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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扶摇直上三千里
永兴殿这日的气氛,仍是肃穆紧张。
“想必众卿都已知晓,霍剑雄携子私逃出京。”唐墨辰端居高位,神色淡然,“追了这么些日子,可有消息?”
“回陛下,臣等无能,至今仍未追到霍氏父子,请陛下责罚。不过,臣等已追踪到霍氏父子的踪迹,他们眼下正在向南逃走,请陛下再给臣等一些时日,臣等定能将霍氏父子抓获。”黄银涛走到殿中央,跪地请罪。
“嗯,朕素来是信任你的,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唐墨辰轻描淡写道,眉宇间并无不悦。
黄银涛再拜:“多谢陛下。”
“既然霍剑雄尚未抓捕归案,此时论罪,未免操之过急。不过,这丞相之职是断不能再由他占着了,朕有意另委任他人担任丞相,众卿以为,何人合适?”唐墨辰散漫的目光在殿中众臣身上逡巡,语调依然平淡。
殿内陷入深深的沉寂。
唐墨辰失笑:“怎么一个个都垂着头啊?朕这一问竟如此难以回答?”
终于,武将中一人出列,声音洪亮地说:“启禀陛下,臣以为季穹季大人可担此重任。季大人担任吏部尚书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从未出过差池,在禁卫军许光、曹石磊哗变一事上处理得当,当年还曾助陛下平定西南、收复蛮族。臣相信,季大人乃是担任丞相的不二人选。”
说话的正是宇文建良。
殿内默然的气氛悄然破裂,众臣不禁低声议论纷纷。
唐墨辰低眸淡淡一扫,唇角不易察觉地紧抿一下,漫不经心道:“宇文将军的意思朕明白了。众卿还有何人选?”
宇文建良沾沾自喜地重回朝臣队列中。
他的一席话,仿若打破忌讳一般,朝臣们纷纷开口附和:
“臣附议,季大人乃是丞相的绝佳人选。”
“臣也附议,以季大人之才能,定不输霍氏。”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间,殿内竟有近半数朝臣推举季穹接任丞相之职。
唐墨辰不动声色,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慢悠悠地说:“众卿的意见很是一致啊。”
话音刚落,黄银涛高声不以为然道:“启禀陛下,臣与众同僚看法不尽相同。臣以为,唯有礼部尚书钟启祥钟大人可担丞相之职!”
紧接着,李乐沣亦赞同道:“启禀陛下,臣赞同黄护军所言。钟大人乃陛下之师,多年来教导勤勤恳恳,更是我大曜一代学儒,备受学子们推崇。而数月前,钟大人还出使大宛,与之谈判,使西北边陲百姓得以安宁,实在功不可没!”
接着,礼部等众多官员也纷纷表示支持钟启祥,与钟慕枫交往密切的兵部亦表明态度。钟启祥的支持者大有与季穹的拥护者分庭抗礼之势。
不过,季穹的拥护者并不甘于落于下风,立即开始反击。一时间,殿内唇枪舌战,好不激烈热闹。
唐墨辰唇角微弯,好整以暇地欣赏双方争辩。
然而,正当双方辩得不可开交之际,一个略显虚弱而谦逊的声音倏然响起,竟压过所有人的争论,连一派闲适的唐墨辰也为之一怔:“启禀陛下,臣推举季穹大人为丞相!”
殿内猛然一静,随之传来窃窃私语声。
唐墨辰轻咳一声,殿内再次鸦雀无声,缓缓道:“众卿推荐钟大人,钟大人此话却是要推辞众卿的好意吗?”
钟启祥再拜,面上神情从容淡然,笑容儒雅谦和:“回陛下,臣多谢众同僚的厚爱,然臣实在无法与季大人相提并论,故而推举季大人为丞相,请陛下斟酌。”
殿内仍无人发声,季穹也面无神情,不发一言。
唐墨辰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启祥,面容掩在玉制十二排冕旒之后,神情难辨:“钟爱卿此言何意?”
“臣以为,众同僚所言甚是,季大人自入朝任职以来,对先皇与陛下忠心耿耿,对政务尽心竭力,且将吏部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是难得的辅政之才。”钟启祥停顿片刻,又道,“而臣只是一介书生,蒙先皇不弃、陛下抬爱才有今日。就读书做学问而言,臣也许还有些许愚见,但论起治国理政,臣自知无法企及季大人。此外,臣自大宛归来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想必是上了年纪,即使想为陛下操劳,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因此,臣恳请陛下慎重考虑。”
“可是……”唐墨辰似乎仍是踌躇。
“陛下,”开口的是一直沉默的钟慕枫,“臣也以为,季大人乃是丞相的最佳人选。”
唐墨辰微眯眼眸,冷然道:“钟将军当真如此看法?”
