佩起他来。从来就没有天才，但是天才诞生后会有救世主吧。

　　后知后觉，秋天已经如约而至，风轻轻一荡，落叶漫天飞。

　　樱井把落叶扫到球场边，听到身后悉悉梭梭的声音，看到以川从天而降地赤手空拳的帮他捡着树叶，只是看她那两个大得惊人的熊猫眼，令人心惊肉跳。

　　“我帮你啊，只是我是女生，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脸红。”她根本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看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樱井不做声，反正他知道这个难缠的女孩总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就是个安静的观众等待着好戏上演。

　　奇怪，身后的声音怎么象断了线的风筝，突然间没了动静。转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她居然在场边的长椅子里蜷缩成一团睡着了，活脱脱一个职业的公园流浪汉。

　　这个难缠的丫头！

　　以川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从破扫帚上坠落然后疯狂地做自由落体运动，突然周身一震就象梦游到一半导演喊咔，收工啦，睁开眼睛，庆信自己还在地球上安然无恙地活着。“啊~~~~~”张开血盆大口伸一个大大的懒腰，身上披的黑白相间的NIKE披风外套滑落到腰间，好陌生的外套，这么宽大，是谁把它盖在我身上的？定睛往前一看，樱井在篮下一个轻松的变手换线上篮，顺着惯性他顺势跑到以川面前，擦擦额头的汗水，看到她一脸诚惶诚恐的惊诧样，懒得多做解释，拿起黑色外套和放在长椅旁的蓝色运动背包，象个死人似的说了句话，“去吃早餐。”不知道是邀请还是命令。

　　牛大碗拉面馆。晚上12点后总有一大批的留学生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可是清晨的时候，也只有老爷爷携带着可爱的孙子在吃一碗如同水桶那么巨大的牛肉拉面。

　　“两碗，大的。”樱井尽量用简洁的汉语说道。以川坐在他对面，双手支着下巴，在打呼。只是千万别在帅哥面前让嘴角流下一条精确的唾液啊。

　　服务员姐姐很甜美的声音象一只甜筒在樱井的耳边回荡，“我们今天的特色菜是酸蓉辣鸡丝，而且你可以尝试一下这里的凉菜是特别出名的呀，不需要什么饮料吗？我们的酸奶这个星期都特价哦……”

　　以川半睁开眼睛道，“别说了他都听不懂，他是个聋子只会说不会听的。还有，我的牛肉面里不用放牛肉。”

　　服务员失望无比地瞪圆了眼睛，上帝啊，你真的很公平，偏心的赐予了一个人完美的脸蛋的同时无情地躲走他的耳朵！牛肉面不放牛肉又何必点牛肉？！不忘再瞪了一下帅哥身边的女孩。

　　樱井很配合地耸耸肩，这小子终于学乖啦。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四个方向同时升起来，又找到废墟的感觉。

　　以川继续闭目养神，只觉得头重得很，也懒得开口说话，空气就在两人的沉默不语中静静地流淌，还真是闷骚型的两个人。

　　恍惚中听到拉面放上桌子噔的一声，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突然双手被人撑开，头就象个大西瓜来不及任何反应地作自由落体运动，象在梦中不小心从破扫帚中跌落，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已经象高速公路上急驰的车完全没有刹车的余地，在防空警报没有拉响之前，一头扎在巨大的拉面碗中。

　　隔着拉面汤厚厚的一层油还是可以清晰地听到樱井凉尖锐得象个疯子的笑声。她的手还握在他的手里，他是个出色的导演，而她，是个不折不扣失败的演员。

　　没有办法形容这一瞬间热气和油腻混杂在脸部毛细血管的感觉，只有一股火焰山般腾腾的气势支撑她抬起头。

　　挣脱开他的手，来不及擦去眉毛挂着两根柔滑的面条，“你这头猪！”顺手拿起桌边的酱油往他张开的狂笑的口里倒。看他呛得四脚朝天快在三分钟内窒息的样子，以川也不顾什么淑女风范放肆地大笑。哈哈！你樱井凉也有今日全是拜我游以川所赐。嘿嘿，黑脸的包公樱井黑炭啊，你可是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啊。

