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谜城

　　喝了酒之后，我的话匣子也被彻底打开了。关于我们两家的事情我没有再说，但是关于陈雅文，我给潜讲了一个故事。

　　在那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过陈雅文的事了。

　　我印象里上学前班的时候（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学前班这种东西），老师开始让我们用铅笔橡皮，我就向奶奶去要，结果她给我的橡皮很奇怪，很坚硬而且很脏，一擦，马上全部都是粉末，而且除了能把纸给弄的黑糊糊一片，什么也擦不掉，把纸都擦破了也没用。

　　结果我第一次作业就被老师拎到了讲台上，老师把我奶奶给叫来，于是当着全班的面，我又给骂得狗血喷头，也从此奠定了我班级食物链最底端的身份。

　　陈雅文和我不是一个学校。他上的属于贵族加精英学校。但是每天千里迢迢“路过”我的学校的人，除了他也就没谁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欺负我，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爱说话了。他就是每天都要路过我这里，特别的执着。他有补习，所以不上管理班课，但是不管时间多紧他一定要让司机路过，然后让我在窗口和他打招呼，不然他就要哭闹，就要进班闹事。我觉得班上对我的一半的欺负，搞不好都是源于陈雅文为了我在班上丢的那些脸。

　　然而陈雅文的事，那能叫丢脸吗？那叫天真。老师倒是没和我说什么，就是和我爷爷说了。但是回头耳朵会变肿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都习惯了。

　　陈家有儿金屋藏，邻家有女当狗养。当狗养来不觉怒，当时只道是寻常。

　　哦，差点忘了，橡皮。

　　最后我爸告诉我，那橡皮是十多年前他用剩下的。但是说完话，他马上又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上的是去哪的火车或者飞机。

　　结果那一年来我最想要的就是一块当年生产的，彩色的，最好还是有香味的橡皮。

　　最后这个愿望，是陈雅文帮我实现的。我偶然和他说了，他什么都没有表示。过了一个月是我的生日，生日的当天，他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送了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里面居然是一包十二色的彩色晨光的橡皮，每个在中间的位置镶着一颗玻璃珠，据说，从里面可以看到十二星座。

　　我看呆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橡皮。

　　我舍不得用那样的橡皮，甚至舍不得让人看见。似乎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让人发现也就意味着可能会被夺走。

　　——送我橡皮的人，害羞得跑掉了。

　　——送我橡皮的人，后来变成了对于欺负我有着可怕的执念的人。

　　说着这些往事我渐渐的变得很是伤感。难道说真是世事无常？人总是会变的，但是陈雅文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概五六年级开始，他就变得十分孤僻了，再后来上了初中，就变得格外的，嗯，阴狠乖戾，弄的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他，包括我在内。”

　　“其实稍微有点奇怪，虽然他之前也很孤僻，但是后来变成那样，确实是谁都没料到。他变得实在太快了。”

　　我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一罐酒都见了底了。我想再去拿一罐，但是潜拦住了我。

　　“所以你后来一直在纵容他？”

　　“不，我是懒得搭理他了。”

　　其实最后我的感情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厌恶来着。这里面发生了些令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的恶心的事情，终于让我确定了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就这样，我心里连最后一点不解，都被完全替换掉了。

　　潜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思考什么。夕阳下的他仿佛一尊静止的雕塑。

　　我又拿了一罐酒过来，结果潜特别顺手的就扯过去，拉开喝了一口。

　　…他不是在思考吗。

　　“我先拿的。”我跟不服气的说道。

　　结果他又旁若无人的喝了一口。

　　“楚格，你有没有尝试过了解他？”

　　“谁？陈雅文吗？”

　　“为什么你好像很惊讶？”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对我好的时候，我觉得人就是生来忍受的，被支配的，来遭罪的。”那个时候脑子不能想事，一旦想事必然细思恐极。

　　“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我实在不愿意提。

　　潜沉默了两秒。

　　“而他也没有试图了解过你。”

　　“他要是会试图，那就不是他了。”我哼了一声。

　　“果然是小孩子。你们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对方。”

　　“喂！”

　　我当时就拍桌子站起来了。

　　特别讨厌有人这么对我说话，即使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即使他是林潜。

　　还有，我也讨厌他现在脸上的那个悲悯的眼神。

　　他这样看着我，我也就回瞪他。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原本的感觉。我无法形容，感觉像是没有了刚开始那种试探的，小心翼翼的，初雨般的珍重和爱护。

　　他的目光，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的话，是手术刀。是慢慢的解剖你的内心秘密的锋芒，有种狡诈在里面。

　　我还是很欣赏老谋深算的人的，尤其是年轻而老谋深算的人。我一直就知道他不会是个简单的人，但是他忽然的显露出来的这一面，还是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而且相伴而生的还有一种感觉。

　　——现在出现的，才是真正的他。

　　然而，也许也许只是我想多了，因为当我回神的时候，他的眼神又变回了原本清澈的样子。

　　刚才的…算了，暂时先忘掉吧。

　　“我知道我是小孩子。”我很生气的说道，“大不了你可以换个人陪着，别来找我。”

　　“噗…居然生气了？”

　　他越笑，我就越生气。

　　“不许再笑了！”

　　“咳咳，好，我不笑了。”

　　^ω^这还差不多。

　　“果然早恋的人都是这么错过的吗。”

　　“你快闭嘴。”

　　“楚格。”

　　“诶。”

　　“你现在想明白陈雅文算是你什么人了吗？”

