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入花海

　　是日正午，烈日当空。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乔墨已觉十分劳累，看见前有一片散发清香的淡紫色花田处便大喜而驻足。顷刻，她看到一张刚抬起来的笑脸。
　　“姑娘喜欢这石兰吗？”乔墨微笑答道“以种花谋生，略懂石兰的种植之道。”年轻的陌生女子仍是笑嘻嘻:“姑娘可真是心灵手巧，把马牵到那里的，进我家稍作歇息吧。”顺手一指不远处的一间小屋。
　　女子从花田中走出，领着乔墨前往自己的家，四周花香弥漫，甚是怡人。乔墨先沿着一条通径走了几十步，迈过门槛，看到常见的木制桌椅板凳，显得质朴简陋。
　　乔墨在表达感谢之意后与女子互问姓名。“我叫曹如月，叫我小月就好。”曹如月倒上两杯茉莉茶，将一杯递给乔墨，“轻点，可别烫着。”她这殷勤体贴之意让人无法生出点滴恶感。
　　“乔姑娘是自己一人在北郡游玩吗？”乔墨微带窘意，“与相公相约至此，他毛手毛脚，在魏德县丢了要紧的东西，几日后才到。”曹如月惊讶:“原来姑娘已经成亲，还真是看不出来啊。敢问姑娘芳龄？”乔墨更觉窘迫，便轻声嘟囔一句“已快二十了”，把茶杯放到桌子上起身走到门口，看无际的石兰花随风摇动，陷入了记忆之中……“夹竹桃的长势真可观，想必下次运去城中定会卖个好价钱。”乔墨喜悦地用利剪修理着青翠植物的枝叶，碎叶应声簌簌掉落。
　　她转头看伫在一旁不曾动弹的沈清，疑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干活？”沈清嘻嘻一笑，看着她说：“想到幼时娘给我讲的一个传说了——有夫妇俩生前在一片花海中筑屋生活，来世也化为了蝴蝶双栖双飞。”他走近乔墨的身旁，慢慢为她捋顺因劳作而乱的发丝，“我们现在不就如传说一般吗？”乔墨早就羞赧不堪，“你就尽管信口开河，反正我是不会信沈姨会说出这等谬言的。”
　　“乔姑娘？”一声清脆打断了冥想。乔墨一怔，发现曹如月也已走到了门口，连忙发问：“怎么了，曹姑娘？”曹如月面露忧色地说:“你看现在正值初夏，光足雨多，可石兰花却偏偏一片萎靡的样子。”
　　乔墨闻言走进石兰丛中，果真见本该秀美的花瓣却尽是皱巴巴蔫掉的模样。她俯下身去用手轻抚着土壤，顿觉湿漉漉之感。抬头问道：“曹姑娘种石兰没多久吧？”“唔……确实是这样的。”
　　乔墨胸有成竹地说：“石兰恶涝，需要人为地松土。况且夏季有太多天的烈日曝晒，对于石兰是利少弊多，所以变成了这个样子。”曹如月笑而拍手：“不愧是行家。”她看见乔墨仍在观察石兰，自己转转眼珠，似乎想到了什么。
　　曹如月拉过乔墨做神秘状：“花农毕竟入不抵出，乔姑娘可曾愿意在北郡定居过富足的生活？”乔墨很是纳闷，刚要一开口，却被曹如月抢先：“实不相瞒，我是明珠教的人，我们教主需要石兰养生，一直在寻觅擅种石兰的人才，如果姑娘愿意，想必教主一定不会亏待你。”
　　“这……”乔墨蹙起了眉，明珠教是活跃在暗处的一个□□，使天下时而动荡，朝廷数次围剿也无功而返，自己竟然在这里碰上它的成员。曹如月看到乔墨古怪的神色，却仍是笑盈盈：“我知道乔姑娘在顾虑些什么，但我们一直参拜神铸，信仰勇毅智慧的教主，不义之举是不会做的。”
　　乔墨心道只闻明珠教作恶多端，朝廷恨不得立即将他们剿灭干净。这“只做义举”又从何讲起？心里对曹如月一直保持的好感也荡然无存。便果断开口:“多谢曹姑娘盛情邀请，我实在才疏学浅，是无资格入贵教的。”
　　曹如月不以为然，“我知道这样有些突兀，乔姑娘好好考虑考虑吧。”她突然露出委屈的神色：“我才是没资格留在明珠教的，别的暂且不说，连种花都不能让人满意。”不等乔墨说什么，曹如月扭过身去，朝远离花田的南方走去，只留下乔墨一人静立在原地。
　　乔墨蹲下身子，用一只手扶着脸颊默默地怨那人动作太慢。周围纷纭的花丛，掩映着她娇小的身影。突然一声惊喊打破了这宁静，“乔姑娘快向北跑！官府的兵来了！”
　　乔墨又诧异又惊惧，听得一片嘶鸣喧杂之声，之后看见一大群人惊慌失措地向自己跑来，曹如月在他们最前面的位置朝自己使劲招手。乔墨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竭尽所能地奔跑。她迅速拨开花丛，旁边咻咻风声入耳，好几个人从乔墨旁边大力迈步在眼前匆匆闪过，险些使她因为慌不择路而绊倒。
