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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午夜,雨水不停地重复的它单调声音,城中无论是醉着的还是清醒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涌起浓浓的倦意,就连每一座建筑,每一棵树,每一盏街灯都在昏昏欲睡。
早在租界警察心照不宣地待一切结束后,才摆着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地赶到百乐门之前,雨落已坐在汽车后座上,看着前面车窗上的雨刷与雨水间不知疲惫地你来我往的博弈,中心感叹雨刷的忙碌并不徒劳,起码让归人在暴雨中看清回家的路。
若有可能,雨落真想在自己的脑中也安上这样一对雨刷,刷清脑中封锁了十八年的迷雾,让她可以找到自己血脉的出处,找出青色与鹿在她生命中病态般重要的原因。
借着点烟时的火柴光亮,雨落忽然看到自己纤细的双手上涂着的鲜红色的指甲油,它们好似在嘲笑地提醒着她,血色是十八年来属于她生命的颜色。世上有一个家,即便是找到,也是回不去的。
一走出百乐门,已恭敬地守候在那的中统上海行动组组长李又齐便讪讪地迎上前告诉她,今夜的行动,已抓捕到其中的一个年轻人。他们的身份是中共上海地下党。
每次行动前,只要安小风不讲,雨落从不打听对方是谁,反正作为一个将要死在自己枪下的人,是谁,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雨落看了眼李又齐一脸谄媚的模样,并没打算停下脚步与他客套一句半句。不过从安小风又布属李又齐的上海行动组做外围来看,今夜的行动对安小风来说看来很重要。
李又齐主动地抢过司机手中撑上来的伞,一路点头哈腰地将雨落送上车,却并没换得她的一个谢字。民国还是党国的民国,上海还是党国的上海,李又齐虽是日本武官学校毕业,多吃了几年寿司,可流着的中国人的血,端着的是党国的饭碗。他那付频频使用着的一句话一点头的泊来技俩实在让人看着不顺眼。
想到这,雨落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解,安小风在国共合作期间突然对中共地下党来这一手是什么意思。不过随着车门的关上,车子的驶出,雨落也迅速丢掉了那丝不解,她懒得去想那些,雨落的心中从来是没有政治的。
身为养女,受过安小风多年的精心培训,为中统行动处主任安小风办事只是她生命中不可抗拒的顺其自然。一个彻底忘记自己出处的人,只能把指挥自己命运走向的决定权交给别人,她没有选择。
法国学画的初期,倒是接触,或者说是被接触过几名共产党人。他们的口中的信仰让她听着觉得有些道理,但也仅限于此。出于职业的特敏感,她不是没防备过他们所以找到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与安小风的的关系,但接触过后,以她职业性的判断,那几人与自己并非同行。果然,见自己对政治并无兴趣,几次过后他们之间再没提过主义之类的话题。不是随着战争的爆发他们提前回国,以他们画功和为人,雨落是愿意与他们成为更好的朋友的。
回到上海不过几日,安小风就为她布属了今夜这项任务。雨落清楚,安小风是想试试自己的手在多握了几年画笔后,到底有没有生疏了枪支。想到这,她心中不由地开始嘲笑安小风老了。十六年前,自己便在他的精心调教下让枪支成为自己生命中形影不离的一部分。雨落甚至想,它日自己若再失去了这十八的记忆,她记忆的碎片中,除了鹿和青色,也许还会再添上一只枪。
雨落的住所,这安小风不惜重金为她置下的一处位于青山角下的别墅,说是父爱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为了有利于自己在上海展开行动,安小风下了血本才是真的。战争形势的变化,让身在南京中统行动处处长座位上的安小风开始蠢蠢欲动了,雨落心里嘀咕着。
果然,一进房门,安小风的电话便打了过来。电话里,除了表扬她虽疏离几年,却依然准确雷历的身手外,安小风着重语气地告诉她,周末去参加船业大王王金灿府上的舞会,目的,是掌控王金灿手中的水运资源。
