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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
花 嫁
第一次看到她时,她还是个刚满月的小婴儿。
小小的身子缩在襁褓里,粉红色的皮肤散发着淡淡的牛奶香气。把手指轻轻搁在她的脸颊上,她的小嘴会下意识的寻找他手指的方向,找到之后把他的手指允在嘴里。
“妹妹可不可爱?”妈妈拍拍他的小脑袋,此时他也是才4岁的小孩子。
“嗯。”
“那一定要好好爱护她哦,不要让她受伤害。”
于是,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守在她身边,未有一步远离。
门外的老槐树又开花了。
他十岁了,她六岁。
小镇上人是他们的人都知道,女孩是男孩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丫头。”
六年了,他一直这么叫,“丫头”成了女孩的专用名字。
“哥,他们说我是捡来的。”她坐在山坡上蜷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间小声哭泣。她还记得傍晚时候,隔壁的小胖抢走了她的棒棒糖还说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别听他们瞎说。”他坐在她旁边,“丫头,其实哥才是被领养的呢,爸妈领养我之后就有了你,我很高兴呢,能有丫头你这么可爱的妹妹。”他拍拍她的背,“丫头,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再哭,哥哥就不喜欢你了哦。”
“嗯,”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咧开嘴笑了笑,“丫头不哭了。”
他笑着揉乱了她的头发。
“走,丫头,哥背你回家。”
她安静地趴在他背上,耳朵贴在靠近心脏的位置,隔着衣服,也还是能听见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哥,丫头死了以后,一定要变成那颗最亮的星星,每天在天上看着你,给你指路好不好?”
“呸、呸、呸,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丫头老了以后,哥还要给你洗头呢。”
“那,我们说好了,等丫头老了以后,哥还要给丫头洗头。”
夜深了,刚哭过的她眼睛又酸又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听见她在背上平稳的呼吸,他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能这样在一起,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慢慢长大了。
这个镇子似乎太小了无法掩盖她这样的发光体,从小学到中学,有很多男孩子追求她。
每次听到有人说“我喜欢你,”他就躲在他身后,冲着对方调皮的吐着舌头,“我才不要,我要给哥哥当新娘!”
她一直记得六岁的那个晚上,哥哥说他才是被领养的,却因为有了自己而开心不已的神情。
我会永远守在哥哥身边。
誓言的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一根坚定的树木。
高考那年,他超常发挥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她说:“哥,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他揉乱了他扎起的头发,“丫头,怎么呆不住了?”
她低着头不说话。
虚弱的体质让她不得不放弃学业在家安心养身子。
“带她去吧。”爸爸妈妈商量了整整一个晚上。
很多年以后,他站在她的墓前就会想起当时她那么欢喜的表情,好象一个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欢呼雀悦着。
她随着他来到那个有海的南方城市。
她在学校旁边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店面虽然很小,可是一年四季都会有最灿烂的花朵出售。
有时间,他会来帮忙。有他在的时候,她是最快乐的。
每逢假日,他会骑车載着她去看海。
她最喜欢海上的日出。
两个人为了等日出,半夜就向海边出发。并肩坐在长堤上。
“起风了。”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小心别着凉了。”她轻声应了一下,“哥,谢谢你。”
“傻丫头,跟哥说什么谢不谢的。”他笑着拍拍她的脑袋。
她安心地把头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那件还有他身体余温的外衣把她单薄的身子紧紧包住。
就好像从小到大,他对她无尽的关爱。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海面上的日出。刚刚还只露出一点的太阳,像变魔术似的,一下子就出来了。
“哥,”看完日出,她还意犹未尽,“陪我去逛街好不好?来这两年多了,我还没好好看看这个城市呢。”
“好,”他宠溺的弯起食指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今天就听你的,丫头想去哪儿哥都陪着你。”
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她挽着他的胳膊走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笑起来如此美丽,那种耀眼的光芒是任何钻石都比不上的。
可是,他一直不知道她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笑得如此灿烂。
她一直没敢告诉他,那种撕心裂肺的疼有多么难熬。自己在房间里半夜疼得出汗,也不敢叫出声来,只是死死的咬着被角。偶而吞一两片药,疼痛就会好一点。
先天性心脏病,可能下一秒她就会死去。
学校旁边的小花店渐渐出了名,每天都有人慕名来看那个美丽的卖花女子。
偶尔来帮她,他却发现她更苍白了,于是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
“丫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他担心地问。
“我没事,哥,可能最近客人太多了,不太适应。”
当时的他已经临近毕业,正为工作四处奔波,也没太在意她的情况。
直到那天,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想告诉她,自己找了一份收入可观的工作。
可刚进门,却看见她晕倒在厨房里,炉灶上准备熬汤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
他愣了一下,接着赶紧关掉煤气抱起她打车赶往最近的医院。
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温暖,在他的怀里蜷成一团,就好像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样。
“师傅,麻烦你快点。”他着急得恨不得立刻飞到医院去。
他安静地守在她的病床旁边,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
丫头,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哥好不好?
