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樱花漫 尽虚诀

　　上古神界，第三十七重天。瑰红的天仍如往常一般绚烂。广阔到无边的临风殿前，巨大的枯树仍然树立在那里，似乎风一吹便会化作飞烟，烟消云散。巨大的树根处，一桶桶盛满樱桃色的玉樱琼露被微风吹起一层层淡淡的涟漪。白鹭从临风殿上空飞过，望见枯如死木一般的巨树，怜悯的哀嚎两声。
　　此刻，帝君凌虚枕着碧蓝色的箜篌，沉沉睡在天然白玉水塘边。半边的乌发浸在水中，就如一幅被泼了墨的巧妙佳画。他微皱着眉，陷入在梦境之中。
　　梦内，是一片迷幻的暮色。瑰红色的云彩中，混有丝丝金黄色太阳的痕迹。此时的海棠花正开得极妙，瑰红色的天地间，一片美妙的粉色。仙风徐徐的吹，粉色的海棠花便微微摆动，些许花瓣便这般缓缓飘落。庄严地月老阁前，一条条象征姻缘的红线，混合着淡粉的海棠花瓣，摇曳在风中。一个肉乎乎的团子蹲在月老阁前，瞬时间那团子抬起头望向帝君凌虚，那充溢着无穷灵气的眼睛，带着些许疑惑，望着他。忽然，那小肉团子笑了，如一朵含苞的花，一旦绽放便是无穷魅惑……那片天地间因她的笑容，而感染上些许纯净的灵气。
　　凌虚向她伸出手，忽然画面一转，只见到另一个帝君凌虚，带着温和地笑容，一寸一寸把手插入小肉团子的胸口，待抽出手时，手中便多了一个充满生命气息，翆绿的心。
　　凌虚收回自己伸出去的手，有些凝滞的望着他怎样都不能忘却的，那日，那人的眼神。
　　“小缘……”梦中的他轻轻呢喃，却无人应答。
　　凌虚垂下头，可能，这会是他出世以来，承认的，做错了的事情。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哀鸣，帝君凌虚一回头，带着血腥味道的风卷起他随意散落的发。离他十几步远处，趴着一个衣衫褴褛、遍布伤痕、濒临死亡的女子。那女子头一抬，虚弱一笑后，化为漫天碎片，飘散在天地之间。
　　一行清泪滑落，滴落在遍布女子血迹的地面。

　　帝君凌虚缓缓睁眼，随意挠挠头发，甩甩头——又做这样的梦了啊。然后跃入水塘之中——他需要自我的片刻宁静。

　　“哇呼！冥界，小爷我回来咯！”恭尧一进冥界就张开膀子欢呼道。那眉飞色舞的表情，容光焕发的神情，引得张玄忍俊不禁。“喂喂！我说你够了啊。不就回趟家吗？不就见见四五年没怎么见面的老爹吗？不就见见自己未来的小媳妇吗？用得着这样吗。”张玄看不下去后，无奈的道。
　　恭尧不屑的瞥了一眼张玄，双手环抱在胸前，哼哼唧唧地道：“我能和你比？爹在昆仑，青阳宫站在你身旁。再来一个西皞宫巺谷首席弟子，你怎么不上天啊。”
　　张玄一拍吊儿郎当的恭尧，笑骂道：“你呀，早已扶摇直上九万里了吧！”
　　就在他二人嬉笑打骂时，一个穿着鹅黄色宮裙的的水灵小姑娘就偷偷潜伏在一旁。
　　“好久都没见到我家小沁儿了，也不知那丫头，想不想我？”恭尧叹了口气，自顾自说道。
　　“想啊，沁儿最想尧哥哥了！”鹅黄色宮裙的水灵小姑娘蹦跶着跳出来，一头扑进恭尧的怀抱，撒着娇道，“尧哥哥想不想人家呀，这么久都没有尧哥哥的传信纸鹤，沁儿都快以为尧哥哥不要沁儿了。”
　　恭尧温柔的轻抚苏悠沁散落的鬓发，含情脉脉地道：“怎么会，尧哥哥最想沁儿了。每天不想一想沁儿，连睡觉都不怎么踏实。”
　　苏悠沁的脸上浮起两朵浅色的红晕，轻捶恭尧的胸口，娇滴滴的唤道：“尧哥哥……”
　　“咳咳！”在恭尧两人你侬我侬正浓之时，张玄重重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道：“二位够了吗？恭尧道兄，我等可还有要事，道兄可万万别抛诸脑后啊。”
　　恭尧放开苏悠昧，白了张玄一眼，没好气的道：“好了，知道了知道了……”又瞬间换了另一幅嘴脸道：“小沁儿，你先回去吧，你的火判殿也不能少了你太久。”
　　苏悠昧撇撇嘴，垂下头，轻声不舍的道：“好吧。尧哥哥，你去黄泉可要当心啊，黄泉内阴气太重。而且尧哥哥，答应我，千万别下黄泉，更别去蛇墟。”
　　恭尧爱抚地摸着苏悠沁的俏脸，道；“好，尧哥哥不会下到黄泉底。不会让小沁儿担心，好不好？”苏悠沁糯糯得“嗯”了一声后，又飞速亲了恭尧一口，才化为一道瑰红的流光，飞向冥界更深处。
　　恭尧被亲后，“嘿嘿”傻笑了好一会儿。张玄笑着摇摇头，无奈的道：“走吧!”恭尧矫情的“嗯”一声，就跟着张玄，双双化为两道流光，直直飞向黄泉。

