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入花海

　　朝时，有一花店的伙计正在削砧木，预备给纯白的月光花嫁接，嘴里还自在地哼着近来京城极为流行的小曲，他蹲下来打量着圆圆整整的树桩，感觉十分满意，略微抬头寻向声音越来越明显的脚步声，“客官要买何种花？”
　　那人步入小院，一点点走近，俯下身子看着这伙计才逗趣应道：“什么花也不想要买，就想来看看陛下钦点的探花郎。看到赵大人熟稔的架势，实在无愧于‘探花’二字。”赵大人一听这等挑衅的言语，倒也不恼，嘴一歪，眉一挑：“下官虽是被停了翰林学士的职务，但仍尽心尽力地为陛下办事。不像有些人，承蒙祖上恩荫平步青云，还只会阿谀奉承。
　　尚若辛哑然失笑，“赵博文你啊，就栽在这张惹事的嘴上，现在还不吸取圣上给你的教训，死不悔改。”赵博文也笑：“尚大人以前在外交之辩上曾输给下官，您那暗妒英才之心下官是很能理解的。
　　二人皆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民野，总是相互拆台，寸步不让。
　　看到赵博文不屑的神情，尚若辛觉得还是大度处之，终究问起了正事：“你这般逍遥悠然，有心情调侃，看来陈安泽在那里的进展不错。”“这倒是事实，他派人告诉我，他已和乔墨入了明珠教，一切还算顺利，给他多派些人手便是了。”
　　其实赵博文还漏了一句“好生照看那些花，不然拿你是问”，哪怕再被贬去干喂猪、扫茅厕的营生他也不会说出来。
　　尚若辛有几分凝重盯着对方：“传话的人可信？”“几年前就安插进了明珠教，八成没有问题。”谈完正事，尚若辛便大加感慨，看向赵手中的几根月光花枝条：“你看陈安泽有自家娘子相伴，我们两个孤独伶仃，让人唏嘘。”
　　赵博文不动声色地用剪刀修剪烂叶，继而将花嫁接好，才说：“你道是他能满心欢喜，可谁又知他们俩是否能明月相照，心心相印呢？”他知道这一年中陈安泽对乔墨宣称进城售花，其实却是暗地里进宫商量国事。
　　尚若辛将他来时摘下来的草帽、斗笠慢慢戴好：“我看我们还是少管别人的家务事，照赵大人说的那样‘尽心尽力地为陛下办事’方为上策。”赵博文无聊地打个呵欠，“尚大人说的极是，慢走不送。希望您下次光临时能照顾下我的生意，我可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尚若辛步出小院，看见随从周建强正在拿青草喂马，吐出一字：“走。”他边翻身边低声问周建强：“你在周围观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吧？”周建强骑上马回答：“没有发现可疑身影，大人穿着这身风靡京城的装扮，不仔细看任谁也认不出来。”
　　“风靡京城？”尚若辛心里一乐，驱动马鞭看向随从，“你倒是会用词。”随后听得赵建强一阵呵呵傻笑。

　　昨夜在小屋里看得沈清挤眉弄眼，说尽花言巧语，称他那样做会充分赢得王瑞明的信任。乔墨还是一肚子狐疑，疑惑他到底想要干何事，又为何这样做。
　　但现在她却只能晃晃自己头上的平髻，整理一下雪青色襦裙的褶皱装作轻松，按照昨日询问过的流程去参加那庄严的入教仪式。
　　一位梳着百合髻，身着精白色罗衫的少女已在门外等候，柔声说道：“二位请随我来。”看样子是入教仪式的使者。
　　沈清也已穿上一身崭新的宝蓝色长袍，与乔墨并肩行走，“莫要紧张，照教规一步一步来即可。”乔墨“嗯”了一声，随口一句：“看样子今天是要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沈清拉过她的手，“即使是意想不到，在你身上也必然不是坏事。”
　　入教仪式举办的地点是在晶莹堂。乔墨用眼睛扫了几下，就发现此处经过人的仔细打扫，堂前挂着的珍珠闪着清洁过后耀眼的光芒，教主的紫檀桌椅也比昨日亮上几分，可见明珠教对于入教是十分重视的。
　　她和沈清站在门口，看见身着白衣的王瑞明坐在最前面，从堂前到门口坐着明珠教的成员，依次按职位大小排序，服饰的颜色也从浅到深，而门口的两人的颜色最深，便知是职位最低的教众一级了。乔墨看见杨力还坐在较靠前的位置上，心情不错地倚在椅背上。
　　想起昨晚入睡前，她还坐在床上研究这个仪式的方方面面，看到纸张上的服饰说明，沈清冷不丁插来一句：“王瑞明穿这白衣，是要给自己哭丧。”乔墨会心一笑，身体也没有紧绷之感了。
　　王瑞明站起来，旁边的属下也随之站起来。“既然沈清和乔墨到了，那么入教仪式正式开始。”王瑞明说了一大堆称颂明珠圣洁、佑人安乐的话，然后把手一挥，两旁的侍女各把一张案端来，案上放着半碗醋和一颗鱼眼大的珍珠，这便是纸张上所讲的最重要环节——表示信众对明珠教的忠贞不二。
　　乔墨发现其中一个侍女是曹如月，那个开朗的女子端着东西也在朝她笑，她连忙回应，也笑了笑，之后拿起那颗珍珠放在醋碗里，看那圆物周围源源不断地冒着气泡，身形不断缩小，然后端起碗来饮用这甘酸的浓褐色液体。
　　在乔墨忍着皱眉的冲动，一口一口啜饮的同时，沈清早就将碗里的液体解决掉了，他等待着乔墨的完成，然后与她一同向明珠教的长老们敬酒。
　　乔墨闷闷地觉得真像是新婚拜堂，但随即打消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们拜的高堂只有沈姨一人，那日的欣喜甜蜜也只有三人所知晓，全然不是这充斥着阴谋诡计的场合所能相比的。

