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浮人间世

　　5.以武会友

　　二货桑有一点至少没有理解错，那就是，江湖中人普遍喜欢早起。

　　江湖上，但凡有一丝出人头地的大侠，无一不曾下足了苦工，起早贪黑地磨炼自己，外人所见的潇洒，永远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侧影罢了。

　　因为，这江湖，从来都不是童话。江湖的本质，便应是和它表面看起来一样，刀光剑影。

　　而殷羽和桑烨，在朝歌城里故意绕了一大圈后，他们……迟到了。

　　循着告示找到那一块林中空地时，殷羽看着眼前人山人海的粗壮汉子，不免有点僵。他五感灵敏，尚未靠近，便已闻到了满鼻子汗骚味……

　　天杀的，这才上午，连辰时都未到，便已如此……

　　桑烨眼见殷羽脸色阴沉了下去，慌忙揪住殷羽衣角，可怜巴巴地喊了声“公子”。

　　殷羽用力按紧了额头，重重叹了口气。

　　若早知道会是如今这番情景，就算打算会会幕后之人，他也绝不会挑这时候！

　　不过，他已经来了。他殷羽向来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

　　于是殷羽环视四周，每变换一次方向，他的嘴角就勾起一些，最终化成了一抹玩味。

　　“公子……我们怎么挤进去？”

　　殷羽笑眯眯地看着桑烨，说：“小桑子，你说，你如果是主办方，该如何招待有洁癖的客人？”

　　“洁癖？”桑烨突然上上下下打量殷羽，露出一种了然之色：“对了，江湖大侠都要保持风度，我若是主办方，一定会准备专座。”

　　殷羽眉头狂跳了几下，很想咆哮一声“老子不是洁癖”。可惜这鬼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么，这种情况下，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主办方该怎么做？”

　　桑烨眼睛一亮：“设置障碍！公子，您真智慧！”

　　那是你笨。

　　桑烨眸光闪闪地盯着殷羽，殷羽被盯得背后一抖，连忙转移视线，用审视的眼光看向周围的树木。

　　武会的选址在山林间，却不是深山，若没记错，这里应该是昔日的皇家猎场。这么来看，这次武会，果真与端王脱不开干系。

　　作为皇家猎场，这个场地果真足够空旷，周围尽是参天古木，树干粗壮，最细的也有三人合抱粗。而此时殷羽看去，那树身上竟布下了一层幻术禁制，使得地面上的人从心里觉得它高不可攀。

　　幻术这种东西，主控心理感官，高阶以上的幻术则直接影响人的认知，而这里的禁制，便是高阶幻术中的入门级。幻术与凡间武术是不同的体系，它更偏向于道法。道法看似尽是小伎俩，却是仙法的衍化，有延年益寿之效，为历代帝王所追捧。不过任何一种修行达到极致后，总可以互通，若是凡间武者，修炼到极致，未必不可以以物破禁。

　　为皇家招揽人才的地方，门槛却摆这么高，是玩笑呢还是玩笑呢？

　　殷羽想了想，果断把这些丢在脑后。大周想要复兴，与他何干？

　　他慢悠悠地把手搭在桑烨肩上，懒洋洋地喊道：“小桑子？”

　　桑烨忽然背后一寒。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的后领被大力拎了起来，紧接着，整个人就凌空飞了起来，箭一般射向了最近的一棵莫约四人合抱的树上。

　　“嗷呜——救——命——啊——啊啊啊——嘎——”

　　殷羽一拳狠狠砸在他后脑上，脸色黑得像炭，直想把这丢人的东西丢下去。

　　树顶的空间被人特地拓宽过，上面安置了一方蒲团。殷羽把桑烨丢下，用力踩在他后背上，森然道：“你再敢嚎半句，本公子这就把你丢下去。”

　　桑烨的惨嚎声戛然而止。

　　殷羽这才有空看向四周。只见四周大小不一的树冠上，已经坐下了不少人，大多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前辈，唯有一个年轻人较为惹眼。那个年轻人面目英俊，穿着宝蓝色外衫，抱着一把紫金长剑，正背倚着树干，闭目养神。他的身侧是一名佝偻老者，两人身上的气息看起来格外浑厚，而年轻人身上，更是有了一股飘渺的仙气。

　　昆仑吗……殷羽扫视四周，突然看见四面怪异的眼神，脸色瞬间又难看了下来，恨不得再把桑烨拎起来摔一次。

　　这二货，怎么这么丢人！

　　殷羽向四周抱拳，大多数人也都抱拳回礼。殷羽对于江湖是生面孔，多数人都持谨慎态度，但总有人想试探一番。

　　“既然入席，便是兄弟。小兄弟可否让我们一见真容？”

　　说话的是一个老者，两撇八字胡末端卷起，随着说话，一抖一抖，十分……搞笑。但这时有眼界的人都知道绝对不能笑，因为这个来着江湖人称“黄岩老人”，性格孤僻，随时可能变得杀人不眨眼。为一点小事动手，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想到这里，殷羽微微皱起眉。这样的人，已经不是一个根基未稳的皇子需要的人才了，唯一可以驱动的，一是人情，二是利益。