　　黄泉岸边，血红色的曼珠沙华丛迎风摇曳。猩红的风景，美，却令人胆颤。焦黑的黄泉中时不时露出幽鬼的身形。他们哀嚎着，又被黄泉吞没。恭尧站在张玄身旁，看着眼前景象咽了口口水，又扯了扯张玄的衣袖，道：“喂，你这摸样是要下黄泉的节奏啊。”张玄疑惑的瞥了一眼恭尧，道：“我们来冥界，不就是要下一趟黄泉吗？”恭尧瞪大了眼睛，冲张玄吼道：“谁和你说来冥界就要下黄泉啊！还有，我刚答应我家小沁儿不下黄泉，你你你……”
　　“哎呀……”张玄扶额，叹声道，“你不和我一起下黄泉，你来干嘛？噢，看着我下去啊。”恭尧一甩头，握紧了拳头，道：“说的也是。那，真下去啊？”张玄抬手一抽恭尧的脑袋，道：“瞧你这德行……你下不下，就一句话的事儿。”
　　恭尧“切”一声，揉揉鼻子，无奈道：“好，那走吧……千万别让沁儿知道啊……”张玄摇头笑了笑，又轻抚自己的胸口——不知怎么，今日之心，跳的，着实不同往常。张玄抬头望了望冥界的天，在心中轻叹息：那困扰我经年的疑问，该解开了吗？
　　两人站在相距几步的位置，双手不停变换术式，周身逐渐结下数十层的不同属性的灵障。两人一对视，目光交汇，齐齐踏地腾空，跃入焦黑的黄泉之中。
　　待两人的身形被黄泉完全遮蔽后，一个略带模糊的身影从曼珠沙华丛中显现。那人皱紧了眉，双手紧紧握着。广袖一挥，一大片曼珠沙华瞬间枯萎。
　　千万别发现她，否则，就别怪我了。尧哥哥。

