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月·双月·十年一觉

作者:倚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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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一计


      “谈兄还记得醉花月血狼牙么?当年我令他夫妻二人借怀孕之机回京休养,实则分路而行,醉花月独自回京,血狼牙持公孙月信物前往南军本营。多数人只知唯有枫符才能遣动南军,其实不然。赎夜姬在这支军队身上颇耗心血,军中将领只见公孙月随身之物便可分辨真伪。我身边有她的一条手巾,她亲绣‘月’字于其上,南军见巾如令,愿意为血狼牙所差遣。是以五千南军耗时一年,分小股暗地北上,回归京城统辖。”
      “那么,吾猜测,这支军队很有可能回到了公孙月手上。”
      “无论南军现在何处,眼下我重掌兵符之事唯有兄长与八忏知晓,而翳流只知南军仍在且失了有力的将领,我则根本没有调动东军的能力,这会给他们造成江南防线羸弱的假象。”
      “既然南军北上,吾料想,东军也该有所行动才是。”
      “正是。我所安排的商队,不仅仅探查翳流的行迹,数年来更秘密安插士兵于其中,所以翳流所认为的南军,其实是兰漪章袤君嫡系之东军。”
      “走这一步,是因为翳流不会选择经徐州而北上,甚至,不敢发动大规模的袭击。”
      “翳流多年来行事不露痕迹,归根结底,是人数不多,才能使我等如同大海捞针。否则,翳流便是有滔天本领,如鱼得水,方能与我军抗衡。”
      “只是,倘若他们真的用无知百姓作为屏障……”
      “……那么,擒贼先擒王。”
      “你打算用诱敌之计?”
      “谈兄有何建议?”
      “翳流阵营中擅长控制者,已知有一醒恶者,与他能力相当者至少还有一人。”
      “如季汉之卧龙、凤雏么?”
      “然也,一者压阵、一者推进,而翳流教主之中军,应在推进之列。”
      “也就是说,我的任务,将是卧龙、凤雏铲其一。”

