粹白之裘

　　蒋真颜撰写的特殊教育中心大楼项目可行性报告得到了贾仁校长的高度肯定，贾仁校长决定明天先将报告送往省发展与改革委员会，然后与省发展与改革委员会一起到北京呈交给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同时去拜访曾在本省工作过的某国家领导人，请他出面为学校的项目助力，这样的话，此项目便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了。可是，蒋真颜觉得很奇怪的是，每次学校要有什么稍大一点的举动，从上到下首先考虑的是想尽办法去多方公关，似乎不去公关的话，事情就无法办成，也是，就如前年，学校希望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上获得零的突破，科研处的杨达科副处长就在北京为此蹲点了半年，该找人的就找人，该打点的就打点，杨副处长在北京的时候，还不断向学校输送资源，请掌握项目的官员、评审，学界评委，高级别刊物的主编等来学校讲学、做讲座，变相用公款行贿，以此俘获他们的芳心，从而在申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的道路上获得一路绿灯。功夫不负有心人，学校最终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的立项，实现了零的突破。科研处的杨副处长自然成了学校的一大功臣，他苦苦熬了多年的副处长职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顺利地去掉副字而堂而皇之地转正了！
　　中午下班前，科研处的肖湘来找蒋真颜，说最近很烦，想和蒋真颜一起聊聊天，所以两人相约一起去学校食堂吃午饭。肖湘是湖南人，厦门大学中国文学硕士研究生，典型的湘妹子，说话办事直爽泼辣，和蒋真颜同一年入校，两人学的都是中文专业，又都是外省人，脾性、价值观也很相似，诸多的共同之处使得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由于平时大家工作都很忙，同处一个办公楼也很少见面，偶尔的聚一聚也只有在中午相约吃午饭的时候。今天正好两人中午都没什么事，可以共进午餐，所以一起来到学校第三食堂的雅轩厅，这是一个装修比较别致的中餐厅，里面有假山翠竹，环境清幽，很适合边进餐边聊天。餐厅里已经有一些学生情侣稀稀落落地散落在在翠竹之间，正在呢喃细语。蒋真颜和肖湘选择了一个角落靠窗的地方落座，点了三菜一汤，一份鱼香肉丝、一份炒生菜、一份麻婆豆腐和一碗冬瓜排骨汤。肖湘一坐下来就急不可耐地向蒋真颜大吐起苦水来：“真颜，真是受不了了，太假了，我真想辞职不干了！”“怎么了？又是谁惹咱们大小姐不高兴了？”蒋真颜打趣到。“咱们学校真是积弊太深，歪风邪气太盛！”肖湘感叹了一番，然后切入了正题，“从去年开始，省教育厅的社会科学、科技项目立项的权力开始下放到学校，去年还好，我们处和以往一样通过评审委员会的严格评审，根据上面给我们学校的名额，筛选出一批优质的社会科学和科技项目上报给省教育厅，全部批准立项了。可是今年，我们处长筛选下来准备报给省教育厅的科研项目却乱七八糟，不是某校领导的，就是某某系主任的，或者某某处长同志的项目，那些普通老师真正优质的项目却被淘汰了，真是惨不忍睹，完全是官本位嘛！太不公平了！说得不好听一点，我们处长是利用他的权力和资源做人情，进行权力交换为自己谋得利益，典型的权力寻租！”肖湘在科研处负责学校各级社科项目的申报、立项工作，工作了这么几年，没有被周围环境所熏染，仍然还保持着学生时代的那种真实、富有正义感的本色，对于所处环境中的歪风邪气、不公平现象经常是口诛笔伐的，所以得罪了不少人，包括她所在部门的领导——杨达科处长。蒋真颜对此也是英雄所见略同，但又无可奈何，只有默默地做一个听众，让肖湘发泄发泄，心里好受一点。
　　“真颜，让我感触特别深的还是现在的人不知怎么了，活得是越来越没有原则了！”肖湘说着，脸上流露出落寞的神情，“明明杨处长这样做有违原则，可是我们处除了我一个人外，就没有人吱声。我和处长提出来这样做是不对的，惹得杨处长恼羞成怒，这在情理之中。可是匪夷所思的是，现在我们处的其他人看到我就像看到怪物一样，平时大家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如今只要杨处长在场都离我远远的，不敢和我说话了，无形之中，我就被列为异类，在部门被孤立起来了。”“肖湘，这就是现实，你和处长有矛盾了，其他人在杨处长的手下做事，他们还有自己的利益需求，加之缺乏是非感和正义感，又没有做人的原则，当然会舍你而取处长，唯杨处长马首是瞻了，现在某些人为求自保和一己之利而使得人的伦常与道德底线分崩离析，这只能说明他们在为人处世上出了问题，这不是我们的错，所以，我们要调整自己的心态，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影响自己的心情和做人的原则，用一句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不用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糟践自己。”