　　樱井止住上气不接下气的笑，象个不依不饶的孩子拿起桌边的醋往以川身上泼。

　　以川躲闪不及浑身酸溜溜的象个打翻的醋坛子，“樱井凉！！”她怒吼道，有同归于尽的欲望和气节，总之什么坚贞的词语都可以用得上。看！辣椒！！以川把满满的一碗混杂着几公斤花生油的辣椒粒子狠狠地扣到他头上，然后带着有如雅典娜般胜利者的微笑注视着那一团辣椒呈几股断流从他的头顶正中间向四面八方四散流去……

　　厨房里散发着重重的牛肉混合着大葱的味道，以川只觉得肚子已经饿得奏交响乐了。但是现在只能倒霉地和活该的樱井肩并肩的站着，安详地听着脸上一层油光的女老板严厉的呵斥。

　　女老板戴着巨大翡翠钻戒的右手在噼里啪啦的拨拉着算盘，一旁摆着油盐酱醋的空罐子——犯罪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两人不语，同时低头，手背身后。

　　女老板很油腻的京腔开始作响，“两大碗牛肉面10块，醋10块5，酱油10块7，辣椒11块……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像足了法官下的审判令，还假惺惺的问被告要不要上诉。

　　以川声音立即提高9个音度，“你这不是敲诈吗？我们可是你的上帝啊！”

　　“你们是带着上帝面孔的魔鬼！！”女老板不甘示弱，拍案而起。

　　啊，这个形容太精辟了，可以写进小说。欺软怕硬的以川这样镇定自己。

　　樱井木木的问道，“什么是‘块’？”

　　以川真想笑着去撞墙。“就是要你付42元2角，你可以回去后慢慢换算成日圆，我对汇率这方面不太在行，没有办法直接的向你说明事情对你的伤害性有多大。”

　　“为什么？付钱？”

　　“没有为什么，只有是什么。”

　　樱井眉毛扭在一起。

　　“老板，送货的要你对一下帐。”后门里闯入一个年轻的小帮工，拿这一沓帐单，看到突兀的两个人，先是一愣，后来向他们致以安慰的一笑。“哟，正赶上你教育下一代的时间啊。该不会是私奔的吧。”他呵呵地自我解嘲地笑起来。

　　以川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黑一阵。比京剧脸谱还丰富的表情。

　　老板娘低头看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后门大方地敞开着，外面的阳光宣泄进来，象是一种暗示，也是邀请。以川和樱井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外，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私奔，很好的一个主意。这个形式可以借鉴。

　　跑！

　　两个人抓住对方的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门外。3秒钟后才听到身后爆发出的尖叫和呐喊，内容已经听不清，只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阻隔外界一切的声响。

　　世界纯粹得只剩下一个“跑”。不知道赛道有多远，奖品是两个微笑。

　　跑到路口。“这边！”两人异口同声，向相反的方向跑出。牵在一起的手象弹簧把他们拉回来，撞个满怀。“哎呀！”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跺脚道。

　　“这边！”力气比较大的樱井象拎一只兔子似的拉起以川的手往右跑，风灌在两个人的耳边，在呼啸的马路边享受极速疯狂的速度，享受一场刺激的冒险，快速后退的树木，房屋，商店，象一张快退的DVD，剧情已经被抛在身后，前面是无法预知的情节。也许再加上一双翅膀，真的可以飞上天，见到快老得走不动的上帝，告诉他其实他一思考人类也会发笑。

　　风在飙心在狂跳，有着快乐的先兆。

　　跑过一站又一站的路，不知道有多远的旅途，一直跑到实在跑不动了，回头望望，空荡荡的一条街延续到看不见的尽头，没有喧嚣没有吵闹没有追赶，只有或是匆匆或是悠哉的路人ABCD甲乙丙丁，和他们擦肩而过，不时斜眼看看这两个气喘吁吁的人，还以为他们在拍偶像剧。虽然这种情节未免太老套。

　　旁边有一个街心花园，两个人拖着机械僵硬酸疼的四肢走到草地上，一股脑瘫坐到地上，满身奇异的味道吓哭了一个玩气球的小女孩。两人看看小女孩，再看看对方，突然抑制不住暴笑，又吓哭了一个正准备和爷爷放风筝的小男孩。最终吓跑了周围2公里内散步晨练的人。