      “报!敌军据点清剿完毕,为首者脱逃,没有俘虏,尸三百八十一具。”
      “择其十,派人验尸。”
      没有主心骨的军队就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没有俘虏即验证了最坏的情况,那些士兵只是受人操控,没有自主意识。
      “还真是沉得住气,不与我正面一决么……”
      坐镇后军,听罢前锋传回的战况,兰漪板着脸下令:“不必留军镇守,全军北上,一千人先往武昌,余者随吾一同自叛军后方包抄。”
      “不留军?王爷,万一援军回救该如何是好?”一干小将大惊失色。
      “无防,照做就是。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攻城略地,而是急行军,直捣黄龙。”
      “黄……黄龙?”
      兰漪依旧板着脸将手中最后一朵枯萎的兰花捏成了粉末,“何必惊慌,若我所料不差,他们很快就不会让我们追着打了。”
      手掌摊开,粉末在暮夏的风中悠悠飘散。
      三天后,身穿异服的使者来到军中,送来翳流的战帖,落款为醒恶者。
      战线不断往北延伸,决战之地选在庐江,醒恶者以逸待劳,显然也存了将南军彻底隔断在沿江的念头。毕竟,只要赶得及让北辰元凰到达燕然山导出龙气,彼时圣晖龙气未育,倾覆之危便近在咫尺了。
      至于皇城派出的拦截的大军,醒恶者并不忧虑,教主的身边有那个人,况且,能做教主的人,手腕岂是一般人能够领会……
      那一日,城上凛甲森森,城下千军整肃,秋风已起,吹动旌旗满张,简洁白底衬托黑色“章”字,旗下甲胄之军静若枯松,于无形中传递着逼人的压迫感。各色兵刃寒光冷冽,如雪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冰锥,却仍不及大军阵中一将身着的银色铠甲光彩刺目,连带着那青年将领书生样精致的面孔亦隐没在银辉之中。在他身前身后的士兵眼中,这个人宛如降世天神,是昔日独领百位死士杀尽北嵎三千精锐的神话,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尊贵王侯,如今,兜鍪白缨如炬,汗血宝马气傲,同样面对着一场厮杀。他从不佩剑,因为他自己就是一柄三尺名锋,剑尖所指,兰花落处,寸草无生。
      兰漪骑着暗香,如今它已步入暮年,这一次平叛,将是它伴着他的最后一程。
      兰漪从前并未作为主将真正指挥过一场战役,他自己是群战的好手,但他不喜欢率领,他的路,从来不习惯他人的跟随。直到,圣旨从京城到扬州,一路辗转送至他手。冷漠的金卷,读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每一个字都是任务,容不得拒绝。
      写下圣旨的人,早就知道他不会拒绝。
      君有令,臣自从,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从前的年岁里,兰漪刻意地避免揣度地理司把他抱出火海废墟时的心理,毕竟他们给他的温暖是那么真实,他无法否认的真实。然而也许,某种程度上他跟八忏确实相同,是一把良弓,再美,也不可能终身被人捧在手心把玩。
      旌旗翻飞,风声入耳,热烈的阳光直直贯下,就连地面上短短的影子都带着刺人的棱角。兰漪站在棱角的中心,谁为了谁而战,谁又在护着谁,在那一瞬变得不重要,这堪称生死关的一战,兰漪突然感觉到所谓的责任,并不会重于让这些视他为灵魂的士兵安然无恙地跨入庐江城门。
      城头站着一个面容蜡黄阴沉的中年人,身穿苗服,负手而立,与马背上的青年将领对视,目光里有惊愕,更多的是不屑与嘲讽。他把目光移开的刹那,城头箭雨飞落,铺天盖地地朝东军覆压下来。东军弓箭手亦在盾兵掩护之下朝城头回射,兰漪微眯双眼,看到射向醒恶者的羽箭在他近身半尺之距便纷纷坠地,他之内力,显然深不可测。
      根据细作的回报,庐江守军仅有千人,然平民百姓中的精壮劳力无一幸免被推上城防,这样一来,守军与东军便成五五之数,只是庐江城高墙坚,硬碰起来,兰漪并讨不得好。
      一轮攻势暂歇,兰漪下令撤退三十里,同时分出千余人往东缓行。醒恶者得到消息,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南军指挥权归章袤君,醒恶者并不惊讶,只是对章袤君作出反应的速度略感意外,然而这些行动于大计无损,况且既然章袤君人在庐江,东军更换主将,战力必然削弱,章袤君分兵应是想与东军汇合,绕道来攻,可是如此一来,他亲领的士兵便只有两千余人,这未免太过大胆了。
      “恶者,我们的人有消息传来,兰漪章袤君离开扬州,但是现在人在江宁!”
      “什么?”醒恶者厉声道,“你们真的探听清楚了?是真是假?”
      那人大着胆子道:“回恶者,属下想咱们动作多时,皇帝早该有回应,兰漪章袤君当年虽被削爵,关键时候还是有用之人。”
      醒恶者问:“江宁的那个带了多少兵马?”
      “似乎……没有兵马……”
      “滚下去,继续查,三天内给吾结果!”醒恶者不耐道。
      怎么可能没有兵马?南军、东军,东军没道理不出动,两个章袤君想达到迷惑翳流的目的也太幼稚,说白了,各个击破也不是难事。
      “报!城外敌军又减了一千人!”
      庐江与江宁相隔不远,虽有长江之隔,然想要彼此接应并非不可能,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江南抽不出足够的部曲,章袤君或是离开扬州募兵,或是……江宁本有伏兵?
      无论如何,城外在减兵是事实,而三天的时间太长了,教主之事,一毫一刻也拖不得……醒恶者心生一念,速调了近千人跟随在章袤君的撤兵之后,只跟踪,不追击,一旦对方回兵,立刻阻绝。另一方面,集中剩下的大部分兵力,准备夜间突袭“南军”大营。
      是夜,天空乌云浓重,不漏月光,醒恶者悄无声息地藏入突袭队伍,逼近东军。东军营地火堆稀微,人马皆憩,突闻响声,满营皆惊。一时马嘶兵刃之声交杂,混乱不已。
      正待翳流开杀之时,无数暗器破空而出,将整个营地连带翳流人员手中的火把一一切断,营地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恍惚间人影憧憧、人心惶惶。
      醒恶者闻声辨位,一个转身便将暗器抓在指间,触感细腻柔软,似乎还带着微微清香,竟是一片花瓣。
      中计了,但是,胜算依然很大。醒恶者一瞬间明白了章袤君的计划,章袤君想方设法只欲同自己正面较量,因为翳流兵源难测,且庐江粮草充足,久战对东军百害而无利,眼下,虽然翳流人数占优,但黑灯瞎火之下,熟悉周边环境的东军士兵于翳流反而如同网间鱼苗,轻易可脱;为防误伤己方,翳流也不会轻易攻击。至于章袤君,同是内力深厚的高手,且不论夜视能力多强,听声辩位之能定当不弱,这便是决战的方式。
      果然,营地内东军的声响须臾便止,翳流众军摸不着头脑,一通乱窜之下不少人都被打来的花瓣割伤,甚至毙命。醒恶者觉察到之后,宽大的袍袖一扬,一股浓烈异香瞬间盖过兰香,香味如一线牵牵引引,自然暴露了醒恶者的位置,然而试图接近的士兵皆闻香倒地。
      “好奇妙的毒物。”故作低沉但难掩年轻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醒恶者一掌拍去落空,旋即冷笑一声,运起轻功数个飞纵,跃出了营地。
      “敌我皆杀,阁下真有自毁长城的气魄。”真气催动下,簪剑尖划出银蓝色的星芒,照在银色的铠甲之上,竟有炫目之感。兰漪一剑挑去,被醒恶者轻松避过。
      “阁下谬赞了。”醒恶者嗓音浑厚,却阴沉,“然而阁下亦已中毒,劝你莫逞口舌之快。”
      “无妨,来得及杀你。”兰漪姿态笃定,无视胸中似压了一块大石的沉闷感,簪剑指天,一招“花影流溯”即刻使出,无数花影飞舞流转,仿佛将人卷入了另一种黑暗,幻觉纷纷,扰目,更扰心。
      “跟吾比幻术,可笑!”醒恶者单掌相抵,将虚无缥缈的花影向四周逼散去,另一手凌空捏诀,空气霎时像凝固一般,一点点结成看不见的屏障,轻松化消兰漪打在其上的掌劲和剑气。不远处传来嚓嚓的脚步声,听得出有些僵硬,而且越来越近。于是兰漪心知那些就是受醒恶者控制的傀儡平民,一旦向他们动手,自身防御定将露出破绽,给醒恶者以可乘之机。
      兰漪不再说话,继续催动真气化作花影,每每用力,胸口的沉闷感便愈发沉重,甚至出现了隐痛的感觉。
      只要尚有余力出招便可……兰漪如是想着,就在醒恶者连发掌气驱散花影的同时,遽然撤力,那一柄闪着琉璃光彩的簪剑就在花影消失的刹那刺向醒恶者不及回护的心口,两人都听到了布帛破裂的响声。
      胸前传来的剧痛令醒恶者惊怒交加,一掌挥去,兰漪抵挡,只觉六腑就如遭遇强震般翻腾着,唇角鲜红立现。但兰漪却微微冷笑着,捏着剑柄的手指狠狠一扭,竟将簪剑生生折断,半柄簪剑在巨大的冲力之下又朝醒恶者的心脏中扎深了两分。
      醒恶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不正常的血色,然后力气不再,砰然倒地。
      “幻术……幻术何用?幻术只能迷人却不能杀人,你,败了。”兰漪目光冷冷,缓缓转头,数个面容呆滞的傀儡就停在了他的身后,随着醒恶者的断气而瘫软在地,睁大的双眼逐渐恢复了清明。
      兰漪闭了闭眼,呕出一口发黑的鲜血。
      骏马嘶鸣,暗香自后疾速奔来,兰漪撑着身子拔出醒恶者心口的簪剑,骑上马返回营地,然后终于腿脚一软,昏迷在大帐前。
      醒来时,人已在庐江太守府中,医官回报说在醒恶者身上没有发现解药,好在兰漪吸入毒氛较浅且内力深厚,一时无虞。
      第一件事,清点城中俘虏数量,严加监禁,男女老少一律不得离开城池。第二件事,已有快马赶回江宁向谈无欲报信,暂时不知北军的动向,但是一刻也耽误不得。兰漪便无视了医官阻拦,即时吩咐手下整顿兵马,起兵追赶。
      务必要将翳流逼到燕然山……