　　此时的张玄、恭尧两人，正抓紧时间朝黄泉底处游去。黄泉中充斥的饱受煎熬的恶鬼，看见周身充满灵气与人的阳气的两人，就不停干扰着，想夺取一些阳气，使自己离开黄泉，重返人界。而张玄两人身上的灵障着实强大，即便厉鬼们攻击不断，黄泉无比阴冷，仍然突不破两人身上的数层灵障。张玄向恭尧比了个手势，两人接连提速，瞬间甩开中游处的厉鬼们，向更深处游去。黄泉下层的水，不仅阴冷，并且具有腐蚀性。两人的护体灵障被一层层飞速腐蚀。蛇游之声逐渐入耳，两人一个腾身，终于抵达黄泉底。
　　“呼——”恭尧擦掉自己溢出的冷汗，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境。“该死的！灵障结成这样还不够厚啊！差点死在黄泉里。要不是结灵障要一次完结，否则我刚才就再结几层，结得和乌龟王八壳一样厚！阿玄，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就一层了！一层灵障了！”
　　张玄揉揉耳朵，道；“知道了知道了，恭尧道兄，在下也就一层了，这不还活着吗？况且，咱俩这是仙元，毁了就是本体受一次重创，仙元受些折损，不会死在这里。”
　　恭尧双手环抱在胸前，不置可否。
　　“嘶嘶——嘶——”
　　“什么声音？”恭尧压低声音，问道。
　　“蛇。黄泉底有一处蛇墟，里面有不知道多少数的蛇。”张玄俯下身子，低声应道。
　　“蛇……”恭尧喃喃自语。那个梦，又回来了——
　　一模一样的地方，素衣的姑娘被人封住法术，从曼珠沙华丛中被人恶狠狠的推下。她不能呼喊，因为舌头已经被剜去。黄泉的水，如往常般阴冷，水中的厉鬼撕咬着她的肉身，吸取她的阳气。黄泉下层的水腐蚀着她的身体。她，最终笔直落入蛇墟——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蛇墟噬骨，即使她身上原就注有三昧真火，也救不了她。一条条丑恶的蛇飞速游向新的猎物，不断缠绕着她。带着毒液的牙深深刺入她的血肉。无尽的毒同时注入她的体内，她抽搐着，却只能承受着，直至死亡的降临。
　　恭尧被那个梦困住了，他就站在那个姑娘五步远处，他只能看着这种种酷刑用在姑娘的身上。身体中，有一处极隐蔽的地方，那里的死封，开始瓦解……
　　“阿尧？阿尧！”张玄发觉友人的异样，焦急唤道，“恭尧！”
　　“啊？”恭尧的思绪被拉回，眼中还带有茫然，头很胀，很痛。他从未来到过这里，那个梦是一个人的记忆——一个对他来说，曾经很重要的人的记忆。
　　“没事吧？”张玄关切的问道。恭尧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
　　张玄微点头，指指声音发出的方向，将身子伏得更低，向蛇墟靠近。当他小心翼翼走到蛇墟口，俯下身子一望。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数不清的毒蛇围绕着一个中心盘旋着，各种蛇性子不停吐着。蛇瞳内时不时闪过凶狠的光。那个中心处有一个女孩，长长的头发沾满黏液，凌乱的披散，脖颈上、双手上、双脚上，被铁链锁着。她的身上有无数蛇的牙印，而那些牙印，正在慢慢变浅，逐渐消失。那姑娘抬起头，她是闭着眼的，而张玄似乎能见到她那双清澈，充溢着无尽灵气的眼。
　　脑中浮出一幅幅画面。场景之中，又许许多多参天的巨树，又深褐色的巨兽，在树林中奔走。灵鸟在彩虹中穿来穿去，陌间有渐渐的溪流，远处的山峰垂直的落下晶莹的瀑布……有一棵树相较周围显得有些幼小，一位身着藕色轻衫的女子坐在那小树的旁边，似乎在与它讲着什么。那藕色轻衫的女子微微侧脸，张玄轻唤出声：“……娘？”

　　蛇墟内的蛇被这一声吸引，统统扬起蛇头，张玄拉回思绪，冲恭尧喊道：“快走！”恭尧却缓缓伸起手，指着张玄，道：“后面……”张玄猛一回头，只见一条漆黑的巨大蛇尾向他甩来。张玄来不及躲避，被甩入蛇墟，正好落在了谢小缘身旁。无数条蛇直直盯着他，张玄瞬间竖起了鸡皮疙瘩。而在蛇墟上的恭尧也没能躲过黑蟒的巨尾，摔下蛇墟。张玄一个吸掌，将他吸到自己身边。黑蟒居高临下，碧绿的眼盯着蛇墟内，突然长啸一声，霎时，原本密密麻麻的蛇四散游开，不知所踪。而那黑蟒甩甩头，自径离开。
　　恭尧吐出一口浊气，突然望见一个角落处泛着一闪一闪的红光。他轻轻走过去，单膝跪在肮脏的地上，用手一点一点将泛着红光的东西挖出。那是一块血玉，恭尧脖子上一直挂着一块环状血玉，正好能将手上的一块血玉扣入。
　　他缓缓闭眼，身体内的死封，终于被瓦解，无数关于他和她的记忆涌现。那个如一朵白梅一样的女子那个素衣的女子，站在血红色曼珠沙华丛中的女子，那个天赋极高却从不张扬的女子，那个望见他会浅笑，绾绾鬓发，清冷又羞涩唤他尧哥哥的女子，那个叫做苏悠昧的女子……
　　他与她的初见，原就在黄泉岸边。在血红的曼珠沙华丛中，她对他浅笑，如一朵梅花般绽放。就此，一见倾心，二见定情……
　　恭尧轻轻摩挲着两块紧紧相扣的血玉，带着哭腔，唤出一个他忘却的许久的名字：“昧儿……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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