蒋真颜安慰肖湘道。肖湘听了蒋真颜的话不时地点着头，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蒋真颜和肖湘一边吃着午饭一边聊着，两人聊到如今高校科研项目报销问题所存在的问题，肖湘感慨道：“真颜，听说去年的岁尾年初，西北有一所高校学生为了帮助老师报销，搬上被子、大衣冒着严寒到学校财务处彻夜排队。＂“是啊，我也听我老公的一个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当老师的发小说，上海某著名大学，排队报销的师生一直从财务处大厅绵延至学校大门口……这种喧闹场景，不禁令人唏嘘。＂蒋真颜不禁感叹，“有的教师禁不住调侃道，‘到了年底，基本所有的工作都得停下来，全身心投入到报销事业中去。我不是在财务处等待报销，就是往返在报销的路上……’还有的人对此感叹，‘世界上最可悲的是，项目早做完了，经费还没花完……如何报销科研经费，竟比完成科研本身还困难！把科学家逼成会计’，说起来就像闹剧一样。＂肖湘无可奈何地说：“这段时间我也非常郁闷，我手头管理的省级创新科研项目两千多万，昨天，处长开会回来说要在两个月内花完，如果哪个项目的经费没办法在两个月内花完的话，省里就将会收回此项目的剩余经费了，这就会影响到学校明年申报省级创新科研项目的经费申请。所以，处长叫我这段时间要督促项目负责人尽快将钱花掉。科研经费报销比以前抓得更严格了，又得在短时间里将它花完，这里面不是存在一个非常严重的悖论吗？要想项目负责人在短时间里去把这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钱花掉，只得逼良为娼，让他们去弄虚做假，然而这又是财务制度所不容许的，这让人情何以堪？不把钱花完，经费将被收回去，今后学校的此类经费肯定会被大大缩水，这不是逼人吗？＂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中午一点半了，雅轩厅里除了她们两人已经不见了其他人影，餐厅的服务员站在门口，不时远远地往她们这边看了看。蒋真颜和肖湘相视一笑，立刻结束了这次的午餐闲聊时光，各自回到办公室休息。
　　下午，分管科研的王副校长要去中文系调研，需要办公室派出一人陪同前往，因为蒋真颜学的是中文专业，所以古副主任就叫蒋真颜陪同王副校长前往。两点半的时候，蒋真颜来到王副校长的办公室门前，门虚掩着，蒋真颜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只见王副校长皱着他的浓眉，正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在看着什么。这位王副校长叫王鲁生，山东人，身材高大，长得一表人才，原本是南方大学的计算机科学学院的院长，因为科研能力很强，先后五次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所撰写的文章多次被SCI（美国《科学引文索引》Science Citation Index,简称 SCI )收录。所以今年年初省委组织部将他提拔为东海学院的副校长，希望他的到来能提高蒋真颜所处的地方本科院校的科研水平。因为刚来学校，对学校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所以王副校长准备用一个月的时间到学校各系去调研，以求在较短的时间里尽快地了解和熟悉学校的现状以及科研情况。蒋真颜轻轻地敲了敲门，可能是因为太专注了，王副校长似乎没听到，没有什么反应，蒋真颜只得轻轻地推开门，叫了一声：“王副校长！”这时，王副校长才抬起头。蒋真颜赶忙说道：“王副校长，您下午要去中文系调研，办公室叫我陪同您去。”王副校长好像突然醒悟过来，连忙问蒋真颜：“几点了？”蒋真颜回答道：“两点半了。”“对不起，中午忙着整理一篇论文，都忘了时间了！”王副校长亲切地说道。“没关系。”蒋真颜笑了笑，“我跟中文系的王梅主任确认时间了，三点和教师代表钟到中文系，现在过去还来得及。”“那行，小蒋，我们现在就走。”王副校长说。刚走出王副校长的办公室，就碰到了科研处的杨达科处长，原来杨处长也陪同王副校长一起去中文系调研。