她的对外身份,是湖州商人留法归来酷爱绘画的任性女儿。挂了安小风的电话,雨落点起一只烟,心里念了念安小风为自己新起的不伦不类的化名“雨蝶”不屑地吐了一个烟圈儿,慵懒地看着它在眼前散开,飘远,消失。
她心想,几年不见,安小风看来真是老糊涂了,谁见过蝴蝶在能雨中飞舞,真是个不吉利的名字。不过又一转念,安琪这个名字听上去倒是吉利的,可事实上并没让自己成为一个天使。
第一次杀人,居然是近距离的,临行前的慌乱下,让她来不及换下自己那身青色的衣裙。枪响后,对手的血飞溅到她白暂的额头,划过她挺翘的鼻梁,落到她漂亮的唇间停住,腥而温热,是对手向她最后的挑战。那一幕虽早有意料,却还是让她发抖。
继而,当她吃惊地发现自己青色的衣裙,被对手的鲜血染成一朵朵悲凄的花状,自己钟爱的青色竟成为屠杀的见证时,雨落冲进屋外的雨中,执意地淋了整整一夜,皮肤上的血被冲的一干二净,青色衣裙上却被永远地留下了血的痕迹。那日起,她再没穿青色。
在安家生活第三年春天,一个老佣人玩笑间说当初她初到安家时,满口的吴侬软语怪好听的。那是雨落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与自己失掉的记忆有关的信息,可惜第二日一早,便传来老佣人上吊自杀的消息。那时,她正随安家住在北平。
往后的那些年里,她深信,自己的断掉了的记忆一定在藏在安家的某个角落,只等待有一日自己找到,打开,那有她血脉出处,有关于青色与鹿的最初记忆。
雨水噼辟叭叭地敲打着这座城市,在每一扇玻璃窗上时急时缓地拍打,像似要敲醒这座城中每个醉着的人。只要肯留些心,便可以清楚地听到由北而来渐渐逼近的炮火声。只要肯抬抬头,便可看到轰炸机示威般地低空飞过,把周边城镇被轰炸后的惨烈炸到上海各家报纸的醒目位置,提醒着人们,战争离这座城并不遥远。
陈浩明已拿到消息,昨夜在百乐门与自己相互搅局的是中统安小风的养女安琪。她只听从安小风一人调遣,无论是军统还是中统,名单上并没有安琪这个人的存在。陈浩明暗想,以安小风对他养女职业的调教能力,做在中统行动处主任的位置倒是有些屈才了,给个行动处处长当当也不足为过。
只可惜最近校长和汪家争的昏天暗地,搞得上上下下人心慌慌。以陈浩明掌握的消息,安小风会投到汪家门下的可能性极大。不过陈浩明更清楚,只要安小风投靠的脚尖真的敢稍稍一迈,自会有人送他踏上黄泉路,才是他逃不过的宿命。
不过此刻让陈浩明感到不愉快的倒不是什么安家的父女,陈浩明叹了口气,不得不又想起一早上,当年军校的老同学李立中竟然电话过来约见他。
李立中当年在一次训练中救下过自己的性命,军校毕业后不久,却悄悄消失了踪迹。这么久没有联系,自己刚刚抵达上海,他居然能找到自己的电话,实在令陈浩明震惊、愤怒。
大敌当前的危难时刻,作为中国最高机密行动机关,军统内部难道不该是道最严密的铜墙铁壁吗,竟然还会存在着如此严重的消息泄露渠道,陈浩明心中的火气绝不是望一望窗外的雨便能熄掉的,查出漏密者除掉他,陈浩明盯着窗外的雨,眼中露出他并不想隐藏的杀气。小赵悄悄来到他身后,提醒他车子已备好。
李立中的脸上并没有能够得到他陈浩明的第一手消息后,而优越于他的冷静。多年未见的两人在茶馆刚刚坐定后,李立中便顾不得过多的客套,直接开口求他帮忙救人,并且直白地告诉他,请他救的,是中共地下党小齐,昨夜在百乐门被中统上海行动组抓捕。
李立中无异于变相地告诉陈浩明自己消失这么多年,去的地方是延安。尽管正值国共合作期间,李立中的毫不避讳还是让他吃惊,不论那个被捕者有多么地重要,他李立中凭什么认定自己会帮他。况且大家都心知肚明,合作那是对日本人而言的,转身私下里大家可并没有那么的亲密无间,沾上延安的危险并不比沾上汪家的危险系数低得太多。
陈浩明心想同样受过职业训练的老同学所以这样,一定是太过着急了。想到这,陈浩明不容回避地看着李立中:“为什么要找我。”
李立中诚肯而不加回避地:“如果你肯帮忙,对你来说不算太难。”
这算什么回答,他们共同的职业从来与赌字无缘,如果李立中心急下想赌旧情,实在是好笑。
陈浩明心中感到安慰了些,如果真是这样,关于自己的行踪泄露的耻辱,因此而出了几分闷气:“你救过我,所以吃定我不会拿你如何?对吧?”
