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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梦(18)
唐清被人押下大殿,抬眼望向满脸担忧的祁天玄,细微的摇了摇头。
地牢阴暗潮湿,唐清寻了一处干净的枯草坐上去,手托腮静静的等着来人。可能这会儿有很多人都想要见她。
没想到等来的第一个,却是不怒自威年老的皇帝。
金光闪闪的龙袍,与周围的黑暗阴冷格格不入,让这个狭小的空间,都变得富丽堂皇起来。
如鹰般的眸子端详着唐清的脸。
“李寒薇?”
唐清静默不语,随即眼神清澈的望向那如墨般深沉的眸子,“我不是来报仇的。”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原是我父亲参与了诸王叛乱,我不过无意卷了进来。”
“你很聪明。”皇帝咳嗽了几声,身边的公公立即搬来了椅子,服侍他坐下。
“你长得,很像你娘年轻的时候,倒让朕想起了一位故人。”皇帝语气平静的说道,仿佛透过她的脸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挥了挥手屏退众人,随即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云瑾喜欢你,他从小就喜欢你。”
“他也恨朕,恨朕让他没了母亲,又恨朕当年赐死了你。”皇帝一一道来,如此平易近人的语气倒让唐清生起了几分警惕之心。
皇帝察觉到唐清的小心思,也未解释,而是自叹道“朕爱而不得,郁郁一生,却未想到这些个儿子,皆生为情痴,倒像是命中注定。”
“朕只问你一句,你爱的,可是他?”皇帝垂眸轻问,缓缓从袖中拿出白玉笛,眼神凝视玉笛,又转而望向唐清的眼睛。
皇帝问她,是不是爱祁天玄?
一个爱字,几乎脱口而出,却生生停在了嘴边。
皇帝此前说了这许多,竟像是想要补偿慕容瑾,若这个爱字说出口,等待她的,很有可能是赐死这条路。若说不爱,她却没有办法骗自己。
若是就这么死了,这个任务便宣告失败。正在犹豫之间,却听闻一阵吵杂之声,兵戎之声依稀可见,又见有人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嘴里大声喊着“不好了,昌义王带了好些人正往这边来!”
“天玄,可在?”皇帝勾唇问道。来人望了一眼皇帝的神情,踌躇道,“帝师,帝师也在其中。”
皇帝抬手挥了挥,便有人端了酒来,眼神只是一转,便有两人上前,按住了唐清。
“帝王多疑无情,却是为了天下大计着想。”一边说着,一边往杯中倒了酒,支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到唐清面前,捏着她的下巴灌下了这杯酒。
唐清紧紧的闭着嘴,舌尖一直把酒往外推,却终究被灌下去许多。
眼泪顺着脸庞滴滴坠落,她想到了祁天玄。
他会多伤心呢?
初见时的白发纷飞,吹奏笛子时的清隽高雅,傲立舟中长身玉立,船夫一声声喊着念音娘子,害羞时羞红的耳朵,......
不知不觉与他之间,竟多了千丝万缕的牵扯与不舍。
“朕时日无多,愧对了许多人.....”
唐清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整个人软软的倒了下去。最后一眼,似乎看到了祁天玄匆忙上前的身影。
别哭。
......
元帝逸,太和十四年,于室内寿终正寝,传位六子慕容瑾,史称桓帝。
而与传位诏书一起颁下的,还有一纸赐婚诏。
宰相之四女季寒薇,贤良淑德,世间少有,当为新帝良配。
轻纱曼妙,随风飘摇,唐清从睡梦之中醒来,只觉周身一切恍若隔世。
脑袋昏沉沉的,还未理清楚,便看到有人端了脸盆手巾来,恭恭谨谨的说道“四小姐,您终于醒了。”
唐清顺势拿了手巾洗过脸,脑中还是一片浆糊,只觉得心中缺了一块,周遭的人如此陌生,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姑娘前几日出府游玩,不小心掉入了渭水之中,碰着了头,王太医说淤血未散,恐会忘记前事。”
小丫头人看着不大,长相却很伶俐,拿起发梳熟练的替唐清绾发,对上镜中唐清疑惑的眼神,不免宽慰笑道“奴婢翠玉,姑娘原是宰相府中的四小姐,名唤季寒薇。”
“翠玉。”唐清在口中念叨着,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虚浮般不真实。
又听道翠玉笑嘻嘻的应了一声“姑娘安心吧,我又不会哄你。况且姑娘刚醒,不宜多思劳神。”
这一日,翠玉细细的给唐清说了许多过往的事情,说道先帝赐婚一事,唐清歪头疑惑道“我不过是府中四小姐,为何却会与我赐婚?”