　　乔墨突然感觉地上崎岖，腿脚还在继续用力，但却一软就狠狠摔了一个踉跄。乔墨直觉四肢瘫软无力，疾速的马蹄声裹挟着绝望从背后涌来。突然却被两只有力的臂膀搀扶起来，接着被围在一个人的怀抱之中。“你虽然这几日见不到我，但不至于就失魂落魄成这样，连站都站不住了。”沈清仍是用他一贯的调侃语气，却紧紧地搂住乔墨做安抚，上下抚摩她的后背。
　　乔墨在急促地呼出几口气之后才说“你也真会挑时机，看来是不吓死我不肯罢休了。”“娘子当真冤枉在下，我马不停蹄地赶往此地，谁知你恰恰陷入官兵与明珠教冲突之中，我便不顾命地前来。”沈清略带愠意道:“还好你无事，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如何是好？”
　　乔墨一时无言，在与沈清绊了几句嘴后才发现身边重归平静，逃窜的众人也不见了人影。正在疑惑，听见有汉子穿云裂石的声音:“承蒙明珠保佑、教主安护，我明珠教的弟兄已经将蛮横狂暴的官兵打退，大家平安无事了！”四处立即欢欣鼓舞声大作，人们倾泻自己因重返生机的极乐之情，全然并非先前的不安的景象。在一片“明珠万岁！教主万岁！”的声潮中，乔墨觉得自己仿佛也被这震撼人心的狂浪所吞没了。
　　一个腰间佩着几颗熠熠闪光的圆珠挂饰、手中提着带血长刀的中年男子走向乔墨二人，“你们是从家乡逃亡，前来归附我明珠教的吗？”乔墨看出他一定是有身份的人，正要婉言拒绝，不料沈清已经开口：“大人真是好眼力，小的正是率娘子前来投诚。”
　　沈清在暗处攥紧乔墨的手，乔墨只觉蹊跷不已，却没有忤逆沈清的意思再说什么不一致的话来。中年男子甚觉满意，用手指弹了弹血珠滑落的刀身，微笑说道“我是明珠教的堂主杨力，有了什么问题尽可来找我，我敢说二位的加入定会让教主高兴之极的！”
　　“不敢当，堂主过奖了。”乔墨稍稍欠身，立刻把在一旁呵呵傻笑的沈清拽走,留下注视他们二人一直看热闹的人群，有几个活络的年轻小伙在他们身后说笑指点，看样子是说沈清艳福不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加入这等反叛的组织，不怕惹火上身吗？”面对乔墨怒气冲冲拽着衣袖的盘问，沈清看样子是早有准备：“你先别恼，有话好说嘛。”乔墨闻言又将他的手臂向上一提:“这种时候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清将手抽回，悻悻道：“我这样做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可知明珠教教主王瑞明就是几年前的吏部侍郎？”乔墨冷笑，“你是说通过王瑞明来了解当年政局动乱和我爹病死的真相？沈公子，你未免太天真了吧！”沈清摊手，“不试又怎能知道？这也算我这未曾谋面的女婿为岳父大人尽一份该有的孝心。” 乔墨却仍是愤懑状：“你就尽管花言巧语，反正我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说罢便甩身走了。
　　沈清目送她远去，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却看到了另一个玲珑的身影。“公子真是识时务，也不知乔姑娘哪一世修来的福气，能与公子结亲。”
　　“嘿嘿，姑娘这是要把在下捧得晕头转向了，我可不能吃这迷魂药。敢问女子贵姓？”“我叫曹如月，叫我小月就好。”曹如月顿顿，不开心地嘟起了嘴，“我是真心实意地赞美公子，哪里是灌迷魂药呢？”沈清一笑连忙道：“是我失言，曹姑娘别放在心上。你可是认得乔墨？”“那是自然，乔姑娘侍弄石竹的本事实在了得，我是钦佩不已啊。”沈清仍是微笑，和曹如月告别后找乔墨的踪迹去了。
　　曹如月朝四处一看，连忙跑到被两个少年簇拥着的杨力的身旁，“堂主，我见新来的那个姑娘种石兰好生厉害，有她在，我就不用再帮倒忙了吧？”“别高兴太早，你还是去给教主端茶送水去，再打碎了什么彩瓷杯绝不轻饶你。”
　　曹如月本是满心欢喜被泼了身冷水，闷声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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