　　两个人笑的前仰后合，就快在草地上打滚。

　　以川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大声说道，“还笑，你的鱼尾纹和抬头纹都出来了！”

　　樱井慢慢止住笑，他很久很久没这么放肆地大笑过了，记忆中笑的画面是褪了色的老照片，早已看不清痕迹。

　　以川才发现两个人的手从来没有分开过，从出逃的那一刻开始，在如风般放肆的逃亡里，从来没有松开过。她连忙抽出手，放在自己的身后，这一猛然的动作带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尴尬。

　　“BA GA。”樱井面不改色地说道。

　　“什么？”以川听不懂，但看他一副欠揍的表情一定不是什么好话，突然想起了《一吻定情》里入江就是不停地BAGA BAGA地数落着呆呆的琴子。“你说我是笨蛋？！”

　　“Clever.”

　　这算哪门子夸奖。

　　以川完全没有中国公民道德地拔起一丛杂草丢向他完美俊逸的脸。

　　两个人又“扭打”成一团。

　　……

　　走出和平里居委会的大门，两个人敌视，以川在眼珠子气愤地凝聚成斗鸡眼前苦笑一声。

　　樱井带着他惯有的没有表情的表情哼了一声“BAGA。”心安理得地走开。

　　这个美好的星期六，就在愤怒的责骂声，无聊的逃亡和铿锵有力的教育声中，白白地浪费了。

　　生命是拿来浪费的，但是要浪费在美好的事情上的。

　　喧嚣的BAR，闪烁的灯光，照着墙边一排巨大的酒柜焕发出鬼魅一般的幻影。浓重的烟酒气混杂在半空，象是一条流光溢彩河流覆盖着河床。

　　夏目坐在吧台边静静地喝着一杯猩红色的酒，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乐队唱着BON JONVI的《IT’S MY LIFE》，主唱是个弹吉他的女生，嘶哑的声音有穿透墙壁的力量，夏目似乎可以看到一个赤头赤脑的男孩在伦敦街头翻过街区护栏和地下隧道一排排不耐烦按着喇叭缓慢穿行的车子，跑到世界的尽头发现脚下一个悬空是灿烂的星空。

　　夏目有节奏地打起拍子，手指在吧台面上敲打着。但是很明显地觉得乐声里少了一股震撼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呐喊，那是什么呢？

　　“喂，不要唱了，我点一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扭动着腰肢晃悠悠地站起来，带着微醺的醉意扯喊着。和他同一桌的人哄堂大笑，跟着起哄。

　　台上的音乐噶然而止，就象短断了弦的古筝，主唱停下来，在昏暗的灯光里，没有人看得清她的眼神。贝司手摩挲着琴弦发出刺耳的声音。

　　起哄的中年人掏出厚厚的皮夹子，食指和中指夹出2张粉红色的钞票，丢向台上，摇摇晃晃的说道，“唱，快唱啊！”

　　很有砸场的感觉。这在酒吧是司空见惯的事情，顾客消费点歌，享用他应有的权利，无可厚非。生活就应如此。但是主唱一动不动地站在台上，很有气节的站着。夏目喝着没味道的酒，看一场好戏上演。

　　主唱甩下吉他，在众目睽睽中走下舞台，在阴影中走向休息室。

　　众人一片哗然，闹事者不依不饶骂着脏话，老板不知道从哪个阴暗的角落钻出来，赔着讨好的笑脸平抚众人的情绪。

　　夏目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大凡玩弄摇滚的人都是忠贞不二的气节者，铮铮铁骨比架子鼓还经得起敲打。

　　夏目放下酒杯，走向后台的休息室，更多的是好奇的心理。

　　明亮的白炽灯，让习惯了BAR里阴暗灯光的夏目有些不太适应，站在门口，和外面的喧嚣相比，这里有别样的静谧。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就去唱唱吧，干嘛和钱过不去呢？！”一个精瘦的男人在劝着主唱女孩，满头大汉的着急样。

　　姑奶奶？！夏目站在门外，纳闷地想，她有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完全看不出啊。

　　女孩坐在靠背椅上，双脚搭在桌子上，两手环抱，气呼呼地不说话。“这种人不配听我的歌。”