钟慕枫翩然抬首,恭顺地回答:“回陛下,当年陛下出征蛮族之时,臣与季大人均随军出征,季大人虽说是文臣,可对西南战况了如指掌,对兵法谋略颇有见地,故而,臣以为,如季大人这般通晓理政及军务之全才,当担得起丞相之重任。”
没想到,他所言甚为合理,还令唐墨辰语塞,一时哑口无言。而原本支持钟启祥的朝臣此刻也不约而同地动摇了——连钟氏叔侄都百般推辞,旁人若再坚持,岂不是强人所难吗?
“钟将军言之有理。”斟酌一番后,唐墨辰漠然开口,“诸卿可还有其他意见?”
等待他的却是一片沉默。李乐沣、黄银涛等人虽面有不甘,却也无话可说。
“陛下,足见季大人出任丞相乃众望所归,请陛下三思啊!”钟启祥走到殿中央,轻掀衣摆,跪地俯身,虔诚地说。
“请陛下三思!”众多支持季穹的朝臣一同跪地请命。
唐墨辰漠然地扫过殿内跪着的众臣,唇角倏然勾起,淡声道:“朕思来想去,季卿为朝廷效忠多年,任劳任怨、呕心沥血,的确是最适合做丞相的。既然众卿与朕的想法一致,想来朕任命季卿为丞相,也是无人反对的吧?”
众臣连忙齐声道:“陛下圣明!恭喜陛下得一良臣!”
久久沉默的季穹终于绽开笑脸,快步走到众臣之前,面向唐墨辰郑重其事地跪下,慷慨激昂地保证道:“臣多谢陛下器重,多谢众同僚厚爱,臣日后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陛下、为我大曜奉献此生,决不辜负陛下之期望!”
唐墨辰笑容浅淡,客气道:“季丞相快快请起,朕也相信,日后你定会全心全意、赤胆忠心地辅佐朕。众卿也都请起吧。”
季穹却未起身,再次一拜,说:“臣既得陛下信任,断不能有负陛下嘱托。不瞒陛下,臣有一事启奏,望陛下恩准!”
唐墨辰笑吟吟应道:“丞相请讲。”
季穹深吸一口气,朗声说:“臣恳请陛下册封钟妃娘娘为后!”
朝臣中,钟慕枫神色如常,但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觉紧握成拳。
唐墨辰的笑容瞬间凝固,但不过一瞬,他再次淡然笑起,顾左右而言他:“朕说过,先皇驾崩,朕心甚痛,实在无心其他。”
“陛下,民间虽有子女为过世父母守孝三年的习俗,可陛下乃天子,毕竟与民间百姓不同。皇后乃一国之母,陛下早日立后乃是安社稷之举,是为了大曜列祖列宗的大孝。臣以为,先皇若泉下有知,亦会希望陛下以江山为重啊!”季穹耐心地劝说。
唐墨辰唇角微抿,尚未有所应对,另一个劝谏的声音意外地传来:“陛下,臣赞同季丞相所言。钟妃娘娘是陛下为太子时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如今陛下登基,钟妃娘娘理应为后。更何况,娘娘还为陛下生养长子,娘娘的地位确定,也是为了小皇子好啊。”
进言的是李乐沣。
唐墨辰面色微白,深邃的眼眸犹如浩瀚的夜空般沉寂,宽大的袖口下,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攥住龙椅的扶手。季穹此举的用意他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还钟氏叔侄推举他的一份人情。可如今,连他的心腹李乐沣也如此坚持,他便该明白,他的确欠钟家一个交代,而且欠了太久太久。
忽然意识到,长久以来自己无望的坚持终于再无法维系,他反而觉得,万事都已不再重要。轻吐一口气,轻淡地说:“二位爱卿为社稷思虑周全,是朕狭隘了。传朕旨意,钟妃出身名门,性秉温庄,又教养皇长子有功,深得朕心,故册封为皇后,册封大典择吉日举行。”
钟启祥即刻走出朝臣行列,欣喜地领命:“臣领旨!臣与礼部诸同仁定会尽心竭力,为陛下、为皇后娘娘备下完美无缺的册封大典!”
钟慕枫终于松了口气,快步走向殿中央,伏地谢恩:“多谢陛下圣恩,臣铭记于心!”