翠玉明显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姑娘小时候便因缘巧合遇到了当今圣上,说起来,也算是青梅竹马,金玉良缘。”
唐清点头浅笑,却没有忽略翠玉这一瞬间的迟疑。
宰相府的吃穿用度件件细心精致,只是偶尔在梦中,总会梦到触目惊心的白色。每每从梦中惊醒,都带了满脸的泪水。
为求吉利,新人大婚前一月不能相见,翠玉拿了桓帝的画像来给唐清看,望着画像之中眉眼灼灼的陌生人,唐清却没有感到一丝悸动与心跳。
大婚之日越来越近,整个宰相府都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氛围,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翠玉说过,她的母亲难产而死,所有的嫁衣妆奁都由大夫人代为打理。
她就像是一只华丽静心饲养的鸟雀,被关在了用人围成的铁笼之中。
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唐清在众人的拥簇下抬入宫门,黑压压巨大的城门就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新帝刚刚登基,遵了先帝遗旨纳季寒薇为妃,声势浩大如皇后的婚礼,便是给她最大的荣宠。
轿夫们正欲抬脚进门,却忽然妖风骤起,先前还晴空万里,瞬间乌云满天,夹杂着风中利刃般的风沙,一时之间迷了众人眼。
仅仅只是一瞬间,等妖风停止,轿中哪里还有唐清的身影。
唐清被他拦腰环抱,却生不起一丝厌恶之心。
竟然出奇的心安。
来人面容憔悴,衣衫之上还带着血迹,眼窝深重,却更显得整个人高眉朗目。
不自觉的抚上他苍白的脸颊,开口道“你受伤了。”
“无碍。”他垂眸安慰一笑,却又听到唐清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眼神几个回转之间,才淡然道“祁天玄。”风轻云淡之间,便搂着唐清稳稳的落在了郊外西山中。
天空之中骤然落起了雪花,祁天玄抬手一拂,周身便开遍了万树梨花。
梨花只在初春盛开,如今错落了季节,竟然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祁天玄并未言语,从树上摘下一朵梨花,温柔着眉眼,把花别在了唐清的耳畔。
红衣似火,大雪漫天。
他浑身狼狈,攻破了层层守卫与道符,宰相府中守卫森严,前几日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他无可奈何,只得等到今日。
法力逐渐变得微弱,祁天玄伸手拂过唐清的额发,唐清并未挣扎,只是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
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祁天玄勾唇一笑,神情之中带了几分释怀,他原本,是想要来带她走的。
可是此刻,却恍然发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他早已时日无多,又何必惹她伤心。
慕容瑾一心待她,她必后世无忧。
正发呆想着,突然察觉到唐清伸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袖子,眼神中带有几分茫然无措,竟像是怕他突然离开。
“万千纠葛,起于这片梨花处,便也从这里断开罢。”
祁天玄顺势拉过唐清,垂眸凝视,轻声呢喃道,抬手遮住了唐清的眼睛,缓缓将唇点于她的唇上。
这个吻极轻,轻到恍若未有。
再次睁开眼,满山遍野,薄雪覆地,哪里还有什么梨花林,只剩她一人,茫然立于纷飞大雪之中。
唐清突感口中腥甜,兀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季寒薇被封为念妃,因身体不适,慕容瑾每日只来看望,却并未留宿。
“似花不似花,流言翻滚,醉生未如梦死,千般蹉跎万般幽恨.....”
清玲玲的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唐清听闻,只觉的心痛入骨髓,遂披了衣裳,独自一个人拿着灯笼,闻着歌声走近。
只见一女子批头散发,只穿着白色里衣,被关在偏僻的冷宫之中。
借着火光,看到女子满面眼泪,此刻见到了唐清,却突然裂开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祁天玄要死了。”
“他要死了。”女子面上未施脂粉,面色苍白,带着眼泪却又咧着嘴笑的开怀,又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听到祁天玄的名字,唐清的心中一跳,血气翻滚之间,脑海中便浮现了那日谪仙般的男子。
一头白发,缠绕精致,美的竟不似凡人,他,会死吗?
“哈哈哈哈,苏念音。”批头散发的女子绕自唐清眼前,伸手把黑发束到耳后,“他就要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募然双眸圆整,像是想起什么,伸出手便要掐唐清的脖子,口中恶狠狠的说道“你是不是爱上了慕容瑾?他是我的!你怎么敢?”
手中的灯盏被打翻在地,唐清挣扎之中一直盯着女子的脸,灵光一现,吃力的吐出了她的名字,“玉怜儿?”
铺天盖地的疼痛一并袭来,脑海之中各色回忆翻滚轮换,如走马观花一般,唐清眼泪不住的往下淌,满心满眼的悲伤,疼痛如钝刀,细细的磨着那根脆弱的神经。
所有的事,都慢慢的清晰浮现,连成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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