　　蒋真颜和王副校长、杨处长一行三人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中文系，王梅主任和中文系的书记赵大和，一个八面玲珑的好好先生，以及一些专业主任早已在会议室等候了。王梅主任虽然当选了校长助理，省委教育工委也已经批准下文了，但她仍然在中文系主持工作，校部如有什么重要的事务她也会参与，因此，她比以前更忙了。蒋真颜发现王梅主任这段时间似乎清瘦了一些。大家就座后，王副校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就直奔主题，谈到此行的目的。王梅主任就中文系的特色、专业设置、科研现状以及遇到的问题一一进行了详尽地介绍说明。王副校长一边听一边不时地低下头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蒋真颜也不敢怠慢，对于这次的调研做了详细的记录。最后，王副校长做了调研总结，一方面肯定了中文系的做法和成绩，另一方面对中文系的科学研究提出一些希望，对于所存在的问题提出了一些中肯的建议。
　　调研结束了，蒋真颜和王副校长、杨处长一行三人告别了王梅主任他们，走在回办公楼的路上。此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天边的云霞正灿烂地燃烧着。从远处看去，学校的山顶公园那一片茂密的树林上点缀着点点白，蒋真颜知道，那是栖息在树林中的一群白鹭，天空中不时飞过几只白鹭，一直飞向它们的家园——那片绿色的树林。是啊，倦鸟也归林了。这片树林，这群白鹭形成的这道风景构成了学校优美环境的一大亮点，同学们在闲暇之时都喜欢来到这个山顶公园，在这片树林里看书、学习、散步，和这群可爱的白鹭为邻，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给予人们的这份恩赐。然而，这么美丽、和谐、温馨的一片树林、一群白鹭却差点惨遭毒手，消失殆尽，取代它们的是冰冷冰冷的钢筋水泥堆砌的和这个城市其他地方一样的千篇一律的楼房。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年，贾荏校长突发奇想，打算在山上建一座学术交流中心，建筑选址时就选在山顶公园的这片树林的位置。学校的广大师生知道了这件事后，联名上书给各位校领导，希望把这片树林、这群白鹭留下来。贾荏校长在这么强大的民意之下还打算一意孤行，坚持要在这里建学术交流中心，其他校领导见他很强势，也不敢说些什么。后来，学校的老师、学生纷纷撰文，在网络以及各大报刊发表文章以表达自己对这片树林、这群白鹭的怀念、惋惜之情。终于这件事被某省领导知道了，找贾荏校长谈了话，狠狠地骗了贾荏校长一顿，贾荏校长才就此罢休，不再提在山顶公园毁林驱鹭建学术交流中心了。蒋真颜看了看王副校长，只见他也正看着山顶公园的那片树林、栖息在树林之间的白鹭出神。他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情吧！蒋真颜想。听说，王副校长因为家在省城，所以每次他到学校食堂吃了晚饭之后，都会去山顶公园散步，享受这绿林鹭鸣之乐。
　　蒋真颜回到办公室，收拾收拾办公桌，拿起提包就回家了。
　　一回到家，刚打开房门，女儿庄锶艺就像一阵风似地扑了过来，“妈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老师说现在是春天了，她将在这个周末带我们去踏青，与大自然做一次亲密的接触呢！听到这个消息，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女儿边说着，一张小脸乐得像盛开的鲜花。“更令人高兴的是，明老师还说大自然是我们最好的课堂，她以后还会经常带我们出去玩，到大自然的的怀抱中去，去听风的声音，去看海的舞蹈，去海边捡贝壳、去小溪抓螃蟹、去山中采野果……”女儿一口气讲了一大串，看来明老师的打算真的让这小丫头振奋不已。蒋真颜似乎被女儿的快乐情绪感染到了，高兴地说：“明老师的想法真的很好，这样可以让你们走出校园，充分地去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大自然的奥秘。不过，可怜明老师她的休息日都将在陪伴你们中度过了。”“是啊，明老师真是我们的知心姐姐，我和同学们真巴不得天天都能见到她呢！”女儿说完，回到自己的房间做作业去了。厨房里，老公庄严正手忙脚乱地在做着晚饭。蒋真颜放好东西，来到厨房里，看到老公在煎鱼，锅子里不断地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闻着这香气，蒋真颜就觉得格外的幸福。庄严因为从小在海边长大，海里各种各样的鱼成为他从小到大最主要的食物，所以他特别爱吃鱼，一条鱼可以吃出不同的花样来。蒋真颜最喜欢吃老公做的鱼，不管是味道鲜美的黑鱼汤，还是香气迷人的煎黄刺鱼，还是保持鲜嫩之味的蒸桂花鱼，还是口感特好的炣杂鱼都是她的最爱。蒋真颜原来在老家的时候其实并不太喜欢吃鱼，因为家乡只有淡水鱼，和庄严结婚后常常吃庄严做的鱼，慢慢地爱上了吃鱼，之后又开始牵肠挂肚地恋上了吃鱼，而且一吃就一发不可收拾，回到老家，没有庄严做的鱼吃，还真有点茶饭不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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