　　“扎扎，你就出去赔个礼，道个歉嘛。”瘦男人近乎企求道。

　　扎扎，这是什么东西？夏目有些昏头了。

　　“凭什么？！”

　　“就凭你靠这个混饭吃！”瘦男人软硬兼施，“人家是消费者，付了钱就有权利享受，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态度！！你……”看到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在狭窄的屋里来回踱步，却无可奈何。抬头看到门外愣愣的夏目，烦躁地招招手说：“你过来你过来，你来的正好，来劝劝这个顽固不化的家伙！！逞什么能啊？！”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夏目，就一把把她拽进屋里，自己到大厅周旋客人，看来他的确气糊涂了。

　　女孩看都不看夏目一眼，把头别向另一边。

　　“我要加入你们。”夏目微笑着说。

　　女孩把头一个角度一个角度地转过来看她，象看到一个E。T似的，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妮子，说这样完全不符合逻辑的话。“你是谁？”

　　“我是夏目，我来自日本，我喜欢你们的音乐，来中国后我每天都来这里看你们乐队的表演，但是你不觉得你们的乐队是不完整的吗？你竟然没有鼓手，知道吗？鼓掌握着全队的节奏，可是一个乐队的灵魂啊。”夏目微笑着，一如往昔霸道的自信。

　　女孩从上到下地打量夏目，还不能弄清她是从哪个星球掉下来的异样生物。稍稍压抑情绪，女孩开口道，抱着探视的口吻，“我叫李扎扎，你可以叫我扎扎。”

　　扎扎？！原来是人名啊。夏目笑着恍然大悟。

　　樱井反复倒带，看湖人队的进攻配合，科比象一个幽灵似的钻入马刺的腹地，三分上篮，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挡。

　　按一下暂停，在笔记本上迅速记录着场上的位置和跑动的方向及马刺防守的战位。

　　咂摸着，笔在三秒区内划一道弧线，樱井的嘴角也划出一道弧线。这就是禅师杰克逊百战不殆的铁三角战术。

　　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2点33分了，夏目还没有回来。最近她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用失踪来惩罚他的冷淡。

　　在沙发上变换一个姿势，才感觉到浑身酸疼，站起来走到冰箱边，拿了一杯加冰块的冰水，走到窗边，一边喝水，看窗外暗淡的夜景明亮的灯光。

　　他喜欢冰冷的水慢慢滑过喉咙的声音，看玻璃杯里的冰块一点点消融。最近常常觉得口渴，似乎再多的水分也补充不了缺水的身体。晃动着玻璃杯，看着自己变形的脸，他喜欢这样安静地想事情。

　　他真的没有任何理由对夏目这么冷漠，也许有一个吧，因为夏目是他的女儿，那个破坏了樱井家庭幸福的男人，破坏了他原本美好的童年的男人，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要叫这个男人一声——“爸”。但是这个理由对于夏目而言，是不是荒谬得近乎残酷。

　　门开了，从玻璃窗的里看到了夏目的倒影。她亚麻色的长发在铝合窗里已褪变成成淡淡的茶色。他们之间的僵持有多久了？

　　“你去了PUB？”樱井闻到酒精混凝着烟草强烈的味道。

　　夏目苦笑，趔趄地扶着门边的墙，有些醉意，“你是在关心我吗？樱井凉？！”

　　“那里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危险？！我就是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在意吗？WHO CARES？我们的爸爸？！还是你？樱井凉？！”她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

　　樱井知道她喝醉了，纠缠下去也是不欢而散，把杯放下，关掉电视，“早点休息，你明天还要上课。”然后头也不回地他走向自己的房间。

　　夏目眼里蓄满泪水，拿起玻璃杯狠狠的朝樱井的背影砸去，水杯重重地砸在门上，粉身碎骨地滑到地板上，水珠四溅，强烈的碎裂声刺破耳膜。

　　夏目双手撑着桌沿，酒精的后坐力在发挥作用。

　　“我们是不可能的。”樱井一如往昔地重复这个没有理由的理由，看着地面上的碎片。

　　“为什么？”夏目缓慢地走到他的身后，这个让他奋不顾身的男人，却一次次给她冷漠的背影。

　　“因为你是我妹妹。”樱井转过身正视她，已不忍心再把持一副冷酷的表情。

　　“可是我们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啊？！你不要象爸爸一样搬出什么道德不道德的教训我！！借口，统统是借口。我知道你恨我爸爸，对啊，他是你的继父，我是继父的女儿，那又怎么样呢？你妈妈是我的继母，照这样说，我也是受害者啊。你把他们的怨恨积蓄在我头上，你这样对我公平吗？？樱井！”夏目已经泣不成声。为什么在心爱的人身边，陪伴她最多的却是眼泪。夏目倒在樱井怀里，眼泪打湿他的胸膛，象个孩子似的大声哭着，宣泄这么多年的委屈。