　　“…爱过。”

　　这个话题算是到此为止了。确实是爱过，但是无法再爱。再爱下去就没有原则了。我实在没法理解他做的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看起来，他好像完全就是为了取乐。

　　后来我知道了一个词，叫做绿茶婊。但是陈雅文做的事情，用绿茶男婊这个词来形容只能触及三分。剩下的我不知道是啥。他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精分。

　　他骗过很多的人。不过幸好洛芸是个聪明人，完全不吃他那套。在她那里露出真面目以后，他又祸害别人去了。

　　“潜，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肯定觉得我这人特别的幼稚。”

　　“是特别的幼稚啊。”

　　“那你还喜欢我吗？”

　　“成熟的人很多，我怎么不挨个去喜欢？”

　　“…哦。”出人意料的答案…

　　“而且我说一句话你不要生气。”

　　“怎么？”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我傻愣愣的，等着他轻柔低沉的声音说出一句魔咒：

　　“你不是爱过。你还在爱，你只是想逃避。”

　　我差点一拳头就砸他带笑的脸上，条件反射一样的。但我控制住了。

　　“你到底想怎样？”

　　我很难过。说好的第一次约会，一谈起这个不是前任的前任时，那种美好的感觉瞬间崩盘了。陈雅文。就算他不在这里，都还能给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而林潜，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我只是想表达我从没把他看成威胁罢了。”他笑的很促狭。

　　“我曾经对你说过吧，我比他更‘祸国殃民’。”

　　“就算你还在爱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抢不过我。更何况他不在这里。”

　　我不说话了。虽然他那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让我很想揍他。但是我忽然又想到了些别的事。

　　林潜今天把我给惹怒了，但是我现在完全没有怪他的感觉。他不了解我和陈雅文之间的真实情况，但是他的话，绝对是，一点没错的。想想告诉他一点东西也许是对的，他是个聪明谨慎的人，而且能旁观者清地看到一些我看不到的。今天我告诉他真实的情况，然后他一就针见血的对我说出问题在哪儿，这完全是靠因为所以，科学道理那样滴水不漏的逻辑推理。他说，我和陈雅文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对方，这就是事实。只不过事实还有一点更加无奈的因素在里头，那就是，对于处于那种精神麻木（倒不如说是神经麻木）并且十分年幼的状态的我来说，完全想不到，也做不到去了解他。至于他，我不知道他的精神状态到底是怎样的（完全印证林潜的猜测），但是从后来的表现来看，很有可能那个时候他也已经不正常了。

　　说起来，陈雅文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我顺藤摸瓜地去想，结果是想不起来。不对，应该说想不清楚。只是有一点特别明白，陈雅文几乎是瞬间变的。似乎就是前一天他还是很孤僻，后一天他忽然就变得暴戾阴狠了。当然，还有种可能，其实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但是，我...只记得一两天。

　　我心头顿时一惊。

　　——是记忆断层。因为记忆断层的那段时间的记忆我是完全想不起来的，在这之前和之后的事情我都记得。如果陈雅文的性格变化过程恰好和我的记忆断层同步，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对他的改变感觉这么突然了。

　　而陈雅文性格大变的时间点和我出现记忆断层的时间点是完全吻合的。就算不是完全，也差不了多少。放远了看，记忆断层大概出现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恰好就是这个时候，陈雅文他变成了这样。

　　我的手开始不听使唤的颤抖。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怎么会？

　　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巧合。

　　还有更巧合的事情，当然也更令我毛骨悚然。就是我刚才有所顾忌没有对潜说的事情。我实在是很害怕，他会觉得我精神不正常。但连我自己都知道，我绝对不正常了。记忆断层只是一个过程，真正匪夷所思的是结果。在记忆断层出现之后，一觉醒来，我也是性格大变，甚至于变得比陈雅文还要彻底。

　　不然你以为我记忆里的那个懦弱至极的小丫头是怎么变成这么吊炸天的我的呢？我就是一觉醒来，忽然之前的那个我就消失了。我记得断档前的事情，但我已经不是断档前的人了。

　　这种感觉很像是重生，但我又清楚地知道不是的。我就是我，但是我完全变了。

　　——那个我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记忆断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格！”

　　“啊！”我猛然回神，一下子大叫出声，吓出一声冷汗。

　　潜看着我，眼睛里满满的装的都是惊慌和担忧。

　　瞬间，我就感到安全了，好像一直飘着，忽然脚踏实地。

　　“你头上都是汗，我帮你擦一下。”说着，他抽出一张餐巾。

　　我本应该因为他的关怀而非常激动的，但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我一下子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他好像被吓到了，但是我死死捏着他的手腕不肯放手，似乎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一点安定的感觉。

　　“潜，和记忆断层有关，陈雅文的性格大变就发生在我记忆断层期间。”

　　潜皱了皱眉头，他没有要求我放手，而是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只手被我抓住），缓缓地坐回原位。

　　“你确定吗？这意味着什么？”

　　“我...”我其实也是刚刚想到，“我只是猜这两者可能有关系。”

　　“看来势必要针对这个记忆断层找找原因了。”林潜比我要镇静得多，“楚格，你记得的断层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我以为我要想一会儿，而且会答出一件很完整的事情，但现实是我在有点发愣的状态下，脱口而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很亮很亮的白光？”

　　“...~~(╯﹏╰)b...”

　　“...楚格同学的这个答案非常的标准，完全可以再拿出来作为一篇外星人题材科幻小说的开头。”

　　——果然没头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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