　　他压低了斗笠的边沿，平淡地回答道：“晚辈很抱歉，因为相貌丑陋，不便与人看，也不好在此影响前辈的心情，请前辈谅解。”

　　桑烨刚缓过劲，猛地听到这句话，差点又扑倒在地。

　　这货、这货说自己……丑？

　　桑烨内心默道；公子，您千万别把斗笠拿下来，不然听过您这句话的人一定都会打您……

　　那黄岩老人听了这话，怪笑了几声，说：“有意思的小子，若老头子说非要看的话，你会如何？”

　　殷羽叹了口气，依旧平淡地答道：“那就算前辈倒霉了。”

　　四周响起了几声隐秘的笑，连那闭目养神的昆仑年轻人都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黄岩老人又是怪笑了几声，没再提这件事。

　　时间推移，阳光愈发热辣起来。桑烨默默挪到殷羽身侧，看殷羽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本路边摊的戏本，想蹭上去一同看。

　　告示上说武会辰时中开始，而现在距开场还有一段时间，桑烨已经嫌无聊了。在这里他被周围人的气势压得有点透不过气，根本不敢如往常一般咋咋呼呼。对于他的安静，殷羽表示很欣喜，便难得好心地把戏本丢给他。

　　桑烨受宠若惊地接过戏本，只翻了一页，便感到了深深的惊讶：“公子，您……看这个？”
　　那是本再狗血不过的英雄美人。

　　殷羽慢悠悠地答道：“是从你家床榻上发现的。也难怪，你平时看的都是这种东西，才养成了这么个要命的二货性子。”

　　桑烨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深知自己打不过殷羽，只好埋头看戏本。

　　殷羽则不知从哪揪来了几片叶子，放在手里不断翻折，竟做成了一只大号的……绿蟑螂。桑烨偶然偷偷抬头，看见那两根叶脉插的蟑螂触须一颤一颤，险些就这么跌下树去。

　　桑烨颤抖着指殷羽：“公子……您……”

　　殷羽笑眯眯地把绿蟑螂一丢，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桑烨的头上。“曾经有个朋友，专门喜欢鼓捣这些恶劣小玩意去折磨人，本公子看久了，也学了一手。”

　　不，公子，你说的那个朋友八成是你自己。桑烨如是强烈地感受到了真相，顺带默默拾起了那只绿蟑螂，默默地收藏起来。看见殷羽又不知从哪里揪下一大把叶子，桑烨老老实实地低头看起了戏本，深深感受到了自己与殷羽的差距。

　　大侠就是大侠，会的东西就是多！

　　辰时中，四方气氛突然一变，昆仑的年轻人睁开了眼，连殷羽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桑烨被气氛的变化吓得一个哆嗦，忙放下手中的戏本，正襟危坐。

　　他往树下看，这才发现地面上有一座高台，先前被人群挡住，高台只露了一个边，他并没有细看。

　　高台后方的一排座椅上已坐了不少人，同样是江湖中声名远扬的前辈。这时，一直空着的中央座椅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位老者。

　　桑烨连忙睁大了眼。

　　那老者右掌平伸，上面托着一口半人高的青铜钟，那老者却仿佛感觉不到一点重量，神态肃穆。
　　“老夫元浩，感谢各路兄弟前来捧场。本次我等以武会友，交流切磋为上，点到即止，若有宵小胆敢作乱，便是与整个江湖为敌，老夫定当带头亲自惩罚！”

　　元浩的声音由内力催动，顿时响彻全场。全场雷鸣般欢呼便蓦然炸响，树上的殷羽低头看了一眼，低声说了一句“乌合之众”。

　　待欢呼声渐息，元浩又悠悠开口道：“那么吾等江湖中人废话便不多说，老夫在此宣布——武会，正式开始！”

　　又是一片欢呼。众人向高台涌去，终是一个年轻人抢先站在了高台中央。

　　“青城，罗观，向诸位求教！”

　　立刻有人飞身上高台：“我黄征雄来会你！”

　　只一个简单的礼节，两人便交上了手。

　　桑烨抓住殷羽的袖子，激动得不能自已：“公子快看，是青城派，他们打起来了！”

　　殷羽脸色阴郁地抽回袖子：“你若是再敢大呼小叫，本公子这就把你丢下去。”这二货真是太丢人了……

　　桑烨看了看树下的人群，个个胳膊有自己大腿粗，不由地吞了口吐沫，老实了。

　　殷羽继续道：“这只是小打小闹，这些人若是真有本事，早破了幻术，到树上来了，哪用得着和那么多人挤？”

　　桑烨恍然大悟，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殷羽。

　　殷羽指着四周，小声道：“等着吧，下面没有出现个真正有本事的力压全场，向上面人发出挑战，上面是不会有人动的。”

　　“那公子，您也是万里无一的好手喽？”

　　殷羽叹了口气道：“用幻术对付本公子，不得说不是一种找死。本公子最拿手的就是破解幻术。至于万里无一……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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