让陈浩明没有想到的是李立中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更直白地亮出了他开出的条件:“我们手中有一批军需药品,如果可以,我们可以协助老同学一起把药品送出去。希望老同学觉得这笔交易做的值得。”
陈浩明突然发现,自己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自己认为熟悉的李立中了,他的开出的条件是那么一针见血地让自己心动。前方军需药品吃紧,尽量收购到军需药品发往前线,确实也是自己此行的任务之一。
陈浩明不动声色地沉默着,自己行踪被对方掌握的愤怒和突然听到的诱惑在他心底随着钟摆的滴哒声悄悄地讨论着哪一个更重要。药品自己需要,亲自面对面的心理较量,他也不允许自己输掉。
果然,李立中又开口了:“我相信能知道浩明兄此行的绝不止我们一方。这个回答可以吗。”
这是陈浩明的意料之中的答复,他相信李立中讲的是真话。关于自己行踪的突然泄露双方在台面上是无法解决的。自接到电话起到现在,随着自己内心对此行知情人的一遍遍疏理,陈浩明不需要李立中对自己的怀疑对象来投票。
陈浩明点了点头,言辞上依旧拿捏着高处:“人在中统行动组手里,我是需要时间的。”
李立中更加直白的不能再直白:“好,药品如果需要,我们可以提前交给你。”
陈浩明暗自恼火,今日的会面自己步步处于被动的地位,如果不是为了前方军需药品,自己绝对不至于此,着急救人的分明是对方:“立中兄果然豪爽,就不怕我拿了药品后放你的鸽子?”
李立中再次没有正面回答陈浩明的挑衅,而是举起手中的水杯:“老同学,让我们以茶代酒,一切为抗战。”
听了这句再次戳中他心窝的话,陈浩明心中居然暖了一下,为了抗战。安小风这种时候抓捕上海的中共地下党,应该不会是南京方面的意思,否则他不会至今没有收到消息。既然如此,自己能得到一批军需药品,及时派往抗战前方,应该也算国共合作范畴之内的事。
想到这,陈浩明举起水杯与李立中碰了碰:“一切为抗战。”
上了等候在茶馆前的汽车,在小赵想要启动车子的瞬间,陈浩明手中的枪顶住他:“说吧,什么时候搭上的。”
小赵迟地疑熄了火:“先生。。。。。”
小赵儿反应更加应证了陈浩明的怀疑:“千防万防,倒是忽略了你,跟过我,就该知道我是顶讨厌让人耍的。”
小赵:“能救出小齐,能协助先生把那批药品送出去,小赵任凭先生处置。不过请相信,小赵对先生本人从来只有景仰。”
听到小赵居然说出对自己景仰,陈浩明手中的枪不禁用了用力:“不敢当。一旦机密情报从陈某人身边外泄,是什么后果。分明该是我陈某人景仰你才对吧。”
见小赵开始闷声,再没打算为自己驳解,陈浩明知道自己想得到那批药品,现在就不能取小赵的性命。他抬眼看了眼车窗外已经开始放晴的天空,终于收回手中的枪,温怒地丢下句:“你该死。”
看着陈浩明只身下了车,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小赵探出脑袋地喊着他:“先生,雨说来来,还是带把伞吧。”
陈浩明根本不想理会身后的小赵,此时他越是对自己表示出一如往日的关心,便越让陈浩明对自己没有及时发现自己身边的潜伏者而感到恼火。
走在雨后的梧桐树下,阳光从挂着水珠的树叶间隙中透出,照射在陈浩明那张白皙英俊的脸上,照射在他水蓝色的长袍上。若没有百乐门中遇到的那个自己同类人里的皎皎者安琪的洞察力,一万个正常人也不会猜到这个走在雨后阳光下,英俊儒雅的男人的真正的职业。
陈浩明心中盘算着还好在没有出现大问题之前小赵便暴露了身份,是万幸。可站在对方角度想,为了一个叫什么小齐无名之辈的性命,就这么轻易暴露了自己千辛万苦潜伏下来的身份实再可惜。
