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光

　　蒋澈第一天上班，穿着胖师傅发给他的工服。有点老旧的红色T恤，前面印着“胖师傅餐厅”五个黄色显眼标志。黑色长裤穿在身上有点短，这是餐厅里最长的裤子了。
　　蒋澈挺高的，一米八五，麦色肤色。在更衣间稍微收拾了一下，将胡子刮去后，让人眼前一亮。如果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发型太不讲究 ，刘海像被狗啃过一样。
　　胖师傅看到蒋澈，忙说自己找了个俊孩子，不得了了。
　　蒋澈眉眼微挑，脸上没有显露一丝笑，但是眼里有藏不住的小得意。
　　徐佳佳和林岁说：“想不到换了身衣服像换了个人，餐厅里终于来了个像样点的男人。”
　　林岁说：“那你去追。”
　　徐佳佳说：“不追，多掉价。要追也是他追我。”
　　对于徐佳佳的傲娇，林岁早已见惯不惯了。她只能象征性地说一句加油，然后继续埋头数钱。

　　早上的餐馆还没开门营业，胖师傅让徐佳佳带蒋澈参观餐厅，熟悉工作岗位与步骤。
　　蒋澈机灵，徐佳佳说完前半句，他就能把下半句也做到。中午繁忙时，他虽然动作比较慢，但是作为新人，勤奋有目共睹，大家都纷纷对他赞不绝口。胖师傅特地在他的盒饭里多加一大块鱼肉以示嘉奖，蒋澈满口塞着饭道谢。
　　忙了一天，吃饭的时候终于闲下来，蒋澈才记起要观察林岁。林岁还没能吃饭，坐在收银台前工作。
　　她微微低下头，颈部露出修长的弧线，零碎头发从耳后三两散落。坐姿很正，腰背挺出微微的凹度。手指纤长，五指之间红色钞票轻易就被翻了个身。
　　蒋澈心里暗暗道：人不可貌相。
　　如果不是知道内情，谁都不会觉得这个看似无害而且勤勤恳恳工作的女孩，居然藏得如此深。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沾上毒/品，都是犯罪。

　　徐佳佳就坐在蒋澈旁边，见他完全没有表示，只顾着埋头吃饭，偶尔瞄两眼林岁。她忍不住先开口。
　　“蒋澈，你今年多大了？看着比我们都小。”
　　蒋澈收起视线，扬起阳光憨厚的笑容回答：“我今年二十五了。”这倒是真实年龄。
　　“原来比我们大啊，那我们叫一声哥也不过分。”
　　“不过分不过分。”
　　“澈哥。”
　　蒋澈哎地应了一声，大口吃着碗里的饭。
　　徐佳佳又旁敲侧击地问：“你家在哪里，从家里过来的打工的？”
　　蒋澈回答得有点大声：“我老家在H市，沿海的，那里有很多好吃的海鲜。”
　　徐佳佳觉得有点可惜：“那么远啊。”
　　惋惜语气太过浓烈，另一个大婶察觉出徐佳佳的心思，倒是引起她上了年龄的八卦心。她故意问蒋澈，觉得整个餐厅谁最漂亮。
　　蒋澈挠挠头，一副羞涩样子。禁不住大婶的再三追问，才说：“我没见过这么多美女，选不出哇。”回答中带点乡音，引得听着的人都笑了。
　　除了专心数钱的林岁。
　　蒋澈嘴角冷笑了一下。

　　将最后也一口饭扒进口里，蒋澈将餐具收拾好便离开餐桌。
　　他走向收银台，抽了一张纸巾擦嘴，和林岁搭话。
　　“林小姐，还在忙？”
　　“嗯。”林岁头也不抬地答。
　　“要不吃完饭再做吧，饿着肚子难受。”
　　“我不饿，谢谢。”
　　“好吧。”林岁油盐不进，蒋澈选择谋定而后动。说白了，就是没招。
　　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嘴巴都严不透风。他得再想想其他办法撬开她的嘴。
　　蒋澈心里想着事情，视线不自觉地看着林岁发呆。林岁察觉异常，回望着站在收银台前的高大男人。
　　“怎么了？”林岁眼里带着谨慎和审视。
　　“哦，没事。只是觉得你数钱的手势变化很快，看得我眼都花了，还觉得老帅。”
　　胖师傅正好经过收银台，听到蒋澈的话不禁哈哈大笑。
　　“林丫头可是我们餐厅的财务大臣，没点架势怎么能坐在这里那么久？”
　　蒋澈点头称是。
　　胖师傅敲敲桌面说：“林丫头，数完这些就吃饭吧。我接你班。”
　　“把这些整理好就可以了，不用很久。”
　　蒋澈走向一旁，默默地收拾着客人餐桌上的残羹冷炙，脑筋快速运转。
　　是狐狸，总有露出马尾的一天。他就不信了。