瘦弱的她深深陷在病床里,好像要被吞噬掉一样。有时,好像做了噩梦,紧紧蹙着眉头。
“先天性心脏病,即使换心脏也只有不到三成的成功机率,而且现在找不到合适的配型。”他又想起医生说的那些话。原来,自己并不是了解她的人,至少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身边。
“哥,你哭了。”她好像睡了好长时间,她才刚醒过来,就看见他坐在旁边,眼眶里涌出温热的泪水。她吃力的伸出手抹去他的眼泪。
看着她那么苍白的微笑,他的心里好象针扎一样。
“哥,我没事,可能最近太累了,有点贫血。”她不想成为他的包袱,不想让他担心。
“哥,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丫头,我们回家。”他努力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回到小镇时,已是深秋。
小镇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当年的老槐树已经很少开花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爸爸妈妈看见他们回来,乐得合不拢嘴
看见爸妈灰色的头发,他们才发现,原来,离家已经这么久了,还记得刚走的时候,爸妈乌黑的头发很是让人羡慕呢。
“快来吃饭,都是你们爱吃的菜。”母亲就像小时候一样,站在门口唤着“丫头、丫头,叫你哥一起回来吃饭。”
饭桌上,爸妈高兴的给他们两个夹菜,“你看看你们两个一定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变得这么瘦。”
吃过晚饭,他们两个趁着爸妈收拾碗筷偷偷溜了出来。
不知不觉,竞走到了曾经的那个小山坡。
“哥,你快来看!”走在前面的她忽然跑道一株大树前冲着他招手。
待他走近,她抓着他的手臂绕到树后面蹲下身子,笑若初夏池塘里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你看!”他眯着眼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一小排横杠歪歪斜斜地刻在树干上,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这个!那个时候我们还一样高呢,为什么你现在长得这么高呢?”她努努嘴,一连不服气的样子。那些细小的刻痕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了,当年用来测量身高的小树,也成长为茁壮的大树了。
“傻丫头,”他习惯的揉乱了她的头发,“要是哥还和你一样高那就糟糕了。”
“哥,”她低着头,找了一块最尖硬的石头递到他手里,“再帮我测一下。”
说完,背贴在树干上站得笔直。
“好了。”他先用石头轻轻划了一下,等她离开树,才又用石头最尖的部分重重划了几下。
“你也要!”她抢过他手里的石头,调皮地笑了笑。
“好。”他顺从的走到树边,半蹲者把头顶挨在刚才划过的刻痕上。
“唉,这些年营养是怎么补的,怎么还这么高,真是。”她叹着气用石头在树上刻了一道痕迹。
“臭丫头,敢这么说你哥!”他猛地弯下腰捧起一堆树叶抛向她。
她手捧树叶,只可惜力气不够,树叶扬扬洒洒地落下来。仿佛初冬的雪花。
满天遍野的落叶,两个人嬉笑着打闹着。
“哥,”玩累的两个人背靠着背坐下来休息,她仰着头看那片灰蒙蒙的天,“你说,我爱的人他会不会爱我呢?”
“会的,我这么漂亮可爱的妹妹,谁敢说不喜欢试试!”他伸出拳头在空中气愤的挥了几下。
“呵,”忍不住笑出声的她微咳了一下,“哥,如果我说,我想嫁给你,你不会答应?”这么多年,她还记得当初小小的誓言。
“……好啊,丫头,我们要办一个最隆重的婚礼!”