关于这个问题,陈浩明心中明确的答案是清晰的,那个小齐身上携带的秘密非常重要。重要到安小风不怕掀起波澜,公然违背国共合作也要抓到他。那么安小风抓到这条大鱼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与南京有关,自己自然会知道,中共地下党再急也不可能找到自己头上联手的。那么答案就是安小风是准备拎大鱼去做见新东家的见面礼。
想到这,陈浩明心中随着阳光亮堂起来,自己即得了军需药品,又抓住了安小风蠢蠢欲动的把柄,就连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小赵也迅速地现了身份,这么看来自己并不吃亏。只是该如何从中统行动组手中救下那个小齐,他得好好想想,同时,出于职业的习惯,陈浩明也开始了好奇,那个小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诱人的秘密。
不知不觉,陈浩民发现自己已一路走到了安琪公园的广场,抬眼不远处便是安琪儿的雕像。雨后空荡荡的广场上,一个青衣黑裙,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子正安静地坐在雕像下认真地画着什么。
瞬间,陈浩明忘记了先前发生的事情,忘记了自己一路的盘算,忘记了小赵的潜伏,和之后居然对自己使用了景仰这个词令他的恼火。
七岁的雨落穿越时空般地回到了他的眼前,小小的青衣小小的黑裙,小小的羊角辫,正坐在后花园里认真地画着“不谢”。她那天生的灵性让“不谢”在她的小手下清晰地跳跃到画板上。那天也是个雨后放晴的日子,雨落是坐在清新里的清新。那一年他十二岁。
一个不属于七岁小女童的声音清脆而略带迟疑地在陈浩明身边响起:“先生。。。。”
少女的声音将陈浩然拖回现实。他尴尬地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女孩子的身边,女孩子正仰起她白晳面庞,不解地看着他这个不宿之客。还好自己长的大约不像个坏人,陈浩明提醒着自己,可依然不想让她觉得一个好人也会不怀好意。
陈浩明忙抱歉着:“偶尔经过,见到小姐在画画,打扰了。”
女孩子并没有害怕,也没有慌张,只是礼貌地对他笑了笑,便转身继续画她的画了。
本想转身离开的他,视线被她画板上的小鹿突然吸引,时空的错乱感再次扰乱了陈浩明:“小姐在画。。。。。”
“鹿。”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向陈浩明解释着自己画中的内容,语气中带着为自己可能画得不够像,让人难以识别的惭愧。
陈浩明怎会看不明白那是跃然纸上的鹿,他不允许自己再有时空错乱感的出现,那是危险的前奏,他得好好地留着性命去找雨落找浩然。
他在心中大声提醒自己,眼前画板上跃动的不是“不谢” 画画的女孩子更不是长大了的雨落。
陈浩明迅速让心情和声音恢复到一如往常般地平静:“我知道,姑娘请继续。”说完,陈浩明奔逃般地离开了那个令他时空交错的地方。心中暗骂:“见鬼。”
时空终于对了,天空又开始了犯错。一声响雷,大雨骤然倾盆而下,陈浩明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再次响起少女的声音:“先生您没有带伞,淋雨会生病的。我顺路送您找个避雨的地方吧。”
陈浩明不得不停下走对了时空的脚步,转头看到雨中不远处那个撑着雨伞的亭亭玉立的身影,她穿着青色的衣衫。
如果不是深信雨落还活着,他一定会以为这是雨落托给他的一场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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