      前线传来了赤城沦陷的消息,圣踪的满面怒容在令官告退后消弭得所剩无几,他看着邓九五道:“听说当年玉阶飞曾建议北辰元凰迁都赤城,如今看来,叛军多半想在赤城建立据点。赤城地处凉雍二州之间,快马至燕然山不到两天,然而非军事重地,向来被人所忽视。翳流绕过京城,让禁军扑空,现在又何必将他们逼得太狠?有了立足之地,将来才方便瓮中捉鳖啊。”
      邓九五对着地图沉思片刻后道:“燕然山的地形图虽然已经分派给各级将领钻研,然而里中是何情形,我们终究不甚明了,她的把握,老三担保了么?”
      “这是军令状,你看看罢。”圣踪拾起御案上一物甩给邓九五,一封两信,分别来自公孙月和东方鼎立,公孙月是这么写的:
      “翳流覆灭于燕然山中,不然,则公孙月自裁以谢君。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东方鼎立的信是一页白纸,邓九五没什么表情,把它们递还给圣踪,“老三,大概是看皇上意思了。”
      圣踪不语,提起朱毫在那一页上写了一字:
      『准』

      扬州青楼落锁,江宁不见王侯,只有奔赴燕然的大道上铁骑绝尘,而距燕然山百里之遥,两队军马已各自摆好了阵势。圣晖之军的为首大将,红袍金铠,怒发恣张,持着一把刀光凌烈如焰的宝刀,正是东方鼎立。北军没有前锋,因为东方鼎立自己,就是冲破敌阵的不二人选。二十载戎马生涯,正值壮年的东方鼎立让北域所有的侵略者闻风丧胆,今日圣晖的大门,依然由他一夫当关。
      “这只是个开始。”容貌似乎产生了些微变化的北辰元凰远眺敌手,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在他右侧偏后的一方,一个文士装扮、面容俊美的男子带着一丝慵懒倚在藤椅之上,羽扇轻摇。两人座下,各是一头身披护甲、长牙如刃的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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