　　樱井的手轻拍她的肩膀，想给她一点安慰，夏目更搂紧了他。

　　想起第一次见到夏目，她躲在爸爸的身后，探头探脑。当大人们都不在的时候，她怯生生问他，“你就是樱井凉？”

　　樱井看着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女孩，实在没有多少好感。

　　“我喜欢你，哥。”

　　从此她就是他甩不掉的小尾巴，监视器，陷害人的利器。他们之间不间断的怄气、僵持，有多少年了？

　　可是，夏目，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喜欢你。

　　我们是彼此错过的人，没有缘分，就不需要再苦苦纠缠。

　　夜幕开始降临，这个城市焕发另一种色彩。站在电影院门口，樱井看着天空，火红色的穹庐里没有一丝星星的亮光，这就是城市的星空。喧闹的人群里，太耀眼的城市不适合装载童年的梦想。

　　JESSICA约了他看电影，奇怪，她这么成熟的女人怎么会想起这种初恋般的情节，还喜欢在黑暗中手挽手走在夜风中的感觉吗？低头看表，哎，女人啊，为什么总让男人在黑色的风中等你等到心痛？

　　举目四望，巨大的广告牌吸引了他的注意——幻灯板的广告牌，是《空中大灌篮》的海报，乔丹在罚球线外起跳，手臂伸得比外星人还长，灌篮。场边震撼的灯光效果，几只可爱的兔子在场边竖直了耳朵。海报下沿写着“经典电影回顾系列”。

　　想到乔丹，想到篮球，想到北卡罗来纳，想到NCAA。

　　这些都过去了吗？樱井凉，在中国第一场比赛你居然输了。纵使你一个人包揽了32分，也没能让球队胜利。

　　想到比赛的最后一次进攻，大块头已经摆好防守的架势，哼，你防不住我的，即使知道周渝已经拉出空挡有比他更好的机会，他还是要逞一时之能和大块头周旋，直到时间不等人只能仓促出手。

　　樱井凉叹了一口气，却清晰地听到旁边也传来一声叹息。

　　别过脸一看，大家都愣住了。

　　以川睁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瞳孔不断放大中，看着同样惊讶的樱井。

　　是缘分吗？让他们相遇在同一张海报下，精准得就象是前世约定好的一样——一声叹息，不需要太多的语言。缘分已经是千年前注定的事。

　　以川喝着可乐没好气地站着，看着络绎不绝的情侣走过。

　　樱井站在一旁也气愤难平地拨通JESSICA的手机，是JESSICA约他出来的，怎么赴约的居然是游以川？！

　　手机里JESSICA的声音平静而婉转：“我临时有一个客户要见，所以你们两人去看吧。”

　　“你说什么？！”樱井有些不满。“你还约了她。”

　　“啊我有插拨，收线了。好好玩啊。”那口气就象热心的妈妈在劝第一次约会的儿子好好表现。

　　樱井凉连一句喂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一阵阵忙音。樱井“啪”的关上手机盖，哭笑不得，JESSICA你在耍什么花招？？

　　以川随着人流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樱井问。

　　“看电影啊！难道要站在这里喝西北风吗？！”以川扬扬手中的票，“我不知道你的那位JESSICA阿姨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是我很喜欢古天乐啊，我一定要看的。”以川指指门口《我的失忆男友》的海报，很虔诚地说道。

　　樱井听得一头雾水，只好尾随。

　　“你怎么知道门口的风是西北风向的？”找位置时，樱井问，难得他可以把一句话说得清楚完整。

　　“我神通广大嘛。”以川厚颜无耻地回答。

　　“阿当，你醒醒啊，阿当！”丁叮哭着喊道。可怜的阿当一沉浸在爱河中就会立即昏睡过去，然后把女主角忘得一干二净，每时每刻爱情都有重新开始的危险。

　　这一次，阿当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植物人，长睡不醒了。丁叮守在爱人身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唤醒他。