　　走在花田区的小径上向其他方向走动，罗衫少女引领他们俩熟悉明珠教的各处。乔墨对北侧高大葳蕤的杨树林不感兴趣，徒觉阴森。而沈清却一眼看出这是隐蔽的好地方，心感明珠教藏尽机关，煞费苦心地进行布置，无怪乎不好攻破了。
　　乔墨最为心仪之处，便是那神秘的藏宝阁了。大大小小、属性各异的珠子历历在目，再次印证“明珠教”这三个字，碧绿的翡翠宝珠放在镜台前，而镜子上镶嵌着洁白的小珍珠。罗衫少女随手拿起一颗油绿色的玉珠要送给乔墨，被乔墨婉言拒绝。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就这样接受。”少女浅浅一笑，执意将玉珠塞进乔墨的手里。“区区小物何谈贵重，你可不能如此见外。”少女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便说道：“真正贵重的东西我也没有见过，深藏在藏宝阁的暗处。”
　　沈清插话：“照这样说，藏宝阁是严禁闲人走动的了。”少女接上：“正是这样，教主有严令‘在藏宝阁随意逗留者，轻则逐出教门，重则斩首示众’，只因今日是二位入教的日子，才开放这一间外屋。”
　　乔墨心想：藏宝阁，还真是一个稀罕的地方。

　　已至深夜，因为白日匆匆奔波，乔墨觉得身心疲惫，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早点休息。而沈清已经和自己打好招呼要走动散心，也不再管他的去处。
　　乔墨走向花田去，却看见在石兰花田中有两个窸窸窣窣的身影在相互交谈，其中一个腰间有几个熠熠的光点，看样子是杨力。“我刚才看周围没有人，咱们可以放心聊了。”果然是他，乔墨马上俯了俯身。
　　“我说媳妇儿啊，你看别小瞧了这石兰花。”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教主身患热疾需要石兰入药治疗吗？”杨力缓缓摇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也不能怨你，你本来就是远离京城的东安县人。我来告诉你，元嘉帝最喜爱的妃子云妃有腹痛顽疾，也需要石兰的疗效来缓解。”
　　中年女子啧啧称奇，“还有这事？”“不然教主为何要大费周章、大张旗鼓地办这入教仪式呢？如果不是因为那两个人是花农，平日里的仪式就是敷衍地走走过场，他们能见到明珠教这么多长老更是妄想。”杨力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
　　乔墨暗叹王瑞明的狡诈，心想身在此处的危险性实在难以想象，更得小心谨慎才是。
　　又是中年女子的声音：“教主如此款待他们，想必他们也着实感激，心甘情愿为明珠教办事了。”“你也不能说得如此肯定，我再告诉你，乔墨的父亲是原来的内阁学士乔方靖。为官总是谋多，当年正是乔方靖为元嘉帝献上石兰花的药方，才缓解了云妃的病情。当时她的病也是天下的疑难了，偏偏是乔方靖解了出来。
　　这几句话给乔墨的内心造成不小的震撼。她镇定下来，将自己隐蔽地更好，还想细细听下去，却发现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接着嘴就被使劲捂住，出不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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