　　因为上的早班，所以下午三点半就可以下班。蒋澈去了一趟影印店，店主一边打电话一边忙。
　　“我今晚吃泡面啊。”
　　“怎么，吃泡面心疼我了？”
　　“是是是，你不心疼我，我心疼自己。”
　　蒋澈笑笑，推断店主在和女朋友聊天，说的话都这么肉麻。
　　如果他再次用苦肉计，能成功吗？
　　“一块钱。”店主虽然聊着电话，依然不忘收钱。
　　蒋澈爽快地掏钱，然后走进旁边的小卖部，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包泡面。
　　桶装太贵，他只舍得买袋装。
　　这日子，都怪张秃头。蒋澈心里狠狠地F了他一声。

　　为了苦肉计能成功，蒋澈又坐在大榕树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肚子上还稳稳地躺着两包泡面。
　　头上榕树小小的叶子层层叠叠，将冬日美好的温暖格挡在外，只有星点碎屑从缝隙中洒落，让人分外珍惜。
　　蒋澈在思考。
　　林岁，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年轻、健全、勤奋，怎么就愿意跟着这样的父亲，过这样的生活？即使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以她的独立干练，生活不成问题。为什么她偏生要沾这趟浑水？
　　不过法律的存在，就是要让人遵守，否则只是一纸空文。
　　犯了法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蒋澈一直以来的信念，学校也是这么教育的。
　　他要将林守明和林岁，还有老鸦，全部绳之于法，让张秃头看到自己的能力，让他认可自己。
　　阳光晃迷了眼，蒋澈等得快要睡着，林岁终于姗姗来迟。她拿着一个环保袋，上面露出绿绿的叶子。估计是去菜市场买菜了。

　　蒋澈三下两除就跳下树，开始实施苦肉计。他跑到另一个方向，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向着目标方向走去。
　　看见林岁，蒋澈眼睛亮了亮，一副遇见好巧的样子。
　　“林小姐，买菜吗？”
　　林岁淡淡地回应一声，蒋澈留意到她的视线，移到他手上的泡面，却不说话。
　　蒋澈不死心，继续撩：“林小姐真是个贤惠的女孩子。”
　　“煮饭而已。倒是你比较奇怪，想说什么？”
　　蒋澈心里一跳，没想到林岁这么敏感。他连忙打哈哈圆场：“没什么。我想把身份证复印件给你而已。”他连忙将口袋里的复印件叫出来。
　　林岁伸出手接过。她的手比自己小多了，还算白净，但是上面有不少细碎的旧伤痕，显得斑驳。
　　蒋澈看了一眼，然后扭过头不看。
　　林岁低头收好复印件，没看到蒋澈的小动作。她一边将复印件小心放在袋子里，一边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家了。对了，忘了告诉你，每月十号交房租。”
　　“哦。”蒋澈呆呆地看着林岁离开的背影，一脸无奈。
　　究竟是伪装的面具，还是性格本如此。林岁冷得像一座冰雕，面无表情。

　　**
　　蒋澈在胖师傅餐厅里做着服务生，勤奋又有点小帅，深受同事欢迎，大婶小妹妹都“澈哥澈哥”地叫。他尽量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大家的人际关系，不亲不疏，不远不近。
　　作为一名卧底，太张扬不好。
　　中午没有人的时候，餐厅里的员工都喜欢围在电视旁，嗑瓜子聊天。
　　今天的话题，是因腐败而被落马的某高官。
　　老百姓可以接受为三餐忙碌得前赴后继，可以接受人均居住面积十几平方，可以接受为生活而夫妻孩子分隔两地。但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牺牲最后只满足了某些贪婪的人。
　　这个话题总是如此让人热血沸腾，慷慨悲愤。其中一位大叔说得激动，桌子被拍得啪啪作响，感觉像是快要站起来掐架的架势。周围的大婶也都附和。
　　“那些贪官腐败，拿着我们的钱旅游吃喝。出事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
　　“官字两个口，他们怎么说都是对的。要是上面还有关系什么的，我们还能怎么样？”

　　徐佳佳递了一把瓜子塞给蒋澈问：“澈哥，你怎么看？”
　　蒋澈在玩着他的黑白诺基亚手机，贪吃蛇的尾巴已经很长了。
　　“官有好坏。为人民服务的好官还是有的。那些中饱私囊的，呵，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问题是露出尾巴，也有人替他们掩着。”大叔依旧气愤。
　　蒋澈眼里专注着贪吃蛇。他看着一点一点逼近食物的蛇头，回答的语气里一改往日的随和，露出与平时不一样的凶狠：“那就将掩护的人也一起揪出来，埋了。”
　　“说的轻松，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连状告官员都难，谁能揪出这些贪官。”
　　“法律不是摆着好看，说着好听的。”
　　“我呸！”大叔完全不认同蒋澈的话，继续说着自己的道理。
　　贪吃蛇终于咬到自己的尾巴，游戏结束。蒋澈没再接话，重新再开了一局贪吃蛇。
　　蒋澈没有看到，就在刚才，林岁瞧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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