　　在午夜的病房里大声里唱着阿当向她表达心意的很无厘头的歌，唱到护士对她怒目圆睁。

　　看着看着，以川的眼泪止不住了，当丁叮在表演话剧时喊着阿当的名字痛哭时，以川很不争气地哇哇哭起来。

　　四面八方的目光在黑暗里立即聚焦过来，看看是哪个白痴在撒野。

　　以川再也忍不住，在众目睽睽下嚎啕大哭。

　　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的话，以川已经在黑暗的目光中被千刀万剐了。

　　“你没事吧。” 樱井慌了手脚，他尽量压低声音，“别哭了。”

　　“可是我真的很感动啊。”

　　“你也不要这么夸张啊。”樱井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喜剧片也可以看到痛哭流涕？！看看快引起公愤了，这个彻头彻底的大笨蛋！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大性情的女生？！樱井只好不停的向八个方向的观众点头致歉。快停止哭声啊！？不然就算我鞠躬下跪我们也会被立刻撵出电影院了。说不定还会应该违反噪音规定被狠狠地罚一笔款。不管了，豁出去了！樱井想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把爆米花哗哗地灌到她大张的嘴里，堵住她震动频率过高的声带。

　　以川被突如其来的爆米花呛得四肢抽搐，一个大大的咳嗽把几公斤的混杂着她唾液的爆米花瞬间喷射到以以川为圆心，1公里为半径的圆里。

　　樱井递给以川一张纸巾，以川感激地抽泣着，擦着眼泪。樱井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痛莫名。

　　两人坐在街心公园里的木质长椅边，看周围亲亲热热的情侣。（限制级画面）

　　以川抽抽堵塞的鼻子，鼻音重重地说：“我是不是很丢人？”

　　樱井耸耸肩，“我们都被丢出来了啊。”

　　“不是说把我们都丢出来，是丢脸的意思！LOSE FACE。”以川破涕而笑，觉得自己好象在和幼稚园的小弟弟聊天，还要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为什么太阳会从东边升起来。

　　“哦。”樱井就象小学生乖乖的接受训导主任的教导。

　　“我们……”

　　“我们……”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相互尴尬地一笑，又都沉默下来。

　　“我们走走吧。”以川率先打破沉默，刚才真毁了中国妇女五千年来的形象，现在当然是表现勇敢的时刻了。

　　两人走在宽敞的街道上，和不认识的人擦肩而过，街两边硕大的广告牌不停地变换着，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爆炸的讯息洗刷每个人的神经，还有什么可以永恒？

　　想想这样的广告牌砸下来会砸到几个人？

　　情侣们手牵手地漫游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城市，寂寞的人是可耻的。

　　在电影院门口的经典影片回顾里竟然看到《空中大灌篮》的海报——一场他们在一起看过几百遍的电影。

　　我希望有一天我是球队的23号。于霖自豪的说。她喜欢他自信而不狂妄的微笑。

　　四强赛时的失利，M大失去了晋级决赛的机会。第一次她看到于霖的眼泪，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为什么他会哭——因为那已经是他在UCBA最后的机会。

　　没有任何预告的余地，他突然笑着说，我要走了，下个星期的飞机。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

　　凝聚成一个篮球，他们之间的感情线断了，地球是圆的，她的感情却牵不到圆满的永远。

　　一声叹息，站在这张熟悉的海报下。

　　为什么，曾经笑容那么温暖的于霖，也逃脱不了分手的命运呢？难道有始有终的感情，只是停留在言情小说家笔下人们的美好愿望而已吗？

　　所以在电影中看到男女主角执着的表情，她就再也忍不住眼泪。在天坛放风筝，呵呵，怎么会这么巧，那里也留下了她和于霖的记忆啊。还有这个城市墨绿和黄色相间的公车，刻下了她和于霖多少的笑声呢？情节每进展一步，就象在哀悼她和于霖的感情。褪色的感情。