“钟将军,如今你也成了国舅,朕也要恭喜你啊。”唐墨辰半是戏谑地说,“今日早朝议得够久了,就到这里吧。退朝。”
“恭喜陛下!恭送陛下!”对于众臣的恭贺声,唐墨辰充耳不闻,只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永兴殿。
“侄儿不明白,叔父为何要推辞这丞相之位?陛下心中显然更希望由叔父来任这丞相,更何况,叔父的才能毫不逊色于季大人。”钟府的马车里,钟慕枫问出了心中所惑。早朝结束,众臣离宫,他没有立即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特意跟在叔父身边,就是为了一个答案。
钟启祥望向他,眼中隐约显出几分戏谑:“怎么,方才在朝堂上不是还陈情恳恳,令陛下无言以对吗?怎的如今又来问我?”
钟慕枫面颊微红,讪讪道:“叔父莫要再取笑侄儿了。方才在朝堂上,侄儿虽不明叔父为何如此做法,可终归是要遵从叔父的意愿并配合叔父的。”
“你如此做是对的,枫儿,这是你的聪明之处。日后,在陛下面前,亦要如此作为。”钟启祥赞许地点点头,复又沉吟道,“至于我为何推辞这丞相之位……枫儿,你认为季穹此人如何?”
钟慕枫沉思片刻,低声答道:“此人虽有才华,但性情乖僻、阴晴不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钟启祥赞同地点点头,眉头微皱,说:“兴许是早年的牢狱经历改变了他吧,季穹虽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可同朝为官这么多年,我却始终看不透他。我之所以推辞丞相之职,不过是不愿与他相争,此人若果真非君子,切不可开罪于他,不论是我们钟家,还是陛下。”
钟慕枫叹道:“是啊,此人与霍剑雄在朝堂上缠斗多年,自然不会是甘于屈居人下之辈,今日在朝堂上,他亦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若他今日当真丢了丞相之位,还不知会作何反应。”
“不错。他今日赢了,便主动提出立后之事,作为对我们钟家的酬谢;他若败了……”钟启祥言尽于此,话中深意却不言而喻。叔侄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说起悠儿,我今日之举又何尝不是为了她?”良久,钟启祥再次开口,言语中却满是涩然与无奈。
钟慕枫一怔,困惑地望着他。
“当初,太后深得先皇喜爱,霍剑雄权势滔天,便引得陛下忌惮,处处掣肘霍氏。先皇虽未曾表现出对霍剑雄的不满,可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借军演之机夺了霍苍澜的军职,先皇只是不痛不痒地罚陛下思过几日,可见他也生了抑制霍氏之心。”钟启祥望着钟慕枫的目光顷刻间锐利起来,“你如今在军中地位举足轻重,陛下日后必定继续依仗你,有你在,我钟氏已是圣眷正浓、荣耀满门。若我真的做了这丞相,这荣耀会否太过沉重?悠儿可还有希望登上后位?”
钟慕枫的脸色倏然苍白几分——若是朝中有位钟丞相,军中有位钟将军,宫中有位钟皇后,这天下可还是唐氏的天下?久而久之,皇室对于钟家难道还会有信任吗?哪怕钟家依然顶天立地,可谁又能保证,没有小人在背后中伤呢?到了圣眷不在之时,只怕霍家的今日便是钟氏的未来。因此,丞相之职与皇后之位,钟家只能取其一,而唐墨辰也只会给其一。
钟慕枫双手抱拳,恳切道:“原来叔父所为都是为了我们兄妹,侄儿代妹妹多谢叔父!”
钟启祥赶忙伸手扶起他,慈爱地笑道:“你们爹娘将你们兄妹托付于我,我自然要时时刻刻为你们着想。再说,叔父年纪大了,争那丞相之位有何意思?但你和悠儿都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漫长的人生啊。”
“叔父……”钟慕枫心怀感激,不知该说什么。
“你处事稳重,又忠君爱国,只要你牢记本心,时刻谨记为臣的本分,这一生应当可安顺度过,我并不太为你担心,只是,悠儿就……”说着,钟启祥的声音不禁沉了下去。
想起身处深宫的妹妹,钟慕枫也难免心情沉郁,却又不忍钟启祥继续伤神,只能安慰道:“自古以来,与皇室联姻便鲜有真情可言,悠儿既然选了这条路,也唯有接受这样的命运,我们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好在悠儿如今有了孩子,我看她的性子也静了许多。叔父不要太过操劳了,您从大宛回来后,身子便大不如前,而且久久不见好,的确不宜再劳累了。”
“好,好,叔父听你的,今后就放宽了心。枫儿,你真是长大了。”钟启祥欣慰地笑着,“不过,眼下还有件事,叔父不得不多操劳些——叔父定要为悠儿准备一个盛大的封后大典!”
据《曜史》记载,武烈帝崇光元年六月,册封妻钟氏为后,后世称宪成皇后,并封其兄为忠武将军。钟氏一门,荣耀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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