有些事情,永远不能反悔的。
最近她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她匆忙换好了衣服,让她陪着去镇上最大的照相馆。其实,说是最大的照相馆,也只是那个在那儿呆了几十年的赵师傅还守着那架老式的照相机。
她穿上了一直心爱的那件纯白色的连衣裙,恬静地坐在椅子上。
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扶着她单薄的肩。
身后的背景是一片蔚蓝的大海,有一轮金灿灿的太阳正露了一半脸。
“哎,你们两个,不要笑得那么僵硬吗。”赵师傅偏过头大声嚷嚷,“对,对,就这样,别动。”
“喀嚓!‘
闪光灯的亮度让她有些不适应,短暂的白光闪过,眼前总留一点红色的阴影。
“一星期后来取吧。”
赵师傅笑呵呵的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小伙子,新娘很漂亮哦,办酒席的时候记得着我哈。”
他们笑着答应着离开了。
就像回光返照。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走遍了小镇,手牵着手。
她也知道这颗心脏已经无法负荷了。现在每天她至少沉睡17个小时。她害怕的拽着他,“会不会有一天我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会的,“他小心的扶着她坐起来,靠在床头。”我会叫醒你的。丫头,等你老了,哥还要给你洗头呢。”
“嗯,哥答应了哦,不许反悔!”她撒娇似的伸出洁白纤细的小指,“那,拉勾勾。”
他笑着伸出小指,“好,拉勾勾。”
她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每天几乎只有两三个小时是清醒的。醒着的时候,她就像个小孩子,吵着要哥哥陪着。
他每次都装着很无奈的样子妥协。
于是,她欢天喜地的窝在他怀里,央求他讲故事。他每次都是涨红了脸,因为他只会讲《灰姑娘》,那还是小时候为了哄她睡觉特地反复看了好多遍的故事呢。
“没关系啊,”她挑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靠着,“哥讲一千遍我也爱听。”
于是,日复一日的《灰姑娘》。
只是,每次他讲着讲着她就会慢慢的睡去。
他也不会叫醒她,把她安放在床上,掖好被子就出去了。
他去拿照片的时候,赵师傅还一直在夸他们。
“我还特地多洗了一张,算免费送的。活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给别人照相是件赏心悦目的事。”赵师傅笑呵呵的递过袋子。
急忙回到家里,两人一起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的。
“哥,”他扯了扯他的衣袖,“帮我洗头好不好?一直在床上躺着,会不会长出虱子啊?”
“好,等我一下,我去烧水。”
她平躺在椅子上,上身倚在他的腿上,他小心翼翼地用热水湿润她又黑又长的头发。
“哥,你知道吗,妈妈曾经很严厉的批评过我。那时候还在上学,有一次你去远足了,我躲在房间里偷偷看小说,每次看到伤心的地方我就会哭,弄得眼睛红红的,鼻子也是。要是哭得轻一点还可以说‘打哈欠’蒙混过关,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不停的掉下来。有一次被妈妈撞见了,狠狠地骂了我一通,结果那一整个晚上我都在哭,也不知道是看小说看的,还是被骂骂骂的。”想起以前的时光,她不觉得笑了。那个时候,被妈妈骂也是觉得幸福的吧。
“可是,”她觉得有些许凉凉的洗发液流进发间,停顿了一下,“有一次我看了书很想哭,怕妈妈发现就想,等一会儿睡前再哭。可是到了睡觉的时候,我反而哭不出来了。眼睛硬生生地疼,但是没有眼泪。当时我就想,原来书上写的也不全都是骗人的,眼泪,真的有往心里流的。”
第一次不用仰头就可以看见他,她躺着看着他认真地洗着自己的头发,心中一阵感动。
原来,他就是自己的天。不论飞得多高多远,他都会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哥,谢谢你!”他闻见洗发水的清香,混着泡沫的香味,突然很想睡觉。
没关系,她微笑着告诉自己,有哥哥在我身边呢,我什么都不怕。
视线渐渐模糊了,她带着笑阖上了眼睛。
他看着原本紧紧攀着自己手臂的她的手,慢慢松开,垂在两侧,眼睛里的水分骤然凝聚,凝成一滴透明的眼泪坠下。重重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化为碎片,仿佛露珠挂在花瓣上。
他的手没有停下,依旧温柔的揉着她满是泡沫的头发,“你说的,哥都知道。丫头,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哥会保护你的。”
给她的那张结婚照随着她一起被火化了。他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自己也可以伴着她。
他决定,回到原来的学校当教授。
临走之前,他又去了那棵有划痕的树的旁边。前些天新刻上去的两个划痕看起来还很新,他走到那划痕前,半蹲下身子,仿佛还可以看到她调皮的样子。
有些人,是刻在心里的痕迹,只会越来越深刻。
他带走了一半骨灰,回到城里,撒在了他们并肩看日出的海边。
脱了鞋子,赤足踩在初冬冰冷的海水里,可是他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好似从脚一直到心脏都是麻木的。
“真好,”他喃喃着,“以后我会常来陪你的,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海就会有你。”
之后,过了许多年,父母早已相继去世,他亦步入中年。他早已成为学校里最年轻有为的教授。她的花店他继续经营,虽然买花的人很少,但他并不在意,这只是他怀念她的方式。
“老师,”来拜访他的学生中,有人看到了他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这个是老师么?很帅气啊。可是,”学生的手指指向恬淡微笑的她,“这个是谁,真漂亮。”
“这个?”他看了看那保存完好的结婚照。
“她是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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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
我承认现在再看我自己都能笑出来。。。
。。。这还是悲剧么= =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