　　“你怎么了？”樱井问。

　　以川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滑落腮边，今晚她太失态了，那么，干脆将失态进行到底吧，“我们去喝杯酒吧。”

　　PUB。

　　昏黄的灯光带着欺骗性的色彩，很适合飚酒，以川大义凛然地点了一扎啤酒，樱井默默地看着她，微皱着眉，她是有心事吧，虽然笑得很灿烂，但还是掩饰不住眼底里地落寂，睫毛还沾着泪，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这么难过。樱井没有问，很识趣地喝了一口酒。这年头的女生一个比一个有个性吧，夏目是出色的架子鼓手，喝起烧酒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眼下这个正伤着心的以川，似乎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墙角里有一堆人在玩着多米诺骨牌，男人女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有一种听得清晰却无法融入的风情。

　　一小片舞台上有一支小型的摇滚乐队在嘶喊，熟悉的鼓声旋律涌入樱井的耳朵，不自觉的朝台上看看，夏目坐在一套很有力量的架子鼓后，奋力地敲打着。

　　这就是那间她应职的PUB。

　　放下酒杯，樱井突然有了挑逗以川的欲望，但是他傻了眼，以川两手捧着厚厚的玻璃杯，咕噜咕噜地一仰而尽，眉头紧紧皱成一团，苦涩的味道袭击着她的触觉，既然不喜欢苦的感觉，又何必一次次把自己灌醉？

　　放下空酒杯，以川捂着嘴，打了个嗝，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隐形眼镜的作用，还是心的作用。“我……”她讲话缓慢起来。

　　“什么？”樱井已经能预见事情在未来20秒内的发展趋势。

　　“头，好，重，啊。”以川双手撑着沉重的脑袋，开始发晕。

　　没有酒量就不要逞这个酒胆啊。樱井啼笑皆非，，还以为她是个女中豪杰，原来只是一时冲动的壮举啊。“你，没事吧。”樱井只希望她不要太快倒头就睡，象影片中的男主角不分青红皂白倒头就晕过去。不过一口气喝掉一扎啤，樱井着实为她豆芽般的身体上撑着的大大的脑袋捏了一把汗。

　　16两酒精的作用很快发作，脑袋重重地挂在脖子上，耳朵象塞满了水和棉花，世界好模糊，喘气都变得沉重，真是自作自受。

　　“我不行了。”象临终前的告白，以川还不忘预告一下，头趴到桌面，睡过去。

　　醉了，这么轻易就折腾醉了？！

　　樱井摇摇她的手肘，“喂，你醒醒啊，喂。”

　　以川的手有气无力地举到半空晃晃，没有半点力气抬起头。

　　樱井第三次地叹了口气，喝完自己的啤酒。

　　“夏目，夏目！”扎扎尽量压低声音喊着夏目，想把她从十里洋场的神游中拉回来。歌曲演奏到一半，突然没了鼓声，夏目目光直直地盯着台下的樱井凉，和他身边的女孩。

　　夏目目不转睛地说，“扎扎，帮助我。”

　　“我有话和你说。”夏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樱井身旁。

　　樱井的手指在玻璃杯口绕着圈，在等待她的到来。他看了一眼以川，她似乎已经逃离了喧嚣和吵闹，睡得安详。樱井站起来随着夏目走到后台。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过道里，只有他们两个。

　　樱井依靠着淡蓝色的墙，看着夏目的侧面。

　　夏目深呼吸一口，“我想通了。你是我的哥哥，”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投以一个妹妹应有的纯洁的笑，在昏暗的柔和灯光下如此圣洁而亲切，“你，樱井凉，永远都会是我的好哥哥吗？”

　　樱井觉得心里一阵他无法抑制的暖洋洋在涌动，他点点头，生硬的棱角随着灯光的阴影柔和起来。夏目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夏目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冷不防地给他一个吻，碰触到他冰冷而柔软的唇。长久的一个吻，吻到他拉开她的双手。

　　“GOOD BYE KISS。”夏目明目皓齿地笑着，她微笑的样子比生气时好看多了。

　　樱井还无法适应她的温和，低头直视她的眼眸深处，想看看她忧郁的眼神下是否真的下定了决心。还是……但面对她的微笑，他觉得自己的臆测很可耻。

　　“早点回家。”他在叮嘱他唯一的妹妹。

　　夏目还是很甜美的笑。

　　走回位置，看到以川还在死睡。

　　刚才似乎是朝着东面的，怎么现在翻了个身，朝着西面了。她是不是已经梦到自己舒服地躺在了柔暖的床垫上。已经过了11点，宿舍是回不去了。只好……

　　午夜最后一班地铁，空荡荡的售票处，售票员在繁忙的一天后仍是面无表情地接钱撕票，好象和天底下的人都和她有仇。

　　墙上鲜红的电子钟在一秒一秒地跳表，告诉每一个夜归人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地铁也不走了。

　　樱井背着以川，站在站台边，以川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很安详。

　　呼啸的风灌进每个人的口袋，末班车进站，带着轰隆隆的声响，遮住了轨道里的广告牌，缓缓进站。

　　每个人都带着疲惫的表情，木然地望着车窗，看着玻璃中疲惫的自己，不做任何思考。

　　以川迷迷糊糊地在樱井的臂弯中，随着车厢上下颠簸。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已经很温暖了吧。

　　凌晨12点，是一天的结束还是开始？

　　有一个瞬间即使开始也是结束，是不是意味着哪一件事在这一秒结束了，也在这一秒重新开始了。

　　樱井背着沉沉的以川走在夜色浓重的小道上，路边的树叶摩挲着作响，发出浪涛般的哗哗声，象在一场只有声音而没有雨滴的大雨中。

　　以川动了动，喃喃地叫着，“于霖，于霖……” 有一颗滚烫的液体滑过樱井的耳根。

　　樱井停下脚步，别过头看她，睫毛上的泪珠，摇摇欲坠。

　　女人怎么都这么笨，夏目是这样，你也这样吗？

　　你真的醉了。

　　樱井很有礼貌地稍稍向值夜班的电梯阿姨鞠躬，生怕弯腰超过15度他就会被以川压倒在地。

　　电梯阿姨的微笑很暧昧，80年代的生活方式，他们60年代的人是看不懂的。

　　终于到家了，樱井舒了一口气，没有知觉的人是最重的，游以川啊，你该狠狠地减肥了。看不出你还是重量级人物啊。

　　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上，扬起毯子为她盖上，一切都结束了，你好好休息吧。樱井在心里默默地安慰道，尽管他知道她听不到。正准备起身才发现她一直握着他的手，“于霖不要走。”她牵紧他的手，鼻音很重，眉头皱得很紧。

　　樱井蹲下，试图拉开她的手。

　　“不要，于霖。”可以看到她的手指白色关节的突起，握紧了，不肯放开。

　　“你醉了，我不是于霖。”樱井这么说着，手却不再挣扎了，看着自己的手在她的掌心的环抱中，无法抽开。

　　“不要走。”以川的声调慢慢柔和、嘶哑下去。

　　不要走，留下来好吗？

　　今晚是个不夜城，我们都是夜归人。

　　天使在唱歌。

　　一束银白色的月光洒进来，照着他们的脸，樱井淡淡地看着以川，听见天使在唱歌，祈祷在黎明到来之前，让所以冰冷的心都被温热。

　　她拉着他的手，拉到胸口，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男生。他的身体随着手不由自主地贴近她，一点一点，感觉到她的唇边的热度和眼角的恍惚，蹙眉间，她在喊着别人的名字。

　　一股异样的燥热在他体内窜动，不知不觉，他已经贴近了她的脸。他真的要这么做吗？上次在天台是趁人不备，这次是趁人之危。是心的牵引，还是酒精的力量在发酵？他是怎么了？

　　一段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是I BEILEVE I CAN FLY”的高潮部分，把樱井所有不安分的思想都打落回原位。好象经历了一场冒险，樱井定定神，自嘲地一笑，是谁在这个关键时刻拯救他，或者是，这样不知好歹打扰他？！打开手机，咦？手机屏幕安静地显示着时间，不是他的手机在叫？！

　　以川外套口袋里有灯光在闪烁，是她的？！他们用的是同一段铃声？！

　　帮她接过手机，“喂，喂，喂？”

　　一连喂了几声都没有反应，奇怪了，突然电话里传来一阵女高音集体爆发的声音，齐声尖叫道：“樱井凉。”

　　